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在所有幸存者眼中被拉伸得无限广阔浩渺。
天幕赤金之下废墟成山,百里朽木俱折血水蜿蜒,残垣断壁漂浮其中。
丹绛和柳璟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便显得周遭空气都极为焦灼凝滞。
万丈金光打在丹绛身上,勾勒出他妖冶至极的容貌。
他那双眼睛平时看什么东西都轻轻扫一眼,但真的定下神直直看过来,就好像能把人的心思都挖出来。
柳璟桃花眼半垂,心思被一语道破,半晌勾唇风流一笑,也不见恼。
毕竟他确实不信佛。
他白皙的手抵了下丹绛的肩,借此分开了些距离。
“我们认识方才半月不到,你就帮了我两次,我自当在意你的生死,若你死了,这天下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这也是柳璟能给自己的失常最好的解释。
这场面费启在旁边观摩得正起劲。
丹绛眸色沉了沉:“仅此而已?”
柳璟挑眉反问:“不然?不过说起来我又有一事不解,丹楼主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这人情我都要还不完了。”
丹绛语气幽幽:“为了让柳世子欠我人情,这种感觉很好。”
柳璟不置可否地收回手,斜瞥他一眼:“所以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丹绛:“你在卫城那会儿不是就知道?缚骨楼楼主,极善阵法。”
只不过没有内力加持,阵法实在是不好画,丹绛便只好用刀划破自己手臂,以血为媒起阵,一处伤不流血了便再划一处新的。
柳璟抬眼:“所以你手臂上的伤……都是你自己划的?”
丹绛:“是啊。”
他这话说得理所应当又满不在乎,柳璟淡淡地看他一眼,随即转身不再多言。
柳璟轻盈地从废墟上一跃而下,落到根木桩子上,这才放眼去看甘泽灾景。
眼前一片狼藉,远近传来的哀嚎声很轻,却被拖得很长,隐隐约约地笼罩在甘泽上空。
压得人胸口闷闷。
其实柳璟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性,说来也不算莫名其妙,只是他想不大通。怎么会有一个人连刀锋向内的自伤都做得这么得心应手。
丹绛随即落于他身旁:“看什么呢?”
柳璟环臂而立,凉凉道:“看马车的遗体在哪个废墟堆下面。”
丹绛脸色蓦地一变:“……”
坏了。
马车里可是他们全部身家。
柳璟:“你身上还有点银两没?”
丹绛:“……勉强有俩馒头?”
柳璟古怪地看他一眼:“你哪来的?”
丹绛:“顺手抢的。”
柳璟:“……”
柳璟这才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拎了个纸袋。
他难掩暴躁:“不是你有病啊抢就抢你抢两个馒头算什么意思?”
丹绛拎着个纸袋子晃了晃:“总得先吃个饭?再说了,包都包好了不拿可惜了。”
柳璟白了他一眼,不用猜也知道是官府下发的救济粮。
丹绛那会儿刚解决完最后一个落单的刺客,画完阵正是精力虚脱之时,便被抢饭的灾民挤进了人流。
发粮的官吏在旁边用纸袋给自己包了点,丹绛忽起恶趣味,在混乱里顺了就走。
柳璟冲前方扬了扬下巴:“送粮的来了。”
只见他视线所落之处,扛着几个木桶的官吏跌跌撞撞地往这来。
丹绛修长的手指已经从纸袋里揪出来个馒头,他咬了一口,咸吃馒头淡操心起来。
“你身上应该还有点银子吧?”
柳璟挑眉:“那是,所有银子都被我带在身边了。”
丹绛:“可惜买个马车都不够。”
柳璟勾唇:“……那只好再犯个法了。”
瑟瑟发抖的某根豆芽菜:“……”
他跟的两个人怎么好像不太正常呢。
丹绛对柳世子企图再犯律法一事不予置评,只是心情颇好道:“你看后面跟着的是谁,穿的这种料子,应该是甘泽太守呢。”
柳璟很舒心:“送钱的也来了。”
丹绛把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柳璟:“庆祝庆祝。”
柳璟:“……滚。”
两人没注意到身着褐色金绣袍的太守身后,还跟了一位蓝白锦袍的白须老叟,那老人家眉目凛然,不威自怒,和太守一道径直向两人走来。
走到近处,老叟飞身掠上废墟,与两人不过几尺之遥,他打量了一眼丹绛手上尤在渗血的刀痕,勃然大怒:“太守!就是这个狗娘养的破了护城阵!”
奶奶的,他昨夜眼看洪灾来临,冒着风雨去加固护城阵,结果发现不知道被哪个孙子毁得一干二净。这时便看见不远处有个长发飘扬的年轻人,他知道破阵者差不离就是此人,告知了太守一同追到此地。
太守是一个身量高又挺瘦的中年人,闻言公事公办地朝身后道:“给我拿下关押!”细听语气也是愠怒的。
那当然得生气,甘泽本就多水患,好在驻守门派太虚门擅长阵法,在城中不少重要建筑旁布下稳固结构的阵,这些阵连在一起,便形成了护城阵,可保洪灾来临之际,损失不必如此惨重。
这下可好,面前这个年轻人三两下就给破了一堆阵,现在城中一片废墟,重建又需要一大笔资金,太守一个头两个大。
眼看一众佩刀官吏朝着他们鱼贯而上,柳璟用力闭了闭眼:“你他妈是不是闯祸了。”
丹绛不知道是真呛住了还是心虚,咳了好一阵,才哑声道:“我在布杀阵的时候确实碰到了几个阵,实在觉得碍事便随手破了。”
当时情急,他只来得及辨认此阵属防御,与杀阵对冲。
丹绛继而轻皱了下眉。
现在想来他如今状态当真是差极了,竟然连被人跟踪了都不自知,甚至来不及仔细辨认阵法用途。
蓝袍老叟便是太虚门掌门,听到丹绛“随手破了”的混账话,忍无可忍,抽出佩剑就朝他劈了一道剑气。
“狂妄小儿!”
