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兵荒马乱,又恰逢天灾降世,从甘泽一路出来的小道上都没人影,便更不用提林子里了。
树木的枝叶大多半边枯黄,枯枝败叶铺在泥地上,空旷的林子内,枝头连鸟雀都难见,以至于万籁俱寂。
于是他们三人的飒沓马蹄声就显得尤为突兀清晰。初秋的风明明也不算凉,却隐隐有了凄冷意味,仿佛天地间唯有这点活气了。
一路荒凉,柳璟和丹绛凭着稀疏树林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纵马疾驰,扬起的尘土枝叶在空中弥漫纷飞。
他们于林木间穿梭游走,只剩衣料被风吹起的残影可以捕捉。他们在整个林子内绕了个几圈,马蹄印子便杂乱无章,辨认不得,遑论追踪。
好在费启从一开始就在他们面前展现了极强的生存能力,虽然不及他们那般游刃有余,但好歹累死累活也能跟得上。
丹绛被灌了好几口风,忍不住偏头呛咳起来,而后不动声色地抹了下唇角。
他嗓音略哑:“甩掉了。”
柳璟将缰绳往后一勒,怒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柳璟身体就势向后一仰,方才停住。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他们就甩开了身后的尾巴,冲出了林子。
大抵是柳璟去年捐的香火钱终于起了作用。
出了林子,他们的眼前,数里之外,是一座炊烟袅袅的村落。
柳璟:“眼下再赶路恐怕又要被盯上,不如去那个村子里避避风头。”
丹绛:“我觉得你的主意不错,后面这个豆芽菜快吐了,想来也赶不了路。”
费启:“……”
他趴在马上,手死死抱着马脖子,浑身都是软的。
眼下他胃里翻涌,确实顾不上纠正丹绛对他的称呼。
两位大爷思前想后,保留了些许人性,村落旁恰好有条清澈小溪,他们没急着进村,让费启去那里洗把脸缓缓。
费启瘫软在一边捧着流动的凉水冲脸,柳璟则盯着面前的村落,神情复杂。
这复杂中有一抹淡淡的悲悯。
村落不大,但差不离也有几十户人家。建成的屋子大同小异,几乎每户人家门前都杂草丛生,偶尔有几声融在黄昏里的寂寥鸡鸣。
房屋顶部用的是茅草覆盖,经过几日前狂7风暴雨的洗礼,零散茅草落在屋子周围,盖的顶摇摇欲坠。
用于盖房的木料早就腐朽得不成样子,一阵风过,最近的一户人家老旧的窗子被吹得“嘎吱”作响,来回撞了两下,生生撞得一旁老树闻声掉了两片枯叶。
丹绛几步走到小溪边,蹲下身,一手放入冰凉溪流里,拇指摩挲,搓洗掉了血迹,而后从袖口掏出瓷瓶,含了粒丹药,面色如常。
他见费启把自己泼得清醒了不少,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笑道:“走吧柳世子,去找村民借宿。”
柳璟沉吟:“有没有觉得这村子不太对劲。”
丹绛一手拎着豆芽菜,一手搭着柳璟的肩:“是啊,很难不让人怀疑村子里没活人呢。”
初秋时节,黄昏日落之时,余晖赤黄微带暖意,最适合干完活的农户们躲个懒。
可眼下别说从这一片荒草里看见人了,连人的声音都听不到,就好像这村落根本是个空壳。
太古怪了。
柳璟已经习惯了丹绛动手动脚,当即往其中一户最近的人家走去。
“敲敲看吧,看看有没有人。”
便见丹绛轻推了把费启:“你去敲。”没等费启问为什么,丹绛又道:“你看起来最可怜。”
费启:“……”
他现在脸被凉水泼的通红,嘴唇煞白,确实挺可怜的。
他抬小心翼翼地手敲了两下不太牢固的木门,生怕一用力把门敲下来。
三人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费启问道:“有人吗?”
他刚十三,声音还带着童子的稚嫩,这下终于有了回复。
屋子里传来点声响,又重又闷的摩擦声缓缓蔓出来,就好像之前这家人用什么重物堵了门。
随着锁扣落下的金属声,门开了小小一条缝。看不见主人家的面容,只能听到属于老妪的粗哑嗓音:“谁?”
费启眨巴了下自己的大眼睛:“老婆婆,我路过这,外头凉得很,又没客栈,能让我借住一宿吗?”
屋子里沉默了会儿,那条缝终于大了些,露出老妪警惕的目光。她刚开口要说些什么,便见那孩子身后走出两个俊美的男人,
两人身高均足八尺,一个眉眼狡猾端着得体笑容,一个眉眼凌厉看起来就吓人。
老妪:“……”
于是下一瞬。
“砰”的一声,那老妪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砸上了门,随即就好像有鬼催命似地,又快又急地在门口赌好了重物。
尖锐而短促的摩擦声震在耳膜上。
柳世子的发丝被砸门的劲风吹起,他闭了下眼睛,微笑着:“我看着难道不像来友好借住的客人?”
