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铺陈的几百里外,骐城内萧条寂寥,人人自危,街巷里一如时疫正凶时那般空旷死寂,家家闭户不出。
这城池经过时疫一乱本就百废待兴,却紧接着又因两名通缉流亡者的涉足遭遇了上京官兵入城戒严。
秋风席卷而来的时候,带起了巷子里的杂物倒落,恰逢一队银甲披身手执长枪的魁梧官兵浩浩荡荡地巡视长街。
长街无人,周遭静极,平淡得令人心生倦怠,唯闻风声呼啸。
笼着他们的余晖似乎黯淡了些,在一如往常拐进巷口的时候,领头的人兴许察觉到什么,脚步微顿。
一个刹那,他尚未来得及出声,暗处风已起。只觉气劲锋锐,转眼过去,鲜血正自一旁下属的喉间爆绽迸发,分明是薄薄一条血线,却深可见骨。
月色尚未出,寒光已霁霁。
滚烫的血液迸溅在他脸侧,他眸色颤动,本能提枪的时候,便听“铛”的一声,金属的碰撞清脆又响亮,一杆长枪在对方轻轻一击下脱了手。
他其实看不清那一招一式,只觉得恍惚间见了山岚。
惊惧的片刻,长剑已横于他颈侧。
周围倒了一地的人,咽喉爆裂,双目圆瞪,蜿蜒的血铺了满地。
鲜血在长剑寒凉锋利的剑身上凝落而下,滴答着落在他肩头。
他终于反应过来,木楞地抬眼去看来人。
这人身形隐在巷口阴影里,身姿挺拔,那只握剑的手生得骨节分明,迎面是清风徐徐之态,却无端令人心生惧意。
柳璟心里还惦记着某位不太安分的伤患,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身上入京的通关文牒给我。”
剑刃寒凉刺骨,官兵吞咽了一下,压下惊惶,手指抖着从身上一张盖着通红官印的纸张递过去。
柳璟施施然伸手接过:“贺成派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这官兵本不解面前来者究竟为何下手解决了整队人,只知其强大不可忤逆,现在却更因对方一语道破底子而更惊疑。
一时间官兵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但柳璟问这话到底也不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左不过想套点话出来。
至于这通关文牒,倒是个顺手的方便。有那么个人不在身边他不放心,又实在经不起再犯险,总要走个稳妥的路子先安置了人。
柳璟素指把玩着麻纸,似乎不在意他回答与否,紧接着所言更震人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让这么多兵力包围骐城,想必不全是官兵,至少你们就不是。”
“但又不可能在官府派人的同时明目张胆地从其他地方挪私兵过来,我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这里有贺成豢养私兵的据点了。”
在听说骐城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柳璟就察觉到了这点异样。骐城并非毗邻京城,又不会太远,不惹人疑心又好把控,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而眼下此人骤缩的瞳孔显然是最好的映证。
长指轻挑,涧中羽偏移寸许,在人脖颈处饮了血,主人似乎只是不太小心,依旧礼数周全。
“劳驾,可否带个路?”
……
那据点建在城郊,傍着潺潺河流,面前便是偌大宅院,就像某个阔气的当地财主,大概套了隔音阵法,未闻什么兵戈的声音。
到底是豢养的私兵而已,将领尚会叛国,那般威压下,他到底没敌过内心恐惧。
但心中始终盘算着等带人到了据点,兴许倾众人之力还能将此人拿下。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看着君子之风的人干的事确实是不拘小节,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
火折子是早就准备好的,宅院旁恰好就是一处林子,稻草堆在屋檐下,是许久不曾有人处理过的杂物。
点燃的火折子飘然落在稻草堆上,枯秋冬初之际,火舌高高跃起,蔓延舔舐着林木,于是火光一路不绝烧进宅院。
其实这火本不会如此声势浩大,可强劲内力化作狂风不止,不怕火大地添了势头。
柳璟迎着火光,左手摊开,在虚空中只轻轻一按,广阔内力层层激荡而出,无形间罩在了宅院上方。
霎时火势侵蚀砖瓦,院内火光冲天,焰色燎了天际,而那强劲内力却早早化为一道铜墙铁壁,阻断了所有人向外逃窜的道路。
那领头的私兵略略往后退了两步,瞠目结舌。而眼下柳璟正背对着他,弱点命门全然暴露,俨然毫不在意。
“别怕,不杀你,跑回去给你家主子报信吧。”
至此才算是一份周全的薄礼。
此举可谓是明目张胆的挑衅,那人起初将信将疑地后退,在发现对方的确言行一致根本没有拦他的念头后便跑得干脆利落。
残阳下火光更艳,柳璟瞟了眼那人远去的方位,偏头抱臂倚树,视线落回在眼前砖瓦浓烟。
只是不消片刻,那道化为屏障的内力就被人自内击破,有两人飞掠而出。
柳璟挑了下眉,大概是意外。
奇怪得很,其中一个内力尚可,穿的是缚骨楼统一的服饰,另一个则锦绣华衫,偏偏形容枯槁,一只眼睛黯淡无光,形如野鬼。
关键是……周身无丝毫内力涌动。
涧中羽破空,柳璟微微直身,扬手送了道剑气过去。
锋利之意生生截断他们的去路。
林木哗然,十里空旷,本该是冷意刺骨,周遭却因身旁的一座偌大而燃得正旺的宅院微微灼热。
搀扶着那位华服者的人也许是破开屏障已用尽全力,眼下唇边血迹溢出,看起来尤其吃力。
他模糊间抬眼,见一人青色长衫朗朗芝兰,却被威压掀得肺腑震荡,随即便推了身边的人一把:“属下……护您撤离。”
柳璟站在几里外,遥遥笑称一句:“主仆情深。”
偏偏手中涧中羽受内力所引,正欲铮然。
柳世子一来给贺成送礼,二来是撒气的。
本来就没想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活路。
那面容森然的人在看清柳璟面容的时候慌乱之色倒渐渐褪下去,反而诡异地笑了起来。
那声音其实是清润的:“啊,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位同我昔日主上一同名登通缉榜的上京柳世子吗?”
