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小荒村离堑谷关实则只剩了十几里路,一路疾驰,真正到了堑谷关不过后半夜。
秋日的夜风萧瑟扑面,柳璟微紧缰绳,勒住了迅疾之势。马蹄疾踏荒土,一时尘沙飞扬,而面前是两侧高耸的崖壁矗立。
费启惊愕地“啊”了一声,难得呆了:“我们……从……从这里过?”
堑谷关,顾名思义,宛若天堑。是平地间拔地而起的绝崖峭壁,又恰似被巨斧横劈成两半,中间开了条窄而陡险的沟壑,至多够一人通行。
而这沟壑两旁就是被削得锋利尖锐的山石,过路时稍有不慎,皮肉皆破。
柳璟点了点头,不怎么走心地想了想怎么安慰一下小豆芽菜。
可这会儿埋在他颈窝里的那位懒懒地抬了眼,丹凤眼一弯:“也不是一定要从这里过。”
小豆芽菜眼睛一亮,头顶上冒出了求知的问号。
丹楼主安抚似地看了看他:“你也可以自己往这崖上爬,再跳下去,更快呢。”
柳璟:“……”
费启:“……?!”
柳璟看了眼费启一下子变得更白的脸色,不耐烦地把丹楼主那颗脑袋摁回肩头:“睡你的,闭嘴。”
其实丹绛这么说也没错,非不想往当中过的话,只能翻过去了。
堑谷关周遭地势险要危耸,两侧绝壁蔓延数十里,而绝壁之外,荆棘遍布。若要绕开这块,得多赶半日的路,没必要。
这也就是为何称它为上京最后一道防线的缘故。实在是易守难攻,若要绕路行军便要拉长战线,无论如何制定战术总是难打的。
柳璟摁完人交代道:“纵马慢些,跟好我。”言罢一夹马腹,率先进了两侧绝壁之间。
费启只好咬着牙白着脸,屁颠屁颠跟着往里进。
初入其中,阴冷感扑面而来,过道险窄,走得稍失毫厘,便不免被锋锐的山石剐蹭。
人被蹭伤倒是其次,马儿在这崖壁间受了惊发疯可就事大了。
柳璟有意让费启能跟住,也就没提速,慢悠悠地纵着马往前走。
哪怕如此,费启也跟得战战兢兢。
而丹绛自刚才那番埋首闷笑过后,又懒洋洋地直起了身子,原先搭在柳璟腰间的手此时隔着他的手,轻轻握住了缰绳。
他一直起身子便略高了柳璟半头,和刚才那番抱着人不放的无赖样又不同了。
柳璟能感到身后人的气息兜头罩了下来,本来倚靠在他身上的人这会儿却将他虚虚环在了怀里。
他听见身后人附耳道:“柳世子,不像你的实力,玩点刺激的。”
柳璟睨他一眼:“你别……”
话音未落,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包握着他的手,顺势往后勒了把缰绳。而后烈马嘶鸣高扬前蹄,又在下一刻飞驰向前 。
疾风迎面冲来,吹得柳璟偏头眯了下眼睛,声音一半散在风里:“你这样让小豆芽菜怎么办?”
两侧绝壁高耸,仅剩的月光都遮去了大半,纵马行在这间隙中,十步之外,唯余幽黑空荡,惊惶不可见前路。
果然身后立刻响起了费启变调且回声阵阵的叫喊声。
丹绛单手左右调整缰绳控马,另一只手依旧环在柳璟腰侧,散漫地笑:“孩子半大不小了,该练练胆子。”
柳璟察觉出了不对味来。
好好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硬是有种他俩在带孩子的错觉。
不过丹绛这么一出,倒是把他刚才七零八落的心绪彻底搅散了。
这样的速度之下,丹绛单手控着烈马,分神谈笑,可他们却偏偏没被尖锐的岩石剐蹭到分毫。
他做什么都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就让人觉得,大概鬼门关真到了他面前,也要暂避锋芒绕着他走。
这么想着,柳璟挑眉:“我之前听说丹楼主不爱纵马,怎么马术不错?”
他边说着,边随手挥了道内力,将因这番动静滚落的崖间落石打成了齑粉。
丹绛煞有介事地问:“你们世家贵族选正室可是要那种六艺精通的?”
