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很抱歉,余先生。”陆方载对余京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语致以微妙的歉意,他微微颔首:“但很遗憾,我的确还作为‘人’而或者。”

“同样,以这样的身份,我向您问询。”陆方载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余京紧绷的神经上:“请问,您是否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余京的目光扫过实验室内闪烁着诡异光彩的肋骨,营养液罐中浮沉的气泡在这样的光彩中折射出奇异的阴影,这之后,是实验台前横七竖八的僵硬尸体。

余京将实现转回陆方载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陆方载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向他施压。

余京下颌绷紧,微微闭眼,吐出冰冷的几个字:“我不清楚。”

“作为他们的神明,难道你不应该对自己信徒的经历了如指掌么。”

陆方载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无奈,似乎对他这样的回答毫不意外。

陆方载没有因余京咄咄逼人的答复感到被冒犯。他没有追问,也并未戳破在重复问询时,余京眼眸中一闪即过的痛苦挣扎。

他只是向前一步,伸出手,搭在余京的肩上,宛若久未见面的老友,亲切自然。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军人特有的力量感,指尖却又萦绕着一股微妙的光晕。

“没关系,余先生。作为陆地的神明,我恰好擅长一点小把戏,能够带您回到过去合适的时间,去找寻发生在这里的过去,进行推演。”

他看起来并未用力,但搭在余京身上的手掌却令余京完全无法挣脱。

余京并不想要与陆方载多费口舌,现在却似乎不得不在此浪费时间。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或冲击,陆方载的能力发动之时,只有一股冰凉的,磅礴如星河倒灌的信息流轰然涌入余京的脑海之中。

余京眼前猛地一黑,所有感官在刹那间被剥夺、揉碎,而后重组。

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他像一颗被投入时光长河的石子,身不由己地看着眼前的洪流因着一个选择的节点开始发散,而后衍生成一棵茁壮大树。

那是一场精妙绝伦的过去推演。

四周的一切飞速退后,余京缓过神之际,发现自己站在中心实验室的长廊之上。

身上的小团子依旧陷入沉睡,陆方载就在身后向他做出邀请。

但当余京自顾自向前迈进之时,却好似被一面巨大的玻璃墙阻隔了动作,无法达到预想的结果。

他不得不应下陆方载的邀请。

于是,四周的一切如同被拨开的云雾般,变得透明。

眼前时那个存放着巨大断裂肋骨和数不清的,生存着孩子们的营养罐,和各生物系统的中心实验室。

正值篝火晚会后不久,实验室内的研究员与作战小队中在此工作的成员陆陆续续回到此,进行各自工作岗位上的任务推进。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运转时特有的微弱嗡鸣。

几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身影在核心区内穿梭,低声交谈着数据。

中央那根百米长的断裂肋骨安静放置在营养液罐旁,散发着恒定的,令人心安的蔚蓝色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整个空间。

它旁边的营养液罐中,以0617号,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的瘦小孩子为代表,都蜷缩在巨大的营养液罐里,在蓝光的抚慰下似乎睡得格外沉。

余京的目光牢牢锁在那根肋骨上。

余京很清楚陆方载言语间的指向,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摆在这间实验室内的这根巨大肋骨,就是他遗失的,作为海洋神明能力的一部分。

那是被余鱼剥脱的海洋力量。

余京当然知道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从他进入到这里看见这根闪烁着诡异光芒的肋骨开始——即便他竭力想要忽视这一切。

所谓的“我不清楚”,不过是他在为自己曾犯下的一个错误进行苍白的辩白。

特别是,当问询他的人是在一切发生之后,置身事外无所作为的陆地神明之时。

“看吧。”陆方载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如同寂静山谷的回音,不含任何情绪:“我想,我十分需要您的确认,余先生。毕竟我在这肋骨之上,发现了海洋力量的踪迹。”

“我想,没有人能比您更熟悉这份力量。”

余京屏住了呼吸,转过头,目光滑过那一群还处在晚会之后,轻快交流、工作着的人们。

他们还不知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只是,令我感到震惊的是,今晚灾难发生之后,当我循着污染最严重的气息在此来到这里时,我看见了属于海洋神明的‘肋骨’竟然是一切的源头。”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眼前的世界开始异变。

起初,是极其细微的变化——摆在中央实验室中心的肋骨散发着的,原本稳定的蔚蓝光晕,极其突兀地波动了一下。

就像原本在不断推进潮汐浪潮的海面之上,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在短暂的情况下,漾开一圈难以察觉的涟漪,不会被任何一名并未以此为观察中心的人们发现——他们太熟悉肋骨的能力,同样,他们根本无法利用或是掌握这份力量。

