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总是闲不下来,身子才刚恢复了没多久就又是操劳了起来。殷殷在山中寻找草药,不禁叹气道,“不知道苏公子的眼睛何时才能好起来,我没有办法。”
我在一旁陪着殷殷,只道,“殷殷,你也别太难过,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可我不想看着他每天这样难受,我希望他能好起来。”
“殷殷,苏公子不是说,他自己很享受每天这样跟你说话,陪着你的吗,也许,看不见,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他只是为了安慰我,他还如此年轻,因为此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更何况,他心怀大志,怎么会甘心呢。”
我跟殷殷一同回去,一路上殷殷都很沉闷,殷殷已经尝试了许多的办法,草药也已是采回来不知道多少种类,可苏卿城的眼睛却始终不见好,换作是谁,难免心里头失望。
院子里头不只有苏卿城一人,还有两个人,但见那两人站在苏卿城面前,好像一副很客气的样子,苏卿城则是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俨然一副家主模样。
“咦,那不是上回的两个人吗,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未央姑娘认得他们吗?”
“上回就是他们两个,来跟我打探嫣然山人口失踪的事的。”
“殷殷,看样子,他们好像认识苏公子呢。我就说,这苏公子身份不简单。”
我们在不远处瞧着院子里的动静,只听苏卿城道,“你们是如何知道这里的?”
“不瞒二公子,不久前我们已是来过此处,只是这里的一个姑娘性子尤为刁钻,始终不肯告诉我们公子的下落。自从公子消失以后,老爷一直派人在顺德府暗中寻访,只要有了公子下落,便即刻回禀老爷,上次,公子在顺德府调香的时候,我们便已经发现了公子,只是老爷下令莫要惹人注意,以免泄露了公子失踪的消息,这才没有派人寻找公子。这些日子,我们两个皆是在外观察,才终于等到那两位姑娘出门,这才得以同公子相认。”
“如今既然二公子已经找到,还请回去吧,老爷跟夫人都很担心您呢。”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老爷跟夫人身子可还好?”
“不瞒二公子,自从二公子出了事,老爷还好,只是夫人她……”
“母亲怎样?”
“上次兰陵家说您出了事,夫人便是一下子晕了过去,这几个月您始终没有消息,夫人牵挂您,每日食欲不振,身子也是日渐消瘦下去了。”
“哥哥呢,可是知道此事?”
“公子,您不见的当晚,老爷便是着人给大公子带去了信,大公子虽在朝廷,但时常来信,询问您的下落。”
“公子,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什么?”
“公子不在的这些日子,兰陵家的小姐每日都来瞧夫人,陪夫人说话,而且,前不久,兰陵家……已是送来了请帖,说下月便是要办喜事了。”
但听见苏卿城半晌没有说话,只道,“我同兰陵玉儿已是再无瓜葛,她嫁什么人是她的自由,同我又有何关系。”
另一个下人,也就是上次为人豪橫的那个,附道,“就是,要我说,那兰陵玉儿纯粹是不知好歹,公子玉树临风,整个顺德府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嫁给公子呢,谁稀罕她呢。”
“住口。”苏卿城一声呵斥,只道,“喜欢谁是她的自由,这天底下没有强人所难的事情。她既嫁了人就同我再没干系,往后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是,公子。”
“公子,既如此,就赶快回府吧,夫人老爷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苏卿城沉默半晌,终是站了起来,一个人进了屋子,不一会儿便已是出来。走起路来,身姿矫健,竟好像眼睛压根看得见似的。
“你们回去,且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母亲,就说我已无大碍,不日就将回去。”
“公子,您不跟我们回去吗?”
“我在此,还有些要事情要办,暂且不回去了,等事情处理好了,我便回去。”
那两人走后,苏卿城便是回了屋,我道,“殷殷,这苏公子……该不会就是苏景诚吧?”
殷殷没有说话,径自朝院子走去,许是听见动静,苏卿城便是打开了屋门,一步步慢腾腾地出来,只道,“你们回来了?”
殷殷没有回答,苏卿城只小心翼翼着,“殷殷?”
“殷殷,是你吗?”
