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世子动动手指，将这破纸塞进了袖袋，不知道是不是气的，总觉得胸腔发闷。

这种症状似乎进了密室就有，这会儿明显起来。

细究的话，似乎是由于他有些呼吸不畅。但这地方虽说是密不透风，也不算过于狭小，这种反应似乎来得过快了。

左右想找的东西已经到手了，柳璟拍了拍丹绛：“走吧，上去了。”

光线昏黄，他看不太清丹绛的面色，但听他笑着牵住自己的腕骨：“拉我一把，困得走不动道了。”

说实话，其实柳璟现在也觉得困意翻涌。

正因如此才不正常，强闯青楼、掉下密室、差点被扎成筛子，一系列的事都在刺激着人的神经，正在兴头上，又没到就寝的时间，困意来得莫名。

这破地方有点邪门。柳璟不想再多待，顺势反握住丹绛，足尖轻点直掠而上，眨眼就到了顶。

封住口的石板被一道掌力非常干脆地掀成了碎屑。

“轰”的一声震在屋内正回荡的时候，锦瑟正用那纤长晶莹的指甲掐着位姑娘的喉咙。

闻声一惊，手一抖，手里被掐着的姑娘直接往后挣脱了钳制。

锦瑟：“……”

什么破动静。

她莫名其妙地往后看的时候，先前在脸上的冷笑还僵在脸上，一看到一柱香前刚被自己阴下去的人，脸比怡红院外面的草还绿。

那个漂亮得妖异的还冲她笑了笑：“啊，又见面了。”

锦瑟：“……”

啊个屁。

她当然也没有愣太久，随即妩媚地笑了起来：“两位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出来了。”

大概是到底在江湖宗门中拜师学过，她内力全无却出手迅疾，立刻又把先前挣脱的姑娘拽了回来。

锦瑟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嵌在姑娘白嫩的脖颈上，掐出血印子，那姑娘脸色憋得通红。

“我方才找到的人，你们认得吧？这就是对你们供出一切的叛徒，忍心看这么漂亮的姑娘因为你们死了？”

“滚出去，别碍事，我就留她一命。”

伴着屋内甜香，她依旧笑得妩媚，眸中却是又冷又狠的劲，还带了点笃定的得意。

“你手放的位置不太好，往下挪两寸，动起手来省力些。”

这位妖孽笑容温和。

锦瑟：“……”

她差点真要往下挪两寸。

锦瑟听着这混账话错愕了一瞬，而对柳璟来说，这一瞬就已经足够充裕。

这一刻强劲的内力凝成一道风冲撞到锦瑟命门，她根本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周身一颤，被震得撞上了墙。

花娆眼看得救，抓紧机会便向二人所站之处跑着靠过去，和锦瑟拉开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一击既出，柳璟脸色忽然有些难看。

其实刚才掀开石门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内力似乎不知何时流转得绵软晦涩了起来。

他体内本被压制的毒在骤然疯涨。

柳璟眸色一沉，身形依旧没什么变化，看不出端倪，心下却在飞快复盘，找着诱因。

锦瑟满头珠翠凌乱，抹开了唇边溢出的血，笑得花枝乱颤：“叫你们坏我的事。客官，可发现你的毒一下子压不住了？很快你就没力气再用内力了，不如趁现在赶紧离开，奴家可以既往不咎啊。”

柳璟面上非常平静：“看来姑娘点的香别有用意。”

这房间内最诡异的，便只有那香了，现在看来不只是催情香。

事实上柳世子的心情不如面上这样无波，因为他能感受到某人正皱眉盯着自己的脖子看。

他看了眼手背上新蔓延的红斑，知道脖子上大概也没好到哪去，正想着怎么忽悠人，告诉他自己没症状。

锦瑟就这么软着身体靠坐在墙边，轻纱覆雪肌，也是一种风情。

“客观好生聪慧，那香常人闻了是催情，对于您这种中了毒的，闻上一点就可以诱发呢。”

“您该知及时收手为好吧？还是您二位想留在这，陪奴家夜夜笙歌？”她说着又弯眉笑了起来。

锦瑟大概又点了一炉香，房内甜香催情又催命，柳璟淡淡瞥了她一眼，给自己点了两处穴。

身边的人极有存在感的目光依旧凝在他身上没移开。

锦瑟撇了撇嘴，大概是觉得对方反应这么快封了穴有些没劲，不过那位漂亮妖孽倒是没闭穴。

这人敛了笑意，眼型又狭长，半垂眼睫轻描淡写地扫过来时，带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不过下一刻他倏然一笑。

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甚至都没看到这人的动作，自己的脖颈就已经被牢牢桎梏于一只凉而有力的手里。

来人轻柔道：“诱发之后会怎么样？”

锦瑟惊惶地看着丹绛，直直跌入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潭，浑身发冷。

她喉咙发紧，一时没说出话。

丹绛似乎很好脾气：“没关系，我耐性不太好，所以你很快会说的。”

锦瑟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银线紧紧缠住了她的食指，银线锋利，缠住的瞬间血珠就漫出来，接着皮肉翻裂。

可能是因为毒性作用，柳璟反应变得有些慢，直到丹绛身形一晃已经将人摁住他才回过神来。

事实上他很少见到丹绛心情非常糟糕的样子，几乎是从未。

这混账对什么都不在乎，没什么能真正挑起他的兴趣，也没什么能惹恼他。一场千人围剿对他而言都可以是一出与自己无关的好戏。

现在这般倒是让柳璟有些意外。

而意识到他反常的原因后，心中又有某块地方软得不像话。

而锦瑟的食指已经初露白骨，惨叫声回荡在屋内。

她咬着牙，额上冷汗狂冒：“我说我说！”