所有在这里的人都知晓一个道理,永远不要为了陌生无法掌握的东西去耗费野心。

这在所有人都争分夺秒想要活命的时代是大忌。

所以,他们错过了最佳的良机。

因为紧接着,这涟漪的中心,靠近肋骨断裂茬口最尖锐的位置,一点漆黑如墨,不见光彩的浓郁黑色,如同黏附物,毫无征兆地自其上由内而外渗透了出来。

在扑朔迷离的光影影响下,这一丁点黑色很容易就会被人当作阴影或偶然沾上的灰尘或污迹忽略。

但余京很清楚,那不是阴影,不是灰尘,也不是污迹。

那是活着的,正一点一点向外蠕动着的“污邪”。

没有人会想到,用于净化污邪的利器,其内会渗透出如此纯粹的污邪本身。

这一丁点污邪如同拥有生命的软体生物,刚一渗出,便贪婪地无声吞噬着周围纯净的蔚蓝光晕。

肋骨之上被它沾染的光,瞬间黯淡,而后在此重新亮起,却和周遭的其余光芒形成明显差异。

这些光芒已经不同寻常。

这诡异的“黑色”并未满足于侵蚀光晕。

在将属于它的这一块肋骨部分侵染之后,它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而后,在所有研究人员的眼皮子底下,变换身形,挤进房间中那道暗门,从暗门之后渗透进入玻璃墙后虚拟海洋生态系统中。

污邪很快找到了它所中意的对象,不用去管其余生物的喜好,它精准地侵入一只正在珊瑚丛旁悠闲游弋的,色彩斑斓的小丑鱼光滑鳞片之下。

无声无息。

随后,前一秒还灵动摆尾的小鱼,动作骤然僵直。

它的身体在水中怪异地抽搐、膨胀,原本鲜艳的橙黄鳞片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密密麻麻,黄豆大小的深蓝色鼓包。

这些鼓包疯狂地生长、挤压,顶端萦绕着令人心悸的灰黑色雾气。

不过数息之间,小丑鱼那圆润可爱的头部便扭曲变形,嘴巴被强行撕裂般张开,露出细小却异常尖锐,闪着金属寒光的獠牙。

“嘶——”一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非鱼的嘶鸣从它变形的喉咙里挤出。

当一名宿体成为了供给污染的养料,污邪就将源源不断地滋生。

一切就像是另一场毁灭的复刻,只是这一次,污染自“海洋”开始。

以余京的肋骨为源头,以他本该庇护的海洋子民为最初的祭品。

这声嘶鸣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整个虚拟海洋系统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原本在蔚蓝光晕下显得安宁祥和的海洋生物——蝠鲼、海豚、水母、色彩各异的热带鱼……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惊恐地四散奔逃,在生态系统中四处冲撞,一直到撞在强化玻璃壁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然而,它们的惊恐毫无意义。

当第一记污染成功,从肋骨断裂之处沿下,一直到肋骨本身,开始源源不断渗出粘稠“黑点”。

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精准地扑向每一个实验室内各个系统内,被精心救治的,鲜活的生命。

被击中的生物,无一例外地开始了恐怖而迅速的异变。

鼓包滋生,形态扭曲,它们温顺的眼中只剩下疯狂的红光。

原本优雅漂浮的天蓝色水母,被黑点击中后,透明的伞盖瞬间爬满深蓝鼓包,细长的触须疯狂舞动、互相缠绕绞杀,最终“啵”的一声,伞盖破裂,内脏混合着粘稠黑水喷涌而出,染黑了一大片水域;试图躲避的灰蓝色蝠鲼,半边身体被黑点覆盖,光滑的皮肤迅速溃烂,露出下方蠕动的黑色筋肉,它痛苦地翻滚着,细长的尾巴拍打着玻璃壁,发出沉闷绝望的撞击声。

人们终于发现在无声之处发生的惨案,凄厉的警报骤然拉响,代表最高威胁等级的鸣笛声撕裂了研究所的平静,而后,向外界扩散,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响彻于幸存者基地的每一个角落。

“中心研究室不明原因污染泄露!重复!中心研究室不明原因污染泄露!各部门请立刻开启紧急应对措施!”冰冷的电子音在刺耳的警报背景中一遍遍咆哮。

厚重的合金隔离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轰然落下,将被污染的生态系统之间暂时隔绝。

