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黎岁手里大包小包,抬脚踹门,吼了一嗓子,“师傅,我回来了!”

照旧没有得不到回应。

床上的人睡颜恬静,好像永远不会醒来。

黎岁自言自语。

“师傅,我买了香喷喷的肉包子,你不醒来,我全部吃了,一个也不给你留。”

“当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黎岁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下,“没错,桂花酿!”

“我买了你最爱喝的酒,你闻闻香不香。”

她打开酒坛的木塞,轻轻扇动手掌,任酒香弥漫弥漫房间。

叶之音睫羽轻颤。

黎岁放下酒坛子,双手撑在枕头两边,眼睛一眨不眨满含期待。就见叶之音两颊攀上红色,眉头蹙着,又犯病了。

她连忙出门拾取干枯木柴,生火煎药。

浓郁药味盖过了酒味。

喂叶之音喝完药,天已经黑了。

黎岁忘了买蜡烛,只能坐在黑暗里吃冷掉的肉包子,胸口闷闷的疼。

今天表演胸口碎大石赚的钱只剩下几文钱,开药花了大部分钱。叶之音的病寻常大夫束手无策,只能靠汤药吊着命,一旦断了药,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她跟卖艺的大哥约定了短期合作,五五分成,她暂时不用愁没钱。

“咳咳——”

黎岁想得过于出神,不慎被包子噎住,猛烈咳嗽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喉头涌上腥甜气息。她冲出门外,借着月下微光,看到掌心有一抹殷红。

是胸口碎大石造成的内伤。

黎岁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些,发出叹息声,坐在门槛上,摸出脖子上的玛瑙项链。

这是她在云岚宗扫了一个月落叶,攒钱给叶之音买的生辰礼物。叶之音嘴上嫌弃她在路边摊买的玛瑙手串,却一直戴着手上。

她每次同叶之音打招呼,都会下意识去看叶之音的手腕。叶之音则会不厌其烦地举起手,说一句“戴着呢”,如此她就会开心一整天。

好像是去年六月十七,她和周菡对练,周菡不小心用剑挑断手链,珠子散落一地,只找到大部分,串不成一个手链,她便用白线将找到的珠子串成了项链。

项链多了块不规则的白玉碎片。

是容清在送她的面具。

在莫家庄的时候,面具碎得太突然,她只接住几块碎片,一路奔波,到最后就剩下这一块,她钻了个洞,串在项链上。

她拥有的东西太少,她承受不了失去。

黎岁仰头,天上的月亮像艘小船。

她很怀念在云岚宗的日子。她想念周菡、祁惑和容清在,记挂语禾院的花花草草,满脑子都是妄想,如若月亮能变成小船,载她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第二日,黎岁与卖艺大哥换了个地方,故技重施,照样引来了不少观众。

“姑娘,这是你的钱,辛苦了。”

“谢谢范大哥。”黎岁接过自己的工钱。

“该是范大哥谢谢你,多亏你出的主意,我表演半个月都没现在一天赚得多。”范大哥道:“黎姑娘,你下午有事吗?昨日我与我家娘子谈起你我家娘子让我邀你到家中做客。”

黎岁婉拒道:“范大哥你代我跟嫂子问声好,我就不去叨扰了。”

她待会要去购置一些菜米油盐和蜡烛,夜里乌漆麻黑,她不熟悉桌椅板凳的位置,被凳子绊得摔了一跟头,膝盖都磕青了。

“不叨扰,”范大哥的女儿范柔道,“黎姐姐,我阿娘想见见你,让我们务必将你带回去。我家离这里不远,走两条街就到了。”

盛情难却,黎岁答应了范家父女。范家住在街上,她吃顿饭再去买东西也不迟。

“阿娘!我们回来了!”

范柔走路蹦蹦跳跳,像只欢快的小鹿。

范大嫂坐在炕上,听到女儿声音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都多大了还咋咋呼呼的,谁家姑娘像你一样。”

“反正范家姑娘就这样。”范柔说着,把黎岁拉到范大嫂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和爹一起表演胸口碎大石的黎姐姐。”

范大嫂虽做足了准备,看到黎岁时仍然没有控制住表情。

“范大嫂好。”黎岁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范大嫂的双腿。

来的路上她听范大哥说了,范大嫂命不好,有个爱吃喝嫖赌的人渣老爹,赌博欠钱典妻还债,害范大嫂五岁时便没了娘。范大嫂长大之后,出落得亭亭玉立,他那人渣老爹十两银子将她卖进青楼,她几次逃跑,被打断双腿丢在乱葬岗,得范大哥路过相救,捡回一条命,只是落下了终生残疾。

范大嫂对黎岁招手:“你过来坐。”

黎岁听话地坐在炕上。范大嫂拉着她的手,温柔地问:“你多大了?”

“十八。”黎岁答道。

“才十八的年纪,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范大嫂看着黎岁脸上的疤,眼神流露出怜悯,“你爹娘要是看到了,该有多心疼啊。”

“他们不会心疼的。”黎岁淡淡地道。

她失踪了,正合他们的心意,他们不用再因为她跟谁的问题而争吵了。

她的死活和伤痛,他们更不会在乎。

范大嫂叹道:“可怜的孩子。”

黎岁僵硬地坐着,不知做何反应。

范大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柔柔,来帮我摘菜。”

“我也去帮忙。”黎岁起身,与范柔一道出了房间。再跟范大嫂说下去,她就要泪洒当场了。

范大哥正在淘米,见黎岁出来,道:“哪有让客人摘菜的,柔柔,你快带黎姐姐进屋去,陪黎姐姐聊天。”

黎岁走进厨房:“范大哥不用跟我客气,我原本打算今晚自己生火做饭,但久未下厨,手艺都生疏了,正好借此机会跟你学习学习,免得回去把家里厨房烧了。”

范柔问道:“你家人呢?你出来赚钱,他们不做饭等你?”