柳璟还没来得及骂他,侧身反应极快地轰出一掌,掌风与剑气对撞,掀起剧烈狂风,吹得上来的官吏都停下脚步抵御飞溅土石。
他额角狂跳,收回手才压着声道:“你要不破护城阵整个甘泽岂会毁成这样。”
毁成什么样子呢,大概就是显而易见地变成块荒地了。
丹绛:“……”完蛋。
肉眼可见柳世子有点生气。
老叟拂袖化去劲风,眯了眯眼睛:“小娃娃功夫倒是不错。”
太守见状又命令道:“把旁边那个同伙也一起拿下!”
同伙柳世子看着一群小吏,不知怎的,举起双手不再动作。
丹绛正是无言,被风呛得咳了两声,一偏头就看见柳璟的投降状。
丹绛开始和柳璟咬耳朵。
“柳世子怎么不掏玉佩了?”
柳璟言简意赅:“讹钱。”
敢抓当朝世子,到时候不赔点钱太守自己都不敢睡觉。
丹绛奉承一句:“高明。”
柳璟瞥他一眼,没打算理人。
两个人被粗暴地押了下去。
费启蹲在一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被诓了,要带自己去上京的人蹲牢子去了可怎么办?
只见柳大世子狐狸尾巴差点没藏住,路过他的时候老神在在:“很快就出来,别急。”
乐得小吏手上动作又粗了点。
这不神经病么,当你想出来就能出来的?
……
甘泽,太守府私牢。
其实本该是交去衙门审问的,奈何全塌了,太守府是为数不多的护城阵没被丹绛掀掉的地方。
此刻阴冷潮湿的牢房内,面容妖冶的男人长发披散及腰,手脚都上了镣铐,正靠墙懒懒倚坐,细看神色隐见烦躁。
他面前就是那个蓝袍老叟,顾炽。
顾炽拿着专用于打犯人的特制长鞭,恨恨道:“说,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迫害甘泽百姓?”
丹绛觉得索然无味:“说实话,你那破阵我就算不破伤亡也不会因此减少。”
顶多就是建筑会保持个能看的样子罢了。
只是柳璟为这事发火,到底有点难办。
顾炽被这话气得七荤八素,当即不再犹豫一鞭抽向丹绛,没用内力,却也有十成力道。冷硬的鞭子砸在丹绛身上,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赫然血痕。
丹绛连闷哼都没有,只是猛咳一下,偏头咳出一抹艳红。他拭了下嘴角的血,撩起眼皮:“再来一下我可受不了,别乱动了。”
受了这一下,正好哄个人。
丹绛朝他挥了挥自己带血的食指,神色平静。
他只是坐在稻草席上看着顾炽,就散发着冷然的危险。
顾炽或许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窒息,心下一僵,垂头看见牢房地上暗红的血痕,才发现他这是入杀阵了,再踏错一步,他必见血光。
刚才如果丹绛不想,他根本就打不下去。
阵法都不好破,要么找到阵眼直接毁掉,要么就反写阵法化解,无论哪个都费时费力,像丹绛这样随手就可以破一个的天才凤毛麟角。
顾炽已无心去沉思此阵何解,只是直直盯着丹绛,眉头紧锁。
“你到底是何人?”
太虚门是阵法大宗,可面前这人的阵法造诣远远高于他。
这样的人在他的认知里从来都只有一个。
“顾炽,与本座做个交易如何。”
……
此刻一堵石墙之隔,柳璟跟个大爷似得靠着墙,他身量比那太守还高些,几乎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中年人,从容到仿佛被关押的人不是他。
太守抖了抖衣袍,八字胡须都颤了颤,他颇具威严地开口:“你与那人有何密谋?”
柳璟在这个阴暗压抑的地方待久了,难免不耐,拿出手中准备好的玉佩在太守面前晃了晃:“给我解开。”
太守:“你也敢命令老夫!你以为你是什么……”他定睛一看,白玉虎纹,下一刻没了声息:“……”
一秒静默后,太守踹了门口守卫一脚:“还不快去给人解开!”
守卫顾不上揉屁股,忙不迭拿着钥匙给柳璟解开了镣铐。
柳璟优雅地揉了揉手腕,看向太守:“五品小官,要谋杀王侯之子?”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太守冷汗涔涔,一揖作下:“小官定当给柳世子赔罪。”
柳璟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两白银。”
太守咬了咬牙,发现这世子可能是来敲诈的,但权衡之下到底点头应下。
柳璟眼看一事办成,想起了另一件要紧事。
“这几日可有南疆战事的消息?”
太守犹豫了一下,还是全都说了:“自从首帅出逃,朝廷迟迟不下派援军。南疆战事传来的消息都是南疆人愈战愈勇。”
他话音一转:“只是近日却传来南疆人攻打陵城之际,后援迟迟不到,营寨粮草库起了冲天之火。陵城尚且守得住。”
柳璟轻皱了下眉:“现在都传是主帅出逃?”
太守也不避讳了:“纸包不住火,姑苏城破,原姑苏城民早就传开了,朝廷……瞒不住了。”
柳璟摸索着玉佩,面色微沉,心中盘算起来。
这块玉佩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好用,因为临安侯曾去过不少城池指导军事练兵,但若是传言临安侯临阵脱逃,那柳璟接下来的路就很难走了。
不过,他爹可能……在敌营里玩的正开心。
哎哟,柳世子生气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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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关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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