但这道屏障,挡不住还在不断释放着污染源头的肋骨,也拦不住那些被隔离之后的系统内部无限蔓延的死亡。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回到研究所内的林深。

以他为首的几名作战队成员在判定污染情况后,很快找到了污染源头。

在震惊之中,他们很快做出判断,开始组织有过训练的研究所成员进行对中心研究室研究成果及生物转移。

他们的动作迅捷如猎豹,飞奔在研究所内的通道之中。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当这些作战成员看见中心研究所内的景象时,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受到窒息。

虚拟海洋系统已彻底沦为一片蠕动的漆黑地狱,无数扭曲变异的生物在其中翻滚、嘶嚎。它们互相撕咬、吞噬,伤口破溃处涌出的粘稠的黑水又污染了另一部分干净的水域。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与**混合的恶臭。而污染的源头——那根断裂的肋骨,此刻已不再是圣洁的蔚蓝。

莹白的骨质缠绕着流淌的漆黑纹路,不断有粘稠的黑点从中渗出,寻找着下一个宿主。

“老天……”一名战士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闭嘴!”林深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钢铁:“一组,建立临时净化力场,压制污染扩散!二组,跟我去转移实验体!尤其是那些孩子和还存活未受到污染的生物!快!动作快!”

他没有丝毫犹豫,顶着扑面而来的,仿佛能腐蚀灵魂的恶意,第一个冲向污染源灾变之始,受创最重的人造海洋系统。

他的目标清晰——强行关闭整个系统并剥离干净部分,物理隔绝那片正在孵育怪物的水域并保存海洋生命!

“队长!小心!”身后一名队员突然大喊出声。

就在林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海洋系统控制台紧急关闭隔离按钮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条潜伏在控制台阴影里,早已被彻底污染异变的,长着七八条畸形节肢足和锋利口器的怪鱼,如同离弦之箭般弹射而出。

“嗤啦——!”

尽管林深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但变异后根本无法预料改变方向的生物更加难以反制。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带着粘稠黑液的锋利口器瞬间洞穿了林深厚重的防护服肩部。

鲜血混合着防护服内泄露的白色缓冲凝胶,猛地喷溅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留下刺目的猩红。

“呃啊——”林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一个趔趄。

剧痛和瞬间侵入的冰冷污染让他眼前一黑。

“队长!”队员们目眦欲裂,手中的脉冲枪瞬间激发。

刺眼的白光闪过,那条怪鱼被精准地轰成了焦黑的碎块。

林深强忍着剧痛和左肩迅速蔓延开的冰冷麻痹感,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狠狠砸下了那个鲜红的紧急制动按钮。

“嗡——轰!”

整个人造海洋系统的强化玻璃穹顶发出沉闷的巨响,厚重的合金隔板轰然落下,如同断头铡刀,将那片蠕动的区域彻底封死。

被隔离开的部分随着机械的运转被送入地下,无数撞击隔板的沉闷声响和更加疯狂的嘶嚎被隔绝在厚重的合金之后,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震。

“呼…呼……”林深靠在控制台上剧烈喘息。

在剧烈疼痛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左肩的伤口处,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正沿着防护服的破口向周围皮肤疯狂蔓延,带来刺骨的冰寒和撕裂般的剧痛。

林深低头看了一眼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撕开防护服破损处,迅速用随身携带的强效抗污染凝胶粗暴地覆盖上去。

凝胶接触到黑色纹路,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黑气蒸腾,暂时遏制了蔓延,但那深入骨髓的污染毒素,已无法清除。

“队长!你的伤!”队员冲到他身边,声音焦急。

“死不了!”林深一把推开他搀扶的手,声音因为剧痛和强忍而嘶哑变形。

林深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在简单判断形势后扫向其他区域:“别管我!二组!转移其他生态区的样本!特别是沙漠和草原的濒危种子库!三组!备份所有研究数据!尤其是关于‘虎鲸肋骨’和污染抑制的原始档案!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其余人去转移这些营养液里的孩子!”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战士们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对队长伤势的担忧,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分散开去执行命令。

接下来的场面,是意志与绝望的惨烈拉锯战。

战士们冲向各个被隔离的生态区。

沙漠区的入口,一名战士刚用激光切割开被异变藤蔓封死的闸门,一股夹杂着黑色沙粒的腥风便扑面而来。

一只体型庞大,甲壳覆盖着蠕动黑瘤的沙漠巨蝎猛地探出螯钳。

战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拦腰钳住,拖入了翻涌着黑沙的黑暗之中,只有喷射在闸门上的鲜血和半截断裂的武器证明他曾存在过。

