“小胡儿,快过来看,我找到个好大的蛐蛐儿呢,卖给长乐坊里一定能得不少银钱,你快过来,那马有什么好看的,小心被那些大人见了,乱棒打死你!”
胡人和汉人杂居的阳城,一个短襟黝黑脸庞的少年坐在一片瓦砾上,小心翼翼地地捧着个破茶盅,吆喝那边站着的人。“小胡儿,你快过来看啊,等会儿,它跑了怎么办?”
“我不是小胡儿。”被他唤的人,也是短襟打扮的少年,脸上却白净得很。
恋恋不舍地收回望着马市那些上好马匹的视线,慢慢走到他跟前,反驳说。“我娘说了,我是汉人。”
面色黝黑的少年摆手,“可扯谎吧。你说你不是胡人,那你的眼睛颜色怎么和咱们的不一样?连脸上的颜色都和咱们不一样,长得也和咱们不一样。”
“我,我…”被他的话问住了,皮肤白净的少年脸上瞬间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嘿嘿,你可就认了你是胡人吧。”还摆弄着促织的少年笑眯眯地抬头,对他戏谑道,“听说咱们城主,可喜欢胡人了。你又长得这么好看,过去了肯定能弄到几百两银子,到时候,就不要大娘再替人缝补赚银子了。”
“你…”被他这番话气到了,少年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摆弄促织的少年越发得意,还要说什么,不意从坊口就走过来一位妇人,四处张望了会儿,望见他们时,眼睛一亮,忙招手唤,“继儿,快回来吃饭了。”
“琴姨。”看见她,白净的少年也顾不得和那少年斗嘴了,随便回了他一句话,就小跑几步就跑到她身边,挽着她甜甜地笑。
“你还能笑得出来呢,你擅自逃学跑出来,私塾先生已经向你娘告状了。”
妇人不禁摇头,一边拉着他往回走,一面教训他道,“我看你回去怎么向你娘交代。”
“我…我也不想逃的。”听说,少年温和美貌的脸上现出难过的神色,低头道,“可是那私塾里的人都欺辱我,说我是胡人…我的笔砚都被他们砸了。”
“那你也不能逃学出来啊。”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摩挲着他的手背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娘对你期盼多高,你见天儿的却只知道往这市闾跑,尽和那个无赖混在一处…你可知她多伤心?”
听见她这样说,少年连忙反驳,“武平不是无赖,他帮我教训了那些人,还教我怎么赚银子呢。”
“这就是无赖才会做的事。整天摆弄蝈蝈蛐蛐儿,和人争斗,不是无赖是什么?也亏琴姨帮你瞒着没让你知道有这么个朋友,否则,看你娘不把你的皮揭掉。”
听了这话,少年抿抿薄薄的唇不语,只低下头扶着她往家里走。
不大时候,就走到一个曲折的坊里,又往前走了几步绕到一处大槐树前,就有一个院里栽满了桃树杏树的小宅子。
两人驻足在这黑槐木做成的门口,少年正要拉门鼻,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儿自己开了,从里头探出一个丫头秀气的脸来。
望见她们,笑了笑,“夫人还正要让我出去找公子呢,原来琴姑姑已经找到了啊。公子可饿了?”
“不饿。”笑着摇摇头,少年轻问,“我娘呢?”
“佛堂呢…公子还是先吃些东西再去找夫人吧,否则,又要饿一天了。”
“没事…反正我饿惯了。”淡淡笑了笑,少年慢慢走了进去。
轻车熟路地来到供奉佛祖和据说是他父兄牌位的屋子前,站住听了会儿敲木鱼的声音,而后轻轻敲了敲房门,“娘,我是继儿。”
房内还是一如既往地响着木鱼和念佛声,以为屋里的人是没听见,少年连忙又喊了一声。
屋里的念佛这才停了,过不多时,才传来淡淡的声音,“进来吧。”
“是。”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再慢慢合上,面对着房中央蒲团上坐着闭目养神的中年妇人,恭敬道,“儿拓跋继,给娘亲请安。”
“嗯。”淡淡应一声,妇人慢慢转过了身,睁眼平淡望他道,“听教你的先生说,你今儿又逃学了?”
“…是。”
“缘故呢?”
“没有缘故。”
妇人的面色瞬间冷下来,“哦?没有缘故你逃学,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兄和列祖列宗么?”