黎岁道:“我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姐姐,下不来床。”

范大哥叹一口气:“会好起来的,熬过去就柳暗花明了。”

黎岁笑笑:“承你吉言。”

范大哥做了三菜一汤,黎岁帮忙端饭菜进屋。范柔把炕桌搬到炕上,摆好碗筷,盛了四碗饭,欣欣然道:“开饭了开饭了。”

范家父女坐一边,黎岁和范大嫂坐一边。吃饭的时候,范大嫂一直往她碗里夹菜,嘴里说着:“多吃点,你太瘦了”

黎岁招架不住范大嫂的热情,向范柔发出求救信号。

范柔佯装吃醋,哼道:“阿娘,你不要只给黎姐姐夹菜,要雨露均沾。”

“爹给你夹。”

范柔躲开亲爹的筷子,“不要,我要娘夹的。”

范大哥轻斥:“你这孩子。”

“好,娘给你夹。”范大嫂没有责怪范柔,给她夹了一筷子豆芽。

黎岁感激地看了范柔一眼。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临走时,范大嫂摸着黎岁的手道:“有空常来玩,等你姐姐身体好了,带她一起来。”

黎岁笑着应承,心中想的却是,只此一次,不敢贪念。

买完蜡烛和做饭的食材,黎岁回到小院,第一件事是煎药。

之后也不闲着,趁着天亮,用镰刀除尽院子里的杂草,再去河边提两桶水来,很大方地给枇杷树浇了三瓢水。

她期待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

白山郡地方小,百姓也少,天大的热闹没几天就看腻了。

不到十天,大家伙新鲜劲过去,来看胸口碎大石的人日益减少。

黎岁一天下来只赚十文钱,买不起药,只能将药渣子熬了又熬,都快熬成清汤了。

今天来看的人比昨天还少。

黎岁愁眉苦脸。

范家父女也没什么干劲。

这时,一个肥头肥耳的胖男人跳了出来,大声嚷道:“没吃饭嘛,力气这么小,还不如让我来砸。”

范柔顺口接了句:“得加钱。”

胖男人:“让我砸三下,给你们十两银子。”

听到十两银子,黎岁眼睛都亮了。

“成交!”

“不行。”

黎岁见钱眼开:“范大哥,十两银子呢。”

范大哥严肃道:“黎姑娘,这抡铁锤也需要技术,既要砸碎石板,又不伤害底下的人,控制不好力道,会死人的。”

这话唬不住黎岁,她说:“范大哥,我需要钱。”

胖男人走路很笨重,堪比即将临盆的孕妇,肚子一晃一晃的。

他的加入引来诸多围观群众。

人群里出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吐槽黎岁要钱不要命的,也有零星几道声音说这会出人命的。

黎岁一语不发,双唇紧紧抿着,做足心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重锤。

胖男人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抡起铁锤,重重砸下。

石块四分五裂。

黎岁喉咙微甜,面上却无甚反应。

胖男人很是不满她的反应,挑了最大的石块,指挥范家父女搬到黎岁身上。

第二锤下去,黎岁声色不动。

胖男人心想,不能让十两银子打水漂,见范家父女正在搬石块,制止了他们,指着最小的石块道:“你们搬这个。”

范大哥劝胖男人选大的石块,胖男人偏要选最小的那个,说不尽兴就不给钱。

要是不如他的意,她前面两锤就白挨了。

那哪行!

黎岁忙道:“范大哥,我不会有事的。”

上初中的时候,物理老师说过,胸口碎大石用的是面积大压强小的原理。石块跟身体接触面积大,表演者收到的冲击力就越小。石块越大越安全,越小则越危险。

范大哥准备的石块都不算小。

她觉得自己能撑过去。

胖男人嘲讽一笑:“丑东西想钱想疯了。”

又催范家父女快些搬石块。

第三锤,胖男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因为动作太大,两颊横肉乱飞。

“——砰”

这次石块没碎。

黎岁承受了大部分的力道,喷出一口血,洒落脸上,染红狰狞可怖的疤痕。

“黎姐姐!”范柔紧张道。

“这都不死,丑东西命还挺硬。”胖男人掏出十两银锭,丢在石板上,扬长而去。

想到浪费了十两银子,还没砸死那个丑东西,胖男人心里尤为不爽,打算去青楼快活一番,这样想着,脚步轻快不少。走到街尾,屁股忽然挨了一脚,两百斤的身体像炮弹似的飞了出去,把人家户的院墙砸了个大洞,牙齿磕到砖块,掉了几颗。

胖男人头破血流,手脚并用地爬起身,不见元凶,放开喉咙叫骂起来。

那边,得了十两银子的黎岁心情大好,用牙咬了咬银锭,喜滋滋道:“范大哥,这钱是我一个人挣的,我们三七分,我七你三。”

一道挺拔身影矗立眼前,挡住刺眼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将黎岁笼罩其中。

黎岁眨了下眼,喃喃自语:“我怎么出现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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