草原区。负责转移珍贵草籽样本的研究员,在即将关闭最后一道安全门时,被一只从通风管道窜出的,速度快如鬼魅的变异猫科动物扑倒。

锋利的爪子轻易撕开了她的防护服后背,研究员死死护住怀中的低温保存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力气将箱子扔向了门内接应的同伴。

门关上的瞬间,同伴只看到她被拖入阴影前,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

随着工作在死亡一线上告诉运转,研究所外突然拉响警报。

无数的感染生物与黑色液体突破了幸存者基地的防护,向着研究所方向而来。

而这一噩耗,给研究所内,其余数据备份的工作人员带来牺牲。

一名技术兵正争分夺秒地将最后一块存储晶片插入便携式终端,他身后的大门外,无数缠绕着黑丝的触手如同子弹般喷射而出。

他下意识地转身护住终端,后背瞬间被插成了刺猬,鲜血染红了操作台。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备份完成的终端塞给身边的战友,自己则无力地滑倒在地,身体在黑色纹路的侵蚀下迅速僵硬。

每一次成功的转移,每一次数据的挽救,都伴随着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无数黑色纹路顺着幸存者防护服上破溃的缺口处渗入他们的皮肤。

余下的作战成员们各自到达中央研究室的营养罐前。

这些巨大的营养罐体被肋骨偶尔散发的蓝光笼罩,暂时隔绝了外部弥漫的黑色液体。

随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被成功转移,0617营养罐旁的作战成员发出惊呼。

罐内的景象让人心胆俱裂——0617营养罐内,孩子身上缠裹的绷带缝隙里,那些原本被蓝光照耀下的间隙皮肤间,如同那些生物一般,涌起大大小小的鼓包。

这些鼓包此刻如同被浇灌了毒液的种子,正在疯狂地膨胀、蠕动。孩子瘦小的身体在营养液中痛苦地抽搐着,紧闭的双眼下是极致的痛苦,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鸣,小小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0617!撑住!我们马上带你出去!”作战成员低喝着,双手飞快地在营养罐控制面板上操作,试图解除安全锁,打开罐体。

“警告!检测到该营养液中生命体处在异变临界处,强行脱离可能导致实验体生命体征急速衰竭及污染失控!”刺眼的红色警告在营养罐边监测面板上疯狂闪烁,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作战成员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污染异变,多么令人绝望的宣判。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林深拖着半边身子几乎麻痹的身体,踉跄地走了过来。

他左肩的伤口处,抗污染凝胶已被侵蚀殆尽,黑色的纹路如同蛛网,爬满了他的脖颈,甚至蔓延到了下颌,左眼眼白已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边缘泛起一丝不祥的灰黑。

林深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仿佛破旧的风箱。

他看了一眼罐子里痛苦抽搐的孩子,又看了一眼控制面板上刺目的警告,布满血丝和灰翳的右眼里,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了然的绝望。

“走吧。”林深深呼吸,研究所外侧已经出现变异生物攻击的身影,随处可见已经被污染的研究院,行动艰难:“我殿后。”

作战成员点头,转身向研究室门外奔去。

然而,林深却并未跟着离开。

他抬手,布满黑色纹路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控制面板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上——那是中央研究室最高级别的物理封锁指令。

“嗡——”

中央研究室的大门沉重而决绝地关闭,至此,研究所最核心区域的所有通道口,都被数米厚的超合金闸门彻底封死。

变异生物、被肋骨释放的污邪统统都关在其间——还有那在净化装置下,蓝光时明时灭,作为污染源头的虎鲸肋骨。

沉重的撞击声回荡在空间里,同样彻底断绝了这些被污邪感染的作战成员最后的生路。

这里,彻底成了与外界隔绝的钢铁坟墓。

“队长?!”中央研究室内被感染严重程度过高,行动艰难,勉强还活着的几名战士惊愕地看着他。

尽管林深没有下命令,但所有人都知道,目前情况下,他们一定会被封锁。

只是没有人想到,林深会不出去。

“没用了。”林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滑坐在操控台边,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我的污染同样严重,总不能把你们管在这,我自己出去祸害别人吧。”

他指了指自己脖颈上蔓延的黑色纹路,又指了指其他战士身上或多或少出现的异变征兆:“强行出去……只会把污染带出去,感染更多的人……”