丹绛半信半疑，手上动作没停，笑道：“是吗？”

锦瑟：“……”

是吗你个头！

“这么诱发会直接把毒发进程加快十天左右！就是最性命攸关的时候！要么解毒要么硬扛！”

因为实在疼得厉害，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么会儿功夫，柳璟已经走近了，因为易容的缘故，他连脸色都苍白不起来，只有唇色略淡，如果不是锦瑟这番话谁都很难从他身上看出问题。

他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从容模样：“把解药配出来。”

因为剧痛锦瑟面色惨白，冷汗花了妆，此时笑起来尤为诡异：“这毒精妙，解药配起来也复杂，最快也要两三天，你等得了吗？”

“而且这解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配的！”

下一瞬，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响彻耳边，一截裹着鲜血的指节滚落在地。

丹绛眉眼带笑：“啊，抱歉，手抖了一下。”

柳璟挑眉蹲了下来，似乎对没有解药也不太在意。

“解药的配方我们在下面拿到了，你不配自有人配。只是冒昧问一句，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你非死不可？”

锦瑟闻言眼底登时泛了红，也不顾手上的伤，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丹绛居然险些没制住。

她几乎目眦尽裂：“你们到底为什么非来搅局？他们本来就应该全都去死！我都要成功了！”

柳世子挑剔地往后仰了仰，眉梢还没放下，似乎在等下文。

而锦瑟听了他说的话，吊着的那口气劲也没了，索性冷笑着悉数说来。

密室里的东西确实都是她在媚宗的旧物。

但这媚宗，是她与她豆蔻年华时的至交好友一同拜入的。

起初万事都在正轨，时间缓缓地向前走着。

少女最易动情，偏偏媚宗切忌动情。

宗门门主的长子俊美无双，最善蛊人心智。只是宗门明令门中弟子不得私通，大多数的门中弟子都不敢违抗，便也都是远远观之。

唯独她就成了那个例外。

单方面的爱慕确实可以做到只远远观之，那倘若你朝思夜想的人追到你面前，主动牵起你的手，主动诉起衷肠呢？

那便越陷越深，一发不可收拾了。

没过多久她就允了他床笫之欢。

也正是这一次，此生俱毁。

偏偏是最阴毒的禁术，化走了她全身内力，破她气海。

她怒极恨极，跑去寻掌门讨公道，却又败给父子情深血浓于水，此事被一手盖下，以她违反门规一事，将她逐出宗门。

又偏偏就在这时，他们竟发现她怀有身孕。

于是她不再被逐出宗门，而是在偏僻处被多人看管，直至她将那个孽畜的种生下来。

她其实是最不想看到那个孩子活着的人，可孕期多人看管，她打不掉。

于是在产子完毕看管松散后，她在那座荒芜的山头将孩子抱出丢弃，竟觉得痛快得很。

但她不知道的是，尽管掌门封锁了消息，但有人知道她的境况，有人要帮她报仇。那一夜床笫之欢后一年未见的至交，为此事绸缪了一年。

掌门之子难改本性，尽管收到了父亲的警告依然没有放弃寻找漂亮的女子，满足所需，也充实功力。

她的至交名唤冉暮，比她都更为貌美，美得又妖异又明艳，几乎无需多费心，便让这男人做出了同样的事。

也许是因为冉暮刻意掩盖了一身卓绝内力，又或许是这蠢货觉得禁术只有自己一人会练。

是夜之后，全宗皆知，掌门之子一夜之间功力尽废此生再不得习武。

翌日，冉暮跪在宗门罚坛处，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对恶心的父子，又淡然地承下内力被废之痛。

她跌跌撞撞地一路赶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接住冉暮虚弱倒下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她们一起下了山。

谁也不想在这个恶心的宗门里多待。

又因为双双破身和宗门施压，绝无再被家里收容的可能。

辗转流离，最适合她们的居然只剩了青楼。

本是说好的卖艺不卖身，岂料不过噱头罢了。

真的非要后者，老鸨也不会不给。

冉暮运气不好，恰好就碰上了这种人，而她内力直接被废后身体孱弱，竟生生折了傲骨，让那个畜牲百般蹂躏。

她最终被那狗东西赎了回去。

冉暮离开前让她切莫担心，这大概是个更好的去处。

可至交满身傲骨，她当然不会不懂。

结果没两年，冉暮终究和她走上了同样的路。

锦瑟的泪从眼角源源不断地滑了出来，眼底一片的红，恨意难掩：“就是现在的太守！那个畜牲！百般虐待折磨，又强迫她有了孩子。生出来的那个孽种就是该死！他的存在不就是羞辱冉暮？若不是因为这些她怎会一丈白绫自悬！”

柳璟听着这些，神色缓缓地变了。

太守？赎回的青楼女子？

意识到这些，他哑然无言，俯身牵住了丹绛垂在身侧冰凉的手。

丹绛依旧半垂着眼睫，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样子，闻言只是一哂，又轻又淡。除此以外，很难再从他的眼底看出些别的什么情绪。

锦瑟的泪水依旧止不住。

自愿折翼的天才，最终零落尘埃。

知道至交好友身亡的消息后，她就像是被抽干了活着的一切盼头，犹如行尸走肉地去给好友捡了尸骨。

好在那狗东西后来升了太守，在青楼更无法无天，几乎每个姑娘都领教过他非人的虐待。

从此恨成了活着的盼头。软弱任人欺凌如她，在青楼不断造势，利用所有人共同的恨让她们为己所用。又费尽心思配出了书册记载的毒，只为这一天。

那狗东西德不配位。

所以光他死不够，她就要这疫病肆虐满城，要死者成片，让他被史书记载遗臭。

你为我自毁此生，我为你浩浩荡荡举城皆知地把债讨回。

看啊，她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