殷殷始终瞧着他不说话,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道,“苏卿城,你别装了。刚刚的话,我同殷殷都听到了,你就是苏景诚对吧,你的眼睛,根本就没有事。”
苏卿城看我一眼,旋即向殷殷走过去,伸手握着殷殷的肩膀,道“殷殷,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殷殷只一动不动,抬头质问道,“所以,你是苏景诚,对吗?”
“殷殷,我……”
“你是苏景诚,对不对?”
苏景诚无奈着点点头,殷殷又道,“你的眼睛,根本没有坏,是不是?”
苏景诚垂首立在殷殷面前,道,“殷殷,我的眼睛因从前生过一场大病,便再也看不见,这件事,顺德府没有人知道,我没有骗你,我的身子,也自幼是如此,这也没有骗你。殷殷,是你治好了我的眼睛。”
“所以……你早就看见了,对不对?木偶,弹琴,上街,是因为你早就看见了,是吗?”
苏景诚没有说话,当是默认了。
“所以,苏卿城,你早就看见了我,而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殷殷眼眶湿润,竟是有眼泪顺着脸颊流出,苏景诚欲要伸手,却被殷殷避开了。
“殷殷,我不是有意骗你。我知道,你心里头始终有顾忌,所以我只好瞒着你。等时间合适了,再告诉你。”
“至于从前,我不甘心被兰陵玉儿欺辱,的确假意娶你过门,只为了欺侮她,苏府的那些话,也全都是我在气头上,我只是……我只是那时候不甘心而已,殷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补偿你……”
“苏卿城……”
“殷殷……”
殷殷泣不成声,苏卿城想要上前将殷殷抱在怀里,可终究没有勇气触碰。
“你早就知道了,我便是当日的那个人,所以,这一切,都是口中所谓的补偿……”
“当日在沐香节,我曾送给你一个荷包,那荷包里的香是我亲自调出来的,只有我能闻得出它的味道。当日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因此情动,那荷包的味道竟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如此,我才知道,我爱上的,就是你……殷殷,我对你的一切,不仅仅是想要补偿你,更因为我爱你,殷殷……”
“苏卿城,你教我如何信你,你又教我如何爱你?”
“殷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好的,可以吗?”
“苏景诚,这些日子,谢谢你陪我,你说,是我治好了你的眼睛,既如此,我们两不相欠,过去的事,我也不会再怨你,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
“殷殷……”
苏景诚欲要跟随殷殷进屋,是我拦住了他,只道,“苏景诚,你走吧,殷殷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未央姑娘,你帮我求求情,让殷殷原谅我,好不好,求求你,让殷殷原谅我,好吗?”
“苏景诚,你教殷殷如何原谅你?你可知,殷殷幼时何以会逃到山上来,当初她一个人又是如何度过的?”
“你是苏府,是整个顺德府人人敬仰,自幼锦衣玉食的苏公子,你一顿饭,有九九八十一道菜,你所穿,是世上最贵的绫罗绸缎,你所用,皆是世上名贵的花草药粉,你自幼生在苏家深处的大宅里,不染尘埃,不食烟火,你出外行路,只怕别人脏了你的车,你的眼睛,你的一切……而殷殷只不过是一个自幼生活在山野间的女子。幼时,她母亲病重,你坐轿而过,她跑去向你求救,可你只是将一枚钱币从车窗里扔下,便扬长而去,泥水溅满了她全身,后来,人人说那苏府的公子敷粉涂丹,顺德府因此人人求美,竞相成风,可殷殷脸有缺陷,旁人见了便欺负她,驱逐她,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可苏景诚,你有什么错,你当然没错,你只不过是做着一个公子该做的,殷殷她又有什么理由恨你?苏景诚,你是顺德府有钱有权有势的公子,你是天,殷殷什么都没有,你想要的,你需要的,她都没有,你若是真心为殷殷好,就走吧。”
我进屋去,殷殷一个人卧在床上,双肩颤栗。
院中已是没了苏卿城的身影,唯有那间屋子,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诉说着这里曾经有过一段情。
我独自坐在院中抬头看天,山风拂过我的面颊,任脑袋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想为什么老天这样爱捉弄人,偏偏殷殷喜欢的,遇到的,殷殷恨的,爱的,是同一个人,想为什么这世上的男男女女,这世上的感情,总是如此不如意……
我的思绪被“喵喵喵”的声音打断,但见小胖瞪着大大的圆眼睛围着我蹦蹦跶跶的,我抱起小胖,道,“小胖,来看妈妈呀?”