柳璟:“除了御射不强求,其他倒是大差不差。”
丹绛点点头:“看来我命中注定是要攀高门的。”
柳璟:“……”
而后他们都笑了,本来的一条险路,他们却在疾驰迅风之间聊笑着过了,将将踏出山崖间隙的那一刻,月光照在开阔前路。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挺倔一颗豆芽菜的哭腔:“诶!等等……等等我!”
烈马嘶鸣着停下,柳璟靠在身后人的肩前,听他道:“好像没再有尾巴的气息了。”
而后柳璟松弛下来:“把那块地方几乎捅穿了,哪这么快反应过来。”
丹绛笑道:“也是。”
夜风吹过身侧的某个瞬间,柳璟忽然觉得这逃难的日子,倒也自在逍遥。
……
紧赶慢赶,到骐城时辰刚好未时,得以在城门落锁之际进城。
彼时的城门,已经在门口贴上了柳璟的官府通缉令,也不知请的人是哪个江湖大骗子,画得至多三分像。
而进城之前,丹绛摸出身边还剩些的易容材料,又凑合着用了点河边湿泥调配,对着柳璟的脸一顿糟蹋,确实已经平庸得与原来看不出一丝关系了。
以至于城门守卫放行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挥挥手放进去了。
就是放行的时候,柳璟和守卫对视了一瞬,他有点莫名觉得那守卫欲言又止,当下微皱了下眉,没来得及多想。
三人是牵着马进去的,刚被放过去,丹绛就低声咕哝了句:“哪个庸才画的,画成这副样子。”
柳璟面上不动声色地压着声回:“你就不能小心谨慎点么?”
其实通缉令这么大的事,狗皇帝不可能让人随便画画,这通缉令画出来的样子狗皇帝定是认可了才下放的,因此眉目间不能说是完全不像。
可偏偏画像上的人眉眼风流轻浮,胡乱荒唐,与他眼前清冷坦荡的人乍一看毫无关系。
画虎画皮难画骨。
气韵错了,便与本人差多了。
柳璟这边刚叫人消停会儿,丹绛就上手对着柳璟的脸左戳戳右戳戳,碰碰眼睛又碰碰鼻子,认真地感受手感,似乎对自己倒腾了半个时辰的杰作相当满意。
要不怎么叫缚骨楼魔教呢,研究的确实是歪魔邪道的东西。易容这事就是缚骨楼的人干起来最得心应手,研究出来的易容材料也最最好用。
不知道的人就是把这张脸盯破天了,那也是这人原本就长这样。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儿还防水,遇水会掉,但不会掉太多。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被易容的这人每天长得都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柳璟忍无可忍,一把将某人捣乱的手扣下。丹绛见状和悦地抬眸,顺势直接牵上了。两人的手隐没在袖摆里,隐晦又私密。
但是再隐晦紧跟在他们身后的费启也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他人都要麻了。
不过在被两位谈情说爱的策马甩在身后,独自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从那窄缝里墨迹出来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得到了锤炼。
费启眼睛往旁边一瞥,装瞎。
这么一瞥费启倒察觉出点不对劲,他之前有所耳闻,骐城虽不似卫城富有,但地处中原,不缺物资,城池发展得也还算不错。
这会儿也许是因为战事吧,街上没几个摊贩在,人影就更少了。往来的人里五个有三个都戴着面巾。
这要是女人戴也就罢了,至多说一句这城池民风内敛,可一个大老粗的爷们戴什么玩意儿面纱?
他妈的故作娇羞?
那显然也不可能一个城里的人都是神经病。
反正费启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了。
那两位其实也早就发现了。
丹绛还很疑惑:“这城池这么好男风?良家妇男也要贞操?”
