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甘泽

丹绛捻了下手指,似乎在怀念方才的触感,那股晦暗在他眼里一扫而过。

柳璟理了下被抓乱的袖子,出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他飞快地把这件事翻篇,脸色依旧不太自然。

“那批人气息越来越近了。”

丹绛不甚在意地应声:“也许是要动手了呢。”

他尾音拖得很长,又懒又恹。

柳璟眼神异样的看了他一眼。

因为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疯子满身是伤开始,就发现丹绛好像确实对活着不感兴趣。

但这不妨碍柳世子不大想死,以至于心情有些愁云惨淡。

“你猜这群尾巴到底想干什么?”丹绛忽而满是笑意地问。

柳璟:“自然是杀人灭口,报仇雪恨。”

其实这批人的气息柳璟从出了卫城就隐约发现了。

杀意凛然,却又好像等着某个契机。

想必这便是卫城太守所惧的祸患。

柳璟心知就这么把一个庞大的产业链端了,幕后者必然不会让他好过,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罢了。

柳璟微眯了下眼睛,似乎第一次上心地回忆了一下贺成这个人。

不多时他终于在记忆中剥出了对这个人零星的印象。

他和贺成相遇的机会不多,也就宫宴上见过寥寥几眼,那人高大魁梧,带了点军人都不常见的凶狠。

再然后便是他老爹的描述了,据说这个护城将军仗没打过,倒是把拍昏君马屁研究了个透,为此常常对其他官员趾高气昂。

现在这种情况么,必然是有哪个漏网之鱼没被清掉,跑回去报了个信。

他们杀了这些人是小,贺成怕计划败露才是大。为了这极小的可能性,贺成竟也不惜灭口。

眼下在这群尾巴看来他们内力都深不可测,为了不步后尘,自然没有轻举妄动。

可是再不进甘泽城,这荒郊野岭,他们要是真动手可是半点办法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从一边匣子里拿出一张备有的纸笔,草草蘸了墨,挥笔写下一纸状书。

他可不想到时候自己死了,豆芽菜还以为自己被人骗了。

他不紧不慢地勾了最后一个笔画,眸色淡然,盘算着如果那波人真要动手有几成胜算。

雨势仍然细细密密,丹绛将手伸出接了些湿雾。

“后悔吗?”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问的是谁。

柳璟放下笔,坦然极了:“说实话有点。”

倒不是后悔不该救下那群人,而是单纯觉得应该更周密些,否则也不至于处于这种局面。

话音刚落他听见一声朗笑,转眼一看,丹绛唇角轻勾,却有一抹隐晦的怆然。

柳璟挑眉:“被逼入绝境,丹楼主这是终于疯了?”

丹绛:“有点。”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应该一路直冲上京,等到了上京,百日已过,缚骨丹解,正好杀了那条狗。

可现在暂且不论他几近内力全失,还主动惹了一堆麻烦事,归根究底是他自愿的。

他也才明白一切的动机大抵都是他对这人间烟火起了兴趣,而坏就坏在刚刚的事让他意识到这兴趣他本不该起。

飞蛾扑火,愚蠢至极。

柳璟扶了下额角:“你在这种阴雨天摆出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要学文人墨客吟诗一首?”

眼见丹绛被骂得回了神,他继续:“我不想和魔教头子死在一起污了后世清名。”

丹绛:“……”

柳璟:“你的一成内力大概如何?”

丹绛:“在江湖中的水平也算中等了。”柳璟刚要松口气,他就云淡风轻补了下一句:“但是就我目前的状况,宰只鸡最多了。”

柳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末了重新抽了张纸,几番斟酌后落笔。

被这么一搅和,丹绛活泛了起来:“你又做什么?”

柳璟蹦出三个字:“写遗书。”

丹绛一愣,叹息着笑了起来,没有其他意味,仅仅是忍俊不禁。

“也许还有办法呢。”

柳璟甩了笔,半点贵公子的仪态都没了:“有个屁的办法,后面的尾巴单拎出来都和我不相上下,还起码有十个人。”

丹绛只定定看着他:“你可以不用管我,那样你可以轻易脱身。”

柳璟语气轻松:“那不行,鄙人信佛,你帮我一次,把你丢下怕佛祖降罪。”

马车外山崖陡峭,荒山遍野,层云挡了天光。

车厢内烛火映照两人侧颜,静谧昏黄。

“只是因为所谓信佛?”

“自然,吾心向佛。”

……

长路漫漫,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选择闭目养神来备战。

而豆芽菜收下了柳璟亲名画押的状书后,像打满了鸡血,晚上休整的时间都不多,果然在第二日未时没到就冲到了甘泽。

丹绛百无聊赖地撩起一角车帘:“柳世子之前来过吗?”

