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上】

眼看要到宵禁时间了,怀昭心想,为什么陛下还不让他出宫?

皇帝指着书墙旁的楼梯:“你跟朕过来。”

楼梯往上到顶是阁楼,皇帝拉着怀昭坐下:“你师父的画功名动景州,朕不留他,为什么偏偏留你?”

怀昭自然是不知道的。

“因为你跟朕年纪相仿,朕想听你说说宫外的世界。”

怀昭犹豫着:“那陛下得向我保证,不管说什么,陛下都不能动怒,也不能挑我的手筋。”

皇帝认真道:“朕以天子的名义向你保证。”

怀昭这下放心了,于是描绘起外面的世界,“宫外比宫里自由,可以下河抓鱼、在街上打闹嬉戏、看戏班子耍刀枪。不用行礼,不用怕说错话。听其他小孩子说宫里的地都是用金子铺的,今日一见,才知不是。”

怀昭说了很多很多,瞧见皇帝抿嘴沉默,他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结果皇帝说:“听你说了这些,朕……竟有点眼馋。”

怀昭忍不住笑道:“这有什么眼馋的呀?我只是个画画的老百姓,而陛下是天子,坐拥天下!”

皇帝沉默了。

有时,他隐隐感觉这天下并不是他一个人的。

怀昭心里惦记着出宫:“陛下,天已经黑了,可以放我离开吗?”

皇帝仿佛没听见似的:“你可以睡在朕的寝宫,这个朕还是可以做主的。”

怀昭就这样在宫里留宿了。

到用晚膳的时候,皇帝被姬太后叫去了。

宫女告诉怀昭,他作为平民是不能和天子一同用膳的。

所以怀昭就空着肚子一直等啊等啊,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把天子等回来。

皇帝是阴沉着脸回来的。

他见到饭菜还是自己离开前的样子,有点吃惊:“你在等朕?”

怀昭说:“是的,不敢坏了规矩。”

但是饭菜已经凉了,皇帝命人重新做一桌,怀昭说只要一碗面就行。

吃完面,怀昭感觉皇帝并不是很开心,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皇帝已经往寝宫走去:“今晚你睡在偏殿。”

怀昭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用力掐自己,总觉得这一切似真非真。

他睡不着,便起身想看看月亮,这宫里的月亮会不会比在宫外的好看呢?

他却见皇帝站在窗前。

“陛下也没有睡着吗?”

“没有。”皇帝在想着姬太后说的那些话。

“澈儿,你无缘无故要留一个画师做甚?翰林院有的是画师,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比这个没有名气的小画师强。万一他有什么目的接近你呢?让他明天赶紧离宫!”

“母后觉得,你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母后有个表侄女,年十六,娴静端庄。明日母后命人把她的画像送到你宫中。”

“说起来还有上官家的女儿,母后见过,长得很十分美丽。上官佐青是辅佐你父皇的老臣,拉拢上官家,对你坐稳皇位有好处。”

怀昭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晚膳的时候他确实挺不开心的,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总觉得他眉宇间有股化不开的浓愁。

“阿昭。”

“嗯?”

“明日你就要出宫了。”

“是。”怀昭点头,“等我回去后,街坊邻居都会羡慕吧。”

“为什么?”

“因为我不仅见到了陛下,吃了糕点,还留宿陛下的寝宫。”

皇帝被逗笑了。

怀昭道:“但是我不会那样讲,我什么都不会说,今天的事只有我和陛下俩人知道。”

皇帝感到很欣慰,他合上窗,把月色关在窗外。

“有时候朕在想,抛开皇帝这个身份,朕还能做些什么?你能画得一手好画,可除了皇帝这个身份,我这个人什么也不是。”

怀昭愣住了,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嘴在替他说:“陛下就是你自己啊,没有谁可以替代。”

皇帝暗示怀昭赶紧住嘴,然后,他带着怀昭去了阁楼,这里没有任何人打扰,也不会有人偷听。

皇帝扣着怀昭的双肩,认真看着他的双眼:“你刚刚说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朕?”

怀昭道:“独一无二的人才能画出独一无二的画,想模仿也模仿不了,这是师父说的。陛下也是独一无二的陛下,谁也代替不了,这是我说的。”

皇帝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

摄政王和太后一直掌权,对外他只点头,对内他却是什么话也说不上。民间传他是傀儡皇帝,别人当他不知这些风言风语,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可现在他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懂他了。

【下】

怀昭离开了。

上马车的时候,怀昭还回头看了一眼,想看看皇帝有没有来送他,就像寻常友人互相拜别。

可是没有。

怀昭不免有些失望,皇帝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不管怎么假设,他都是皇帝,他们注定做不了寻常朋友。