小胖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似的,一听到“妈妈”两个字,眼睛都放光了,摇着尾巴高兴地叫。
我勾了勾小胖的鼻子,道,“小胖,妈妈今天不高兴,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妈妈了,好吗?”
小胖便是“呜呜”地叫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懂,但有个说话的人,总比没有强。
“小胖,妈妈当日陪我过沐香节,在街上遇到了苏家的二公子,那苏家的二公子,叫苏景诚,后来……”
“妈妈呀,犯了大错,错在不该动心,不该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可喜欢上一个人,岂是理智能决定的事情,苏卿城对妈妈那样好,妈妈喜欢上他,不是妈妈的错,对不对?错就错在,老天这样爱捉弄人。”
殷殷始终闷闷不乐,不复曾经,总是时常半夜起床到苏景诚的屋子里,一待就是好久,我终是不忍心,“殷殷,你还好吗?”
殷殷淡淡一笑,“我没事,未央姑娘,惹你担心了。明日就把这些东西都扔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殷殷同我,还有小胖,又是我们三个,在嫣然山的山林间嬉戏,殷殷在努力地忘记他,像从前那样,重拾起嫣然山的花草,风,日光,月华,来疗愈自己的身心,就像当初依然只有她一个人,就像当初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玩捉迷藏,总是逮着小胖一个欺负,谁让他笨,老是找不到我们呢,后来好不容易轮到小胖藏一回了。
我找到殷殷,同殷殷一起找小胖,小胖藏得深,我同殷殷找了半天愣是没有找到,却听见小胖的叫声,很是严厉,像是遇到了什么坏人。
我们寻着声音过去,瞧见殷殷站在一个小坡上正冲着坡下的一群人吼叫呢,那坡下的人手里头拿着各种工具,粗俗地砍着面前的花草。
但见其中一人拉起弓箭,朝着小胖射去。
殷殷大喊“小胖”,幸好小胖反应灵敏,一个转身便是躲了过去,那箭便是射在了一只过路的小白兔身上,当场便是晕倒了过去。
小胖跑到我们身边,殷殷见他们又是几个人一起砍起了大树,上前喊道,“停下,快停下。”
那些人全当我们是空气,没人搭理我们,我抱着小胖,同殷殷一起走下去,殷殷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砍这些花草?”
面前的人没好气道,“你又是谁,管的着吗?我们是苏家的人,只奉命行事,至于原因,我们也不知道,你要是想知道啊,就自个去问我们老爷去。”
“殷殷,是苏景诚。”
小胖挣扎着跳了下去,扯着殷殷的裙摆,我们跟了过去,小胖将我们带至刚刚那只小白兔前头,但见被箭射伤的地方,已是发黑,殷殷仔细瞧了瞧,又用手轻轻摸了几下轻嗅了嗅,道,“小胖,这毒……是他们。”
“殷殷,怎么回事?”
“未央姑娘,我曾告诉过你,当时我在山上,发现小胖的时候它身中毒药已濒临死去,今日这毒,便是那时小胖身上的毒。”
“殷殷,你是说,当日射杀小胖的,是苏家的人?”
殷殷点头,道,“小胖身上的毒,一直都没办法根除,我当时只以为是嫣然山里某种动物或有毒的花草所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今日看来,一定是他们,只有人为制作的毒药,才有反复复发,而不是一朝致命的能力。”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殷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几日,苏家的人每日都照例要来嫣然山砍伐,没过多久,有几处地方已是光秃秃一片,极为醒目。
小胖最近老是不安生,总是在院子里边跑边叫。
“殷殷,小胖这是怎么了?”
殷殷将小胖抱在怀里,安抚着小胖,只道,“小胖自幼生活在嫣然山里,嫣然山就是小胖的母亲。如今,他们来嫣然山大肆砍伐,小胖自然会难过。”
“殷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他们每天这么多人,迟早会把花草都砍光的。”
“殷殷,这件事,跟苏景诚脱不了干系,要不,我们去见苏景诚?”
殷殷犹豫半晌,道,“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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