柳璟没打算理他放的屁,牵着人找了一处客栈往里带,边走边皱眉:“这破城肯定有古怪。”
丹绛一副云淡风轻破罐子破摔:“古怪就古怪吧反正回头路是没有了。”
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这城池要没有古怪,那他们就按原计划先住一段时日。要是真有古怪,那他们大概也走不掉了,干脆还是住一段时日。
柳璟当然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古怪归古怪,进客栈的脚步是一点没顿。
其实柳世子没怎么太在意这城池的幺蛾子,主要是客栈环境让他欣慰。
大城池到底是大城池,不像甘泽,这里的客栈虽说是门可罗雀看上去要倒闭,可确实是干净整洁,看上去是能住人的。
客栈一开门就正对着柜台,店小二都只看见一个,一楼压根没客人。柳世子却浑然不觉般面不改色地进去,直冲着掌柜走过去。
掌柜的看着他们三个,面色比守卫微妙多了。柳璟像瞎了,淡定地开口:“要……”
丹绛的声音更快一步:“要两间房。”快得好像生怕柳璟说出其他数字一样。
柳璟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袖口摸银子。
掌柜比柳璟更莫名。
不是,他脸色这么不对看不出来吗!怎么不问问他怎么回事!这是干什么呢!
等柳璟摸出银子放上柜台的时候,掌柜一言难尽看了他们一眼,而后面色复杂地递上房牌,末了憋出一句:“客官们这几日,不要出门为好。”
柳璟点点头谢过,继续面不改色地拉着人往楼上走,费启就这么跟在身后。
掌柜:“……”
没话讲,三个人里面没一个有求知欲的。
客栈的楼梯倒是有些年头了,走起来“嘎吱”作响。丹绛食指勾着挠了下柳璟掌心:“柳世子猜猜外面出什么乱子了。”
柳世子大概有反骨:“还不太清楚,明天出去看看不就知道有什么乱子了。”
费启听得脸都木了,造孽啊,他怎么就鬼迷心窍跟着这两位走了。
丹绛笑了一声的功夫,几人踏上了二楼。柳璟手里抓了两个房牌,素白纤长的手指动了动,似乎刚要说些什么。
结果身旁丹绛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眸色微动,而后柳璟忽感肩头一沉,他蹙眉回头去看的时候,只见丹绛一手搭在他肩头,一手捂着胸口闷咳。
他嗓音略哑:“柳世子,我有点疼。”
柳璟心下一紧,随手抛了个房牌给费启,连交代都没顾得上,直接扶着人找到房门开了进去,而后拂袖“砰”地关上了门。
费启被关门扬起的风糊了一脸:“……”
装的!这是装的看不出来吗!分辨能力呢!
费启瞪着他的大眼睛,随后又恢复了一脸麻木,进了隔壁那间房,糟心地甩上了门。
而那边柳璟扶着人刚进门就要搭脉,却被丹绛单手拦了下来,力道不大,但也算不上虚浮无力。
柳璟一顿,分辨能力终于回了笼,丹绛方才靠上来的时候,气息分明是稳的。他淡淡抬眼看了过去,没等开口,却听某人气定神闲:“别看了,我装的。”
柳世子一口气堵着发都发不出来,毕竟仔细一想,好像是他关心则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理智在这人身上像没了影似的。
他有点好笑地问:“就为了一间房?”
丹绛不动声色地反客为主,搂着柳璟缓步贴靠在屏风上,一手抚了抚他耳边的朱砂,袖口顺势褪至肘间。
“因为我不太清楚,情人的名分,够不够同世子一间房。”
柳璟喉结微动,偏开眸子的时候,瞥见了丹绛手腕上盘旋的银龙。它平时都藏在袖子里,让人窥探不了分毫,这会儿却明晃晃地亮在柳璟眼前。
游龙在那截苍劲冷白的手腕上盘绕了三圈,通体银白,龙鳞片片精细,寒光耀目,而龙目恍若皑皑苍雪中的一点殷红,嗜血妖异,鸽血石所嵌。
这就是牵魂引的本貌了。
华美靡丽,在不露锋芒的时候是最夺目的饰品,可偏偏又嗜血不染,兵戈难断。
丹绛注意到柳璟的视线,挑眉问:“好看吗?”
柳璟点点头:“怎么?”
丹楼主很有成就感:“特意戴着勾引你的。”
而后柳世子八风不动地思忖片刻:“你这玩意儿是不是挺值钱的?”
这回轮到丹绛问他了:“怎么?”
曾经江湖中确实有人窥见过牵魂引不动杀意时的本貌,故而魔头的牵魂引,被江湖公认为最最奢靡的兵器。
柳世子略带遗憾地慨叹:“典当了应该值不少钱。”
丹绛:“……”
丹茶茶我受不了你了!
(亲妈怒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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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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