其实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时他就寥寥见过几眼柳璟。
他常去往上京,权贵云集的地方,偶然会遥遥瞟到几眼这个长得招摇的酒囊纨绔。
难怪谋划全空。
真正站在他眼前的人与过往所见说是天上地下都不为过。
柳璟闻言才是正眼看过去:“看来阁下是……苏戚?”
”那方才真是有些失礼了。”
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弯了下,像是来了兴致。
纤长指骨已抚上薄刃。
这到底还是和他想象中的那个走狗相差太远。
内力全失之人,死于涧中羽多少也是抬举。
但苏戚竟并无慌乱,反而缓缓站直了身子,得体笑道:“柳世子,您现在为难我可不值当。”
“丹绛经过那一战虽然没死,应该也时日无多了吧。您再晚些回去,可要见不到他了。”
柳璟心下一颤,眸色沉了下去,耐性突然消歇。
“若你再言语不详,也就没有继续和我谈条件的必要了。”
肆意不加约束的裹身内力倾泄而出,直直压在两人身上,本身就够去了半条命。
苏戚此刻几乎咬牙,要始终端着文人雅客的体面,笑得却狰狞起来。
“缚骨一毒本质是蛊,就算解开我也能靠着蛊的气息找到他。”
“柳世子,您说巧吗?算算时间,现在那些人也该到了。”
“还要同我耗吗?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其实苏戚此时此刻退无可退,完全是豁出命的赌。
但这赌多少也有点根据。
据消息称丹绛与他同行已有三月,并且他早知丹绛身份,竟能不杀他还同他一道走到现在,想必是达成了什么交易,不希望他死的。
苏戚赌的是柳璟究竟有多不希望。
他没有什么太多的凭据去证实自己这句话的可信度。
这是他的全部筹码,无从加码。
几里外,柳璟静静伫立,轻轻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分明是风雨欲来。
……
豫州。
“别杀我……别杀我!我说……主上我都说别杀我!”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不顾身上铁链束缚就要挣扎着往地牢那潮湿的石砖上磕头。
在他跟前,红衣长袍的人懒洋洋地支头倚在沉香木所制的宽椅上,抬起食指轻飘飘地对他比了噤声。
“本座也没说想听什么呢。”
听到这话那人简直疯了,一度差点要挣脱背后锁链跪下求饶。
费青不忍心的偏了偏头,不是心疼那个留下来的活口,是心疼自己。
没眼看了。
两个时辰之前,他嘴贱习惯性说了一句当时还留了点活口要不要去看看。
主要也就是象征性地一问,真没想到有人昏迷刚醒就能往那种地方去。
结果这人不仅真的欣然应允甚至来了还玩上了。
一共十来个活口,要不是大夫来得及时已经被玩死了。
其实本来被抓来的活口看见他来了还能凹出一副清高自傲不屑于向敌方低头泄露主子一丝一毫机密的姿态。
结果也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是来问话的。
丹绛进去一句没问,只命人将所有牢房都打开,美其名曰给他们这些快馊了的人散散味。
紧接着一个个用刑,还得让他们彼此做个见证。
用的刑甚至是当场找了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古籍照着念的。
到底用哪个全凭丹楼主那一刻觉得哪个比较有意思。上至凌迟下至车裂,应有尽有。
本来还点了个五马分尸,结果因为地牢塞不下五匹马没实现。
最骚的是用刑还他妈玩的是车轮战。
一个一个来。
剩下的人原地留观欣赏。
看了一堆血肉飞溅听着满室惨叫就这么过了两个时辰,被用刑的扛了两个时辰也没想明白这个混账到底要问什么,起初还在求饶,到最后骂的一个比一个脏。
苟活到最后的人在恍惚看完全程后心理防线全线崩溃,濒临疯状嚎叫得要死不活。
丹绛倒依旧八风不动,甚至还好言安慰:“别太激动。”
费青:“……”
那双眼睛依旧含着懒散,看过来的时候却无端极具压迫。
“不妨先聊聊你主子为何这么着急要杀本座?”
柳世子!你被偷家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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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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