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仅存的几名队员——一个断了一条手臂靠着墙喘息的老兵、一个半边脸爬满黑色纹路却仍死死抱着数据终端的年轻技术员。

林深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的眼中,同样映着绝望。

但他们没有质问,相视之间,是早已知晓结局的解脱与释怀。

“备份完成了吗?”林深看向技术员。

技术员用力点头,那是他最后的使命:“带出去了。就是我比较倒霉,没躲开攻击。”

“好。”林深因面部肌肉僵硬,只能扯出一个难看而扭曲的笑容:“好样的。这些资料是火种,只要它们在,我们这么久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他颤抖着手,从腰间战术包里摸出几支封装在特殊金属管里的药剂。

这些药剂闪烁着不祥的荧光绿色。

“现在,还有最后一步……注入阻断剂。”林深的声音越来越低,黑色的纹路已经爬上了他的左脸颊。

他的左眼彻底被灰黑占据,瞳孔开始不正常地扩散:“为了不变成和这些东西一样的生物,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

林深拔掉一支药剂的保险栓,没有半分犹豫,将尖锐的注射口狠狠扎进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荧光绿的药液瞬间推入。

“呃——”林深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全身的血管在皮肤下疯狂凸起、蠕动,皮肤表面鼓起无数恐怖的脓包,又迅速破裂,流出腥臭的黑黄脓液。

林深蜷缩在操作台上,指甲在合金台面上抓出刺耳的刮擦声,留下道道带血的指痕。

这药剂并非救命的良方,而是在污染情况下,能确保被感染者能“干净”死去,不变异为恐怖生物的剧毒。

它能瞬间摧毁所有生理机能,强行终止污染异变的过程,代价是死前承受地狱般的折磨。

“队长!”作战队员们哭喊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他们看着林深在非人的痛苦中挣扎,林深那双逐渐失去焦距,被灰黑彻底覆盖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沉的,无法割舍的眷恋。

队员们猛地擦掉眼泪,眼中只剩下和林深行动同样的决绝。

他们各自拿起一支阻断剂,仅存的战友相视一眼。

断臂的老兵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用仅存的手进行注射。

年轻的技术员沉默地点点头,打开属于自己的药剂。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痛哭流涕。

“噗嗤。”

“噗嗤。”

药剂注入血肉,剧痛瞬间攫住了他们。

外套研究服,内里作战衣的作战研究人员们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倒下,蜷缩着,剧烈抽搐。

老兵靠着墙,头无力地垂下。

技术员趴在自己的工具箱边,双手环抱。

死亡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这最后的方寸之地。

痛苦的痉挛渐渐平息,只剩下几具迅速冷却、僵硬的尸体,和空气中弥漫开的、阻断剂特有的刺鼻苦涩气味。

中央研究所内,只剩下污邪流尽,黑纹褪去后的肋骨时明时灭的蓝光,与营养罐内还在挣扎着,生死不明的唯一一个孩子,0617。

在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前,林深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清明和力气,沾着自己伤口流出的、混合着黑色污染和荧光绿阻断剂的粘稠血液,在冰冷光滑的操作台侧面,一笔一划,艰难地涂抹着。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手指因剧痛和麻痹而颤抖不已,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我妻如晤,勿思勿伤。

最后一笔落下,他的手指无力地垂下,挡住自己的绝笔,生命的气息彻底消散。

“这一笔推演结束了。”陆方载的声音再度于余京的意识中回荡,饱含着不容质疑的笃定:“我很确信,这一具肋骨,属于海洋虎鲸的族群——或者说,它属于您。”

余京走上前,抬起林深的手臂,看着那一行“与妻诀别书”。

他始终会为人类这样矛盾的情感而疑惑。

“你说这是推演。”余京深呼吸:“那么,在你的推演里,他为了这些同他无关的事物死了多少次?”

“千百万次。”陆地神明的语气平淡无波,陈述着又一个令余京不解的事实。

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说,随着陆方载话音落下,数据的洪流再次于余京眼前织就,绘成一笔又一笔演算中的走向。

如同万花筒被打碎,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在余京眼前飞旋、重组。

实验室、肋骨,更早一些的任务,更晚一些的转移战斗……林深总会穿着作战服出现在画面之中,同样和他迈入死亡的,还有千千万万个与不同时间点以生命推动同样发展的“幸存者”。

在千百万次演算之中,他们如同去填补既定“幸存”道路上的一方石板,在既定的轨道上狂奔,每一次,都毅然决然地迈向牺牲。

他们是不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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