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属于基地的短暂放松晚会结束,人们又按部就班,回归各自的岗位。
余京在自己暂居的房间中休息。
小孩子无法长时间集中精力,早在篝火晚会进行到一般,余生就在余京的怀里蜷缩成一团,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
此时此刻,余京仰躺在床上,余生趴在他胸前,小脑袋枕着余京的胸膛恬然地睡着。
余京单手枕在脑后,半阖上眼,重新思考对于“人”和“世界”的认知。
各种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纷乱地交织、沉浮。
思绪一片混沌的黑暗,深海里似乎有悠远而苍凉的鲸歌在回荡,带着亘古的寂寞与辽阔。
“呜——呜——呜——”
尖锐而凄厉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破一切,来自广场之上,被所有人默认用于防护警告的长音刺破了深夜的宁静。
余京猛然睁眼,翻身怀抱着余生坐起。
“最高级警报!研究所方向!污染突破!所有人员!立刻向B3区避难所疏散!”
“重复!最高级警报!研究所方向!污染突破!所有人员!立刻向B3区避难所疏散!”
“如若避难所出现突发状况,由负责人员进行后续调配处理!”
急促、冰冷的电子音在警报之后,通过遍布基地的扩音器不断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人心上。
怀里的余生被吵闹声惊醒,睁着茫然又恐惧的大眼睛,小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即本能地死死抓住了余京胸前的衣襟。
余京轻轻拍打着小团子的后背,轻声安抚:“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把耳朵捂上,我在。”
“哐哐哐!”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剧烈的砸门声如同爆豆般在走廊上炸开,伴随着宋清晨和一众基地作战成员的通知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开门!快开门!各位居住成员,有孩子带上孩子!没有直接走!快走!快啊!”
余京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他抱起听话闭上眼捂着耳朵的余生,在剧烈的敲门声中几步冲到门前,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走廊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宋清晨脸色煞白如纸。
余京门前进行通知的,正是宋清晨。
她头发凌乱,额头上全是汗珠。
应当是事态紧急,她只来得及套上作战服,就参与进了任务。
在确认余京这一户通知到位后,宋清晨迅速向走廊更深处的门户而去。
无数扇门被不断敲响、拉开,惊恐的人群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向狭窄的楼梯口。
尽管有着作战人员的指引和疏通秩序,依然有不绝于耳的尖叫与哭喊声。
直至离开这栋楼,最下方的道路上,混乱的人流依旧推搡着。
每当有人跌倒,都会有注意到的人将其迅速拉起。
尽管人们在这很长一段时间中不断经历着侵袭、绝望,尽管这之前有无数场演习,但当危险突然降临时,场面依旧混乱。
“余先生!快!跟着人流!去B3区地下避难所!快!”通知完这一层的宋清晨正正准备上楼,却看见余京抱着余生还站在原地。
匆忙之下,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宋清晨声音劈了叉,她指着走廊尽头楼梯口汹涌的人潮方向,语速快得惊人:“基地深夜突然被一大片黑色的仵邪侵袭了,变异生物不知道怎么突破的基地防线,径直朝研究所的方向去的,速度太快,又向周围蔓延。”
“研究所那边情况很糟糕,但是那些东西一旦被侵染就完了!我们没法确定后果,一旦发生肯定挡不住!快走吧余先生!”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余京的反应,喊完这一句,立刻上楼,不断敲响更多可能因为篝火晚会太过疲惫而没有听见警报的人的房门:“刘工!快走!别拿东西了!命要紧!快啊!”
宋清晨拍打着每一扇她认为可能还有人滞留的门,像一只在惊涛骇浪中试图唤醒同伴的海鸟。
像她一样的身影出现在目之所及的各个角落,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偶尔出现,很快就被奔逃的人潮裹挟着,推搡着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但他们依旧固执地,声嘶力竭地做着各自的工作,不愿意退后半步。
重复不知第几次的警报依旧在夜空中回荡,余京抱着余生,站在敞开的房门口。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回身进屋,用熟悉的带子将小团子整个绑在自己的背上,而后温和地叮嘱:“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余生在他背后点头,脆生生回应:“不要看,不要听,捂住耳朵!”
余京轻笑,哄着他:“真乖。”
余京背着余生,逆着汹涌逃命的人流,在千万人当中,向着研究院的方向而去。
余京的声音低沉,总是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奇异能力,能够穿透余生的恐惧和周围的混乱喧嚣。
余生对此无条件信任。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把小脸深深埋进余京的后背,即便孩子充满对未知和看见的那些东西的恐惧,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余京的身影在混乱奔逃的人流中逆流而上,快如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
在逆行的途中,他也遇见过惊慌失措,抱着孩子的人。
余京每每会在侧身避开他们的时候,用指尖在对方肩膀上看似不经意地轻轻一拂。
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荧绿色光膜下一瞬会包裹住那些逃亡的人们——深海的力量会祝福他们,安全到达混乱之外。
越靠近研究所区域,奔逃的人就越稀少。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混合着血腥、焦糊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恶臭气味,令余京难以忽视。
警报的嘶鸣和远处的混乱哭喊遥遥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和黑暗中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啃噬声,非人的低沉嘶吼声。
“吼——!”