出宫后,怀昭过回了从前的日子,不同的是多了一些来听宫中八卦的人。

怀昭铭记师父的话,不该说的话不说,久而久之,那些人也就识趣的离开了。

他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认真学画,努力经营师父的画店。

这天,怀昭听隔壁糖店的唐婶在跟人聊天。

永康帝在位三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俗话说人一旦吃饱没事干就喜欢凑一堆说闲话,比如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糖店里的唐婶,人们讨论最多的就是宫里那点事。

二十年前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是先帝的后宫,二十年后传的则是永康帝纳妃的事。

皇帝登基三年,第一次在朝堂上公然拒绝姬太后安排的亲事。摄政王与内阁大臣已经确定对付北境蛮族的决议,永康帝也说日后再议。

这已经是明晃晃打脸的行为了。

姬太后盛怒之下竟晕倒了。

宵禁后,所有人不得外出,怀昭听着街上打更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听到的流言蜚语仿佛还在耳边回旋。

古先生敲了敲房门:“阿昭,师父有话问你。”

怀昭开了门,古先生直接从枕头下掏出一枚玉佩:“这是哪里来的?”

那是一块寓意福寿双全的白玉,玉体通透,论成色、做工,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块。

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

这是皇帝的玉佩。

古先生急切地问:“你老实告诉师父,陛下为什么要送你这个?”

“怀昭不知……”他不能说,仿佛男女私情被师父质问。

古先生抡起戒尺打了下去,连打了几十下才停手:“混账东西!学什么不好,倒学会在这些东西上动歪心思!别怪师父没告诉你,宫里这几日不太平,你拿了这玩意,如果传出去惹了祸,你死了我都不会管你!”

古先生拿走了玉佩。

怀昭倒在地上起不来身,最后是爬着回到床上,他开始回忆起那晚。

“这枚玉佩,朕今日赠予你。”

“这太贵重了,怀昭只是一介草民,不能收。”

“这是朕的命令,朕要你拿着,你就拿着,不许违抗。”

第二天出宫时,怀昭把玉佩藏在怀中,怕碰坏了、摔碎了、被别人偷去了。

怀昭当学徒十年,除了小时候调皮被打过,从记事起再没有被打过,他疼得睡不着,晚上又是宵禁,他只能挨到明天天亮去药铺买药酒。

次日清晨,古先生下楼不见怀昭身影,以为他偷懒,便去房间叫他。

敲门没人应,古先生推门进去一看才发现怀昭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古先生,您徒弟是中毒了。”大夫把完脉后说道:“是落回。”

“你说这是……落回?”

古先生早年间师从一位医者,学过三年医术,落回这种慢性毒药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这种植物稀少珍贵,一株价值等同黄金,下毒的人也未免太看得起他的小徒弟了。

大夫起身告辞:“古先生,恕我无能为力,我那小医馆里没有解落回的解药,您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大夫走后,古先生意识到那玫玉佩,昨晚玉佩一直在自己手上,毒应该不是从玉佩那里来的。

古先生想起有个经常来他这买画的贵客,跟宫里有点关系。他拿出存的银两,找贵客打通关系,终于找到了一位在建章宫当差的宫人。

宫人告诉他:“想见陛下可没这么简单。”

古先生拿出剩余的银子。

宫人掂量了几下,收下,说:“我倒是可以帮你传话,但如果被太后和摄政王知道……”

古先生脱口而出:“公公放心,不管发生什么,老夫我一个人担着。”

怀昭昏迷了三天,醒来时,见到的不是师父,而是坐在不远处看折子的皇帝。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门口传来姬太后的声音:“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本事,能让皇帝接进宫中医治!”

四目相对,怀昭只觉得姬太后看他的眼神,似乎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无名的小画师竟惹得皇帝亲自去接你进宫医治,你若不是女子,我倒不信了,来人!”

冲上来两个宫人,将怀昭架了起来,直接脱衣验身。

皇帝想去阻拦,被姬太后拦住:“你是天子,不是下贱的贱民!你若是想当贱民,我可以废了你这个皇帝!”

“可是母后——”皇帝还想说什么,但宫人已经给怀昭验完身。

宫人表明怀昭是男儿身,姬太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澈儿,你今日对母后冲撞无礼,母后不计较。大婚的日子已经定好了,还希望澈儿不要忘了。”

临走前还看了眼躺在塌上的怀昭,眼中尽是厌恶。

赶走所有宫人,皇帝把怀昭扶起来:“是朕不好,那日贸然留你一夜,又赠你玉佩,结果还害得你中了落回的毒。”

怀昭听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那天出宫后不久,太后发现皇帝腰间少了玫玉佩。加上皇帝拒绝亲事,驳回摄政王的决议,虽说摄政王并未说什么,决议后来也依旧按照原定的执行,然而姬太后还是对这个小画师起了杀意。

怀昭花了好些时间消化这些话:“陛下赠予的玉佩在师父那里,对了,我师父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