费启认真地看了看他:“公子,你的笑容很完美。”他顿了下:“完美得像个骗子。”
柳璟微笑绷不下去了。
身边神经病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带笑音:“没事柳世子,她一看就是被本座惊为天人的美貌吓到了。”
费启不知道是不是报复那句“豆芽菜”,顺着说道:“你说得对,你确实长得吓人。”
说完后,这颗豆芽菜如愿接到了两个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
丹绛手上不知何时挂上了牵魂引,温柔道:“啧,看那老人家给孩子吓得都说胡话了呢。”
费启默默往后退了三步。
最后丹绛当然没把费启真绑起来挂在屋顶上,他也只是想想罢了。
很快柳璟卸下笑容,叫费启又去敲了另一家的门。
他们见鬼地发现这家也用重物堵上了门。
移开了重物,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满脸胡茬,看到费启后面色稍缓,把木门开了一半,看见了他身后的柳璟也没什么很大的反应。
因为这次柳世子学聪明了,没了笑容,他的脸便只有清冷的俊美,眉梢微扬,不见棱角。
农户的冷静直到见了丹绛,烟消云散,猛地皱起了眉头。
丹绛是惯常带笑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看着无害,毕竟这人连笑都有种讽刺和轻蔑的意味。
柳璟看到农户的脸色早有预料般地往后一退。
刚退完,又是“砰”的一声,农户狠狠甩上木门,木门被砸得“嘎吱”了两声,险些就地散架。
柳璟盯着紧闭的木门沉默了一会儿,提议道:“貌美的丹楼主要不要再去敲敲门,看看他会不会拿刀砍你?”
他着罢转头欣赏了一下丹绛精彩的神色,没忍住,翘了下唇角。
多新鲜呐,丹楼主吃瘪了。
片刻后。
一行三人再次走到小溪边,这次丹绛盯着小溪中映出的模糊倒影不动了,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会易容。”
柳璟环顾了一下四周,寻找可用的材料,而后道:“好啊,你拿树枝易?”
丹绛:“……”
他捏了下鼻梁,大概这辈子没碰见过这种事。
他啼笑皆非地思考了一会儿,渐渐出了神。
柳璟端详着他的神态,忽而道:“你能不能一直保持这个表情?”
丹绛:“嗯?”
……
柳世子再次指使费启去随机叩一家的门,这一次依旧是相同的流程。
试了这么几次,柳璟发现这个村子里的人,似乎都异常地警惕,对于生人有一种猛烈的抵触情绪,或者说甚至是畏惧。
这次开门的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头发杂乱,眼角还有道一指宽的,结了血痂的伤痕,一直延到鬓边。但他眼神清明,远没刚才那两户人家这么神经质。
只是在看到他们身后那个高大男人的时候,他仍旧面色一僵。
不过这回没等他做出关门的动作,柳璟抢先道:“这是家弟,身体抱恙,脑子还不太正常,还望兄弟别嫌弃。”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轻又低,桃花眼中有忧伤和局促,看起来唯恐不被收留。
年轻人听这语气已经信了八成,一转头看到那位果真面无表情,目光散乱地落在一点,还不断闷咳。
这下年轻人笃信不疑,把三人都放了进去。
丹绛是被气得咳起来的。
在这之前他虽然猜到了柳璟什么打算,但真听到柳璟这么说,他差点都要气笑了。
不过魔头扯了下嘴角,还是陪着演了下去。
进了屋子内,便看见了一旁用来堵门的五斗柜。屋内光线昏暗,隔间土灶上唯有几个白面馒头,不见菜,更别提肉,可是柴火正烧得旺盛,也不知道在煮什么。
用来吃饭的木桌子缺了块角,黑色霉点密布了大半,看起来已经被潮湿水汽腐蚀过经年。
屋子小而压抑,但往里好歹还有一间空着的房间,年轻人越过一地零落木块稻草,把人引到了那:“三个人,将就着住一间吧,就给你们睡一觉,吃食什么自己解决。”
柳璟扫了一眼房间,有一扇破旧的窗户,窗户旁就是一小张看起来不堪重负的床榻,床榻前有张又矮腿又缺一截的桌子。
费启本以为柳璟锦衣玉食惯了,面上会显露些嫌弃或不满,但事实上柳璟都没有。
他只是对着这位年轻人作了个揖,温声道谢:“多谢借宿,兄弟怎么称呼?”
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二狗吧,都这么叫。”
柳璟面色平静,再次见识到了乡间起贱名的传统,索性转了个话题:“家中就你一个?”
二狗倚着门框:“爹娘走了,没娶着媳妇,就这么过。”
柳璟道了声抱歉,却就着话题问下去:“一个人住,那你每次做完饭都忘记灭柴火?”
二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谁说的?”
柳璟扬了下下巴:“你灶间不是燃着柴火?”
二狗:“那个啊,辟邪的符纸,村长给的,叫我们天快暗了就烧。”
柳璟挑眉:“辟邪?”
二狗点头:“索性给你们说一声,我们村近一年来不太平,晚上隔三差五就有丢东西的,好几户人家还有人失踪。”
他搓了搓胳膊:“简直闹鬼了,现在一到晚上谁也不敢出门,你们最好都老实待着。”
柳璟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衣料,又对二狗道了声谢。
二狗谈不上热情,摆摆手,没再和他们多说,走的时候还给带上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刚一关上,柳璟就被人摁住肩膀扑到了墙上,那人一手护着他背,倒也没真把他撞疼。
柳世子心知理亏,没立刻把人推开,但嘴上全是理:“讲道理,你脑子很正常吗?”
丹绛笑得懒散:“那好吧,我脑子不太正常。”
柳璟:“这不就好了,所以我说错了?”
丹绛眨了下眼:“你说错了。”
柳璟老神在在:“我说错什么了?”
丹绛:“你占我便宜。”
柳璟:“……我就知道你脑子有问题。”
丹绛嗓音磁性:“敢问柳世子贵庚?”
柳璟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二十有四。”
丹绛垂首,两人的脸贴近不少:“你看,我今年二十有五,你这不是占我便宜是什么?”
柳璟:“……”
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的人。
开新副本啦~这章纯纯搞笑的别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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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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