“娘,我不想读书。”顶着自己娘滔天的怒气,拓跋继慢慢抬首,认真道,“咱们家也不是有显赫的家世,怎么能靠读书来平步青云呢,况且,私塾一年还要花娘十两银子送束修,我不想读书了,我要去贩马。”
“你!”被他这句话气得不轻,妇人操起身边最近的香炉就往他身上砸去,他也不躲,任由那香炉在额头撞得青紫一片,最后“咣”一声落在地上。
“夫人,公子!”听见里头有响动,入琴连忙推开门进了来,望见地上的香炉和拓跋继额头流下的血,慌得不行,连忙一面拿手绢给他擦血,一面对蒲团上坐着的妇人哭道,“夫人,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们母子有什么事,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么。她本来身子骨就比常人弱,要是被夫人打坏了怎么好?”
一句话将蒲团上的崔皇后点醒了。
拓跋继毕竟不是真的男子,她虽然将她当男子养了十几年,可这孩子越长越像她的生母。身子骨弱得厉害,幼时隔三差五的就要请大夫。
当年,永妃的家族排除在帝氏十姓与功勋八族之外,她却能被陛下选中带入宫里,不得不说,样貌起得作用十分大。
而她面前的拓跋继,早就不是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十几年,足以让时光将她雕琢成个温柔貌美的大姑娘了。
她一心一意教导她,好让她长成以后可以独当一面的储君,而不是将她当做女子来养,对这孩子教导的未免严格了些。
想想这些年对她那样严苛,她也不声不响地受了,崔皇后未免心里也柔了,面色缓和下来,看她道,“你知不知道,咱们虽然住在多有胡人的阳城,可还是有许多胡人被充作奴隶的…你和娘虽然都是汉人,但你的样貌肖似胡人,你不读书,不谋个正经的官位,万一被人当做奴隶抓住了你让娘怎么办?”
“可就是读了书,最多也只能做个书簿啊。”拓跋继还是反驳,“最低的官位,还是得让人欺负。”
“你…”被她堵得有些无话可说,崔皇后叹息不已。
她当初选这阳城,本来就是为了逃脱陈留王对她们的追捕无可奈何之举,让拓跋继读书倒不是真想让她平步青云,而是祈望她能多读些中原的典籍,变得儒雅些,而不是如她祖上一般茹毛饮血。再有,就是可以在这隐姓埋名将她再养大几岁,而后让她去寻高车部族的族长。
说起高车部族……虽然如今为时过早,不过让她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想想,崔皇后敛眉正色道,“你是真的要去贩马?”
“是。”拓跋继坚定点头,“我不想读书。”
“好,娘就给你些银钱让你去贩马,不过,你得先答应娘,去高车部族的陇塞一趟。”
听见她娘答应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见这句话,拓跋继一怔,“娘,高车部族不是世代勇猛凶狠,且效忠鲜卑人么,你让我找他们做什么?”
“娘的父亲给娘留下一样东西,让娘无论如何要把它送给他们的首领。只是娘年纪大了走不得路了,所以就想让你去送。”淡淡说着,崔皇后示意一边的入琴,“把东西拿给公子。”
“是。”入琴应下,推门出去了,不大一会儿就拿来一个锦布包袱,递给了她。
“娘让你送的东西就在里头,你不要打开它,好生保管着,一路将它送到陇塞,回来娘就让你贩马。”
“…是。”迟疑地接过来包袱,拓跋继又有些犹豫地望一眼她,“娘,陇塞距离阳城有几千里之遥,我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您独留在这里,万一…”
不等她说完,入琴就笑道,“公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崔皇后也点头,“你放心过去,娘能养你这么大,自然有法子保平安的。”
拓跋继这才放心,小心翼翼地将包袱背在身后,又给她道了声安,才慢慢退下了。
门被关上好一会儿崔皇后也没说话。
入琴却忍不住,打开窗望见拓跋继越走越远的身影,叹气道,“皇后娘娘,您让公子独自一人去千里之外的陇塞,万一她…”
崔皇后淡淡道,“她若是有过人之资,自然会平安无事,若是没有,本宫便只当这些年没有养过她。”
入琴急道,“可是,公子毕竟年幼……”
“那你说,咱们怎么帮她?”
入琴被难住了,诺诺说不出话来。
“本宫的娘家人被陈留王追杀逃窜,过往光耀不复,,夫家人也尽被屠戮,想要帮她,也有心无力。”崔皇后叹息道,“这时候,不靠她自己,又能靠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2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