柳璟:“没有,因为不想被淹死。”

甘泽这名字起得倒真是良心,因为这小破地方别的没有,就水多。

每年洪灾就没断过,朝廷对甘泽砸得最多的钱就是救济粮。来甘泽的外乡人要么是有公务要办,要么是不得已途经。

甘泽的城门下方浸着不少水渍,陈年旧迹表明着这个城池是真的破,守卫没几个,都异样地看了眼想不开进甘泽的精美马车。

守卫们半晌得出了一个结论:富人想体验个生活。

初秋寒气渐露,未时天色已然黯淡。

甘泽是个小城池,这会儿往来的人没几个,柳璟千挑万挑,挑中了一个勉强能住的客栈。

这个勉强,仅限于木制桌椅都没腐烂,收拾得还算整洁干净。

他皱着眉迈入门槛,将钱袋里的银锭递给掌柜,“要天字号房。”

本来瘫在椅子里的迷迷糊糊掌柜一听来了精神,揉了把脸才看清这位出手阔绰的贵客,客气道:“客官您要几间?你这一块银锭只能要两间。”

三个人两间,倒也不是不够睡,就是谁和谁睡的问题。

柳璟刚要再掏第二块就被丹绛摁住了手,他摆摆手:“好了好了,就要两间。”

柳璟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没等开口呛掌柜就笑盈盈地起身把两人带上了楼。

柳璟额角狂跳:“你和那个豆芽菜一间。”

丹绛:“那怎么行,人家才十二三岁,你让我去和人家睡,万一我这个大魔头对人家做了什么,你就不怕佛祖降罪于你?”

他后半句声音扬得高了些,恰好让那豆芽菜听到,他的眼睛震惊地睁大,觉得肩膀上的伤更疼了点,连忙后退几步。

柳璟感觉到后面的动静,气笑了:“那你说说你想干什么?”

“做成人彘,大切八块,或者用来试试毒药?”

柳璟觉得身后的小不点抖得更厉害了,“闭嘴。”

到了房门口他飞快地把这个口无遮拦的神经病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豆芽菜,你去隔壁那间。”

那豆芽菜听到后也不管害怕了,气得耳朵都红了:“小爷有名字!”边走着又嘟囔一句:“叫费启。”

屋内柳璟转身反手把丹绛抵在了门上,“你特么脑子有病吗?”

“你没看到掌柜那眼神就差把叫人我们抓进衙门里了。”

丹绛:“我这身无护体内力,柳世子不得在我身边才能保我无虞?”

柳璟:“……”

他被噎了一下,把丹绛放开去斟了杯茶冷静,却没有喝下去。

丹绛揉着手腕走近:“这么讲究?”他看了眼手腕幽幽地补了一句:“啧,把我手都摁红了。”

柳璟没理他,说起了正事:“现在入了城,至少有些人烟,他们下手也能有所顾忌。”

丹绛无所谓地接过了柳璟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挺好的,我们可以死得平静点。”

柳璟:“也可以不死。”

丹绛:“怎么?”

“也许苍天有眼想到我祖上阴功保我不死。”

柳璟说罢,想着明天去外头打听打听打仗的消息,也许能知道点老爹行迹的蛛丝马迹。

丹绛盯着外头皎月看了好一会儿,忽而道:“也或许我能有几个忠心的下属顺着我一路留下的痕迹找过来,念及主仆之情,帮我个忙。”

柳璟嘴上不饶人:“可你养的狗不都是咬人的么?”

丹绛:“所以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还不如苍天显灵。”

他说罢在房内转了一圈,拿起天字房八仙桌上备好的一坛酒,看了下柳璟:“喝不喝?”

柳璟看着那拎着坛酒笑意懒散的人,半晌莞尔:“死到临头了,不讲究了。”他细长手指转了转手中酒杯,优雅地向丹绛举起。

仿佛这里不是个寒酸小破地,而是宫宴瑶池。

丹绛踱步而至,给他倒了满杯。

一声脆响,两只酒杯碰在一起,震了下两人的心。

这是第一次,柳璟举起酒杯不再只为了应酬,也是第一次,丹绛不再独酌。

烈酒驱了寒意。

此时此刻月光蔓延千里,灯火万家,而千里之外的另一头,硝烟弥漫,火光冲天。

无数带着火星的箭雨擦过天际,而焰火之下,是一座古雅的宫殿建筑群,以檀木为基,金玉为饰。

两派人马之首执剑战得难舍难分,兵器碰撞声惊了飞鸟。

“费青!你到底为何还要为那个魔头做事!”那人气急了,一剑直逼要害。

被叫费青的男子身姿挺拔,皮肤带着点小麦色,此时身上染了不少血迹。

他躲过一剑,吐出一口血沫,声音狠厉:“主上于我有救命之恩,岂容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挑拨!”

那一剑耗尽了那人最后一点内力,局面两败俱伤,飞在空中的箭羽终于消歇片刻。

他们身后的兵力人数势均力敌,谁也不肯再退一步。

“这缚骨楼楼主早就不再是丹魔头了,你们到底在坚定什么玩意儿?等苏楼主回来迟早绞杀你们这批余孽!”

费青抹了下嘴角血迹:“苏戚那狗东西和主上修为天上地下,你真以为主上会就此死了?”他呸了一声:“愚昧。”

宽阔的平地上血迹火星蜿蜒数里,费青执剑站在那里,听着昔日同僚尖酸刻薄的话。

“好,退一万步,丹魔头没死,你觉得他回来了就会对你的忠心感恩戴德了?他本来就是个恶鬼……”

“够了!”费青挥手甩了一道内力过去,溅起飞石,将那人击飞数丈。

他自己也脱力得用剑支住身体:“今日到此为止,你若再口出恶言,必取你狗命。”

他转身离去,吩咐身边的人:“再派我们的人出去,主上那日负伤极重,从水路脱身,首去姑苏。姑苏沦陷,便沿着从姑苏到金陵的路找。”

旁边的侍从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右护法,主上那日被下缚骨丹还强用内力,真的还活……”

费青不耐地打断:“去找。”

“是。”

这么好的丹绛自然是有人追随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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