狂暴的咆哮猛地从前方拐角阴影处炸响。
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腥风,一个巨大的黑影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扑了出来。
那东西依稀还能看出大型犬的轮廓,但体型却膨胀了数倍,。
它身上覆盖着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黑色鼓包,有的已经破裂,流淌出粘稠腥臭的黑液。
黑色生物的头部严重畸变,下颚撕裂般张开,露出参差不齐,挂着碎肉和涎水的獠牙,一双眼睛只剩下散发着幽幽红光的浑浊孔洞。
它粗壮的四肢末端,利爪暴涨,每一次刨地都带起水泥碎屑。
这是已经被污邪深度感染,已经异化的基地巡逻队的警戒犬。
余京瞳孔骤缩,前行的动作并未停下。
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翻折,快速向侧面滑开。
他将后背牢牢护在安全范围之后,带着污秽黑风的利爪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前擦过,狠狠抓在旁边的金属管道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刮擦声,火花四溅。
腥风扑面,恶犬一击不中,猛地扭转。
它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布满獠牙的巨口带着腥臭的黏液,狠狠噬向余京的头颅。
那张开的巨口如同通往地狱的隧道,腐臭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电光火石间,余京没有躲闪。他空着的左手五指并拢如刀,一层极其稀薄,却蕴含着凛冽净化之意的荧绿色光芒瞬间覆盖手掌。
他没有选择攻击恶犬最致命的头部,而是快如闪电般,一掌精准无比地印在了恶犬扑来时完全暴露的、布满黑色鼓包的侧腹。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进了腐朽的油脂,余京的手掌与怪物鼓包接触的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剧烈灼烧声。
那粘稠的黑色鼓包如同活物般剧烈扭曲、挣扎,发出凄厉的,非生物的尖啸,粘稠的黑烟伴随着刺鼻的恶臭猛地腾起。
“嗷呜——!”恶犬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惨嚎,它庞大的身体瞬间弯折落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它腹部被余京手掌按过的那片区域,鼓包迅速沸腾、塌陷,形成一个冒着黑烟的深色掌印。
鼓包边缘的黑色物质还在疯狂蠕动,试图修复,却被掌印周围荧绿色的净化之力死死遏制,难以翻腾。
余京看都没看在地上痛苦翻滚,黑烟滚滚的怪物,一击之后,身形毫不停顿,继续加速向前冲去。
他背上的余生,依旧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即便方才发生的一切波动明显,小团子却奇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味将头埋进余京的背上。
一路疾行。
研究所方向传来的火光和爆炸声越来越清晰,浓烟滚滚,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光。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宋清晨口中的污邪蔓延迅速,污染随之而来。
研究所门口,被巨力撕裂扭曲的合金闸门碎片散落一地,如同怪物的残骸;墙壁上布满了爪痕和喷射状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几具穿着作战服或研究白大褂的尸体倒在血泊中,死状凄惨。
这些或被开膛破肚,或肢体残缺的尸体伤口处无一例外地覆盖着蠕动扩散的黑色污迹,正在缓慢而恐怖地异变。
散落的文件和破碎的仪器零件混合着凝固的血块,铺满了地面。
空气灼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蛋白质烧焦的臭味和那无处不在的污邪**气息。
爆炸的闪光自不远处闪现,轰鸣之后,撕裂浓烟,映照出断壁残垣间影影绰绰,形态更加扭曲怪诞的移动黑影。
余京没有停歇,径直进入研究所。
他一路用海洋的神力撕破沿途的污邪、变异怪物,直至冲过最后一道被暴力破开,还冒着电火花的合金安全门,核心研究区的景象如同地狱画卷般豁然展开。
巨大的穹顶结构被污邪侵蚀开了数个狰狞的破口,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烟倒灌而入。
曾经井然有序,充满精密仪器光芒的空间,此刻已沦为一片燃烧的废墟。
断裂的电缆如同垂死的巨蟒,在火舌舔舐下噼啪作响,迸溅出致命的蓝色电火花。
坚固的合金操作台被掀翻,昂贵的精密仪器被侵入其间的,任何一种变异生物砸成废铁,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这篇区域之后,是那扇被封禁的,安置着虎鲸断裂肋骨的隐藏核心房间。
那座房间的建造材料应当不同,即便是污邪和被污染的生物费尽全力,也无法进入其中。
余京和余生身上无端环绕着浓厚的海洋力量,使得周围的一切都无法靠近。
在短暂的沉默后,房间内,淡绿的荧光猛地冲击环绕一圈,将这些虎视眈眈的东西尽数化为湮尘。
余京走到那个房间外,出乎意料,在短暂的扫描之后,这座房间的门向他打开了。
余京进入其间,而后,房间门再度合拢。
入目,是那些盛满淡蓝色营养液的巨大圆柱形维生舱。
厚重的特种玻璃被人以匆忙的方式从外面打开,里面的孩子不翼而飞,只有营养液在地面积聚成水滩。
墙面之后,是那座巨大的,装着海洋生物的容器,此刻,其内还剩下部分已经扭曲变异的物种还在水中游荡。
这之后的其他系统生物应当大差不差。
操控台边,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已处在将要污染变异边缘,穿着作战服,外套研究服的成员,他们明显是自戕。
最边缘趴在操控台边,已经没了生息的人,余京认出了他——那是不久前分离的,宋晚夕的丈夫林深。
整个房间之中,只有正中央那个正不断闪烁着荧光又熄灭的巨大肋骨和一旁营养液罐中明显只有一口气,半边身体已被污邪侵蚀,被泡着的孩子——编号0617。
“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身后的大门被再度打开,关闭。
一袭军装,不苟言笑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余京身后。
只一眼,余京便认出来人:“您好,人类幸存者基地负责人,陆方载。”
他转头,看着陆方载身上同处一源,又发展不同的力量波动,轻笑:“或者,陆地神明。”
在沉默的对峙里,余京双手摊开,收回自己身上波动着的海洋力量,用了点小手段哄睡了背上的小团子:“真是令人惊讶,您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用这样的形态直言不讳。”
“我还以为,神明这一系,除了海洋,已经灭绝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您这样的,藏着,期待别人来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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