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屋内光线昏暗,东侧的木榻上躺着一神智不清的老人。黑妞正手持着巾帕,帮老人擦拭额间的细汗。

黑妞听到二人走近的声音,抬头对二人扯起一抹勉强的笑意。

荀飞白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已让郎中去煎药,稍候让庄中小厮送来,你且安心照顾你大母。”

黑妞感激得看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唤道:“荀娘子。”

荀飞白看见她眼角泛红,面色哀泣。这般模样,不禁让荀飞白想起阿娘重病时的自己。那时的她彷徨无助,每日祈求神明让阿娘的病情好转。

而眼前这孩子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比自己当年还要小上四、五岁。荀飞白心中不忍,俯身将这小姑娘抱入怀中,轻声安慰道:“莫要伤心,都会好起来的。”

被荀飞白揽在怀里的黑妞先是一怔,可能是这怀抱太过柔软舒适,还一股股暖意从她身上传来,让黑妞不禁放松了下来。她靠在荀飞白肩头,带着一丝鼻音,轻轻应道:“嗯。”

一旁的颜元锦见到二人这般模样,也似是感受到了黑妞的哀伤。她伸出自己的小短手,覆上二人手臂,奶声奶气得安慰道:“小黑与娘亲莫要伤心。”说完,又在二人脸上各亲了一下:“小锦亲亲就好了。”

有些沉重的气氛被这小人并不熟练的安慰打破,二人均展了眉眼,相视一笑。

荀飞白将颜元锦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小脸,小人开心的咯咯笑起来。

想起在屋外看到的盐块,她看着黑妞问道:“屋外灶台的盐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黑妞不知她为何问起盐块,虽有不解,却也还是如实说道:“那盐块是庄上的李婶帮我在集市上带的,虽然脏了些,但是比商铺中卖的要便宜一半。”

荀飞白接着问道:“集市?何处的集市?”

黑妞回道:“就是旬休的集市,就在桃花岭那处。”

黑妞如此说,荀飞白倒是想起一事,原来听王嫂子说起过,桃花岭这方每到旬休就会有从各处来的商贩摆摊,柴米油盐、五谷杂粮、熟食茶果、甚至农具杂物品应有尽有,价钱比县城商铺中也便宜许多。只是那集市离着城西有些距离,想要赶集需要起大早才能来得及,对荀飞白来说实在有些困难,因此她也不曾去过。

荀飞白想了想,又问道:“李婶?你说的可是伙房的李嫂子?”

黑妞点了点头:“是她。”

黑妞转了转眼眸,有些担忧道:“荀娘子,那盐巴可是有甚不妥?”

荀飞白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色道:“那盐有些问题,下次莫要再买。”

黑妞听她这般说,虽不知为何,但她信任荀飞白,便点头应下。随后看了一眼榻上的大母,转身又重新去浣洗绢帕。

荀飞白也未多留,带着颜元锦出了黑妞家,她同怀中的颜元锦说道:“娘亲想起今日还有些事要同你阿娘讲,我们今日便不在村中玩耍了,直接回山庄可好?”

颜元锦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同她商量道:“好,那娘亲明日再带我来找小黑可好?”

荀飞白点了点她的小鼻尖,笑着应道:“可。”

荀飞白回了山庄,将颜元锦交给春来后,直接去了书房找颜从安。

颜从安见她进门,有些疑惑道:“不是带着小锦去村中了,怎地这么快便回来了?”

荀飞白将方才发生的事,同她详细讲了一遍。

颜从安听到她说起那盐块时,秀眉微微蹙起,狐疑道:“飞白是怀疑那集市上有人贩卖私盐?”

荀飞白神色肯定道:“江南府官盐一直用是盐田县产的井盐,井盐颗粒细小,色泽洁白,可我在黑妞家看到的那盐块,微微发黄,颗粒更粗大。我尝了一下,还有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定是海盐无疑。既是海盐,那便只能是有人私下兜售。”

颜从安蹙眉道:“这贩卖私盐可是杀头的重罪,敢直接在集市售卖,当真是有些胆大。”

荀飞白想了想,有些踌躇道:“从安,我想等集市那日过去瞧瞧。”

颜从安就知晓这人知道这事,定想一探究竟,不会放任不管。她并未答话,只轻瞥了荀飞白一眼。

荀飞白忙解释道:“我不是一定要管这事,我就去集市上看看,可是真的那般猖獗,我去报官就是,不会自己上前插手。”

颜从安抿了一口茶道:“这事你莫要管了,我让宝匣去看看。”

荀飞白见她虽不许自己插手,但到底是派了宝匣去查,也未反驳,笑点头应下。

颜从安见她应下,心下放松了些,打趣道:“我看飞白这般将来出仕,还是莫要当那国子监博士,应该去当大理寺寺丞才对。”

荀飞白知晓自己理亏,并不敢接话,只讪笑了一下,拿起茶盏默默喝茶。

五日后。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澜溪山庄门前,马车停稳,车上走下二人。候在一旁的小厮上前,躬身问道:“二人可是崔大郎与崔小娘子?”

崔嘉泽笑着道:“可是飞白让你在此处等候我二人?”

小厮恭敬道:“正是,二位请同我来。”

昨日崔嘉泽遣人带信予荀飞白,同她说今日前会来山庄寻她。荀飞白知晓后甚是高兴,二人自她成婚后到如今已有近两个月未再见面,特意一早就遣了小厮候在门口。

荀飞白见到崔嘉泽身后的崔嘉沐,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笑着招呼着二人坐下。

崔嘉沐瞧见了她方才的怔愣,倒是自然的笑着打趣道:“飞白可是不喜我来寻你?”

荀飞白听出她取笑之意,笑着回道:“只是嘉泽昨日未在信中提起,甫一看到小沐,有些惊讶罢了。”说着拿起一旁的茶杯接着说道,“飞白以茶代酒,赔声不是,小沐莫要放在心上。”

崔嘉沐见她当真,摆了摆手道:“我亦是玩笑,飞白莫要放在心上。”

荀飞白替二人斟上茶水,疑惑道:“你二人今日一同前来,可是有事同我说?”

崔嘉泽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正色道:“今日来主要有两件事同你讲。听说你们庄上前几日你们澜溪山庄,将两个拐卖幼童的贼人扭送县衙,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此二人拐走了村中一女童,不料被村中一女童与小锦撞见,那人起了歹意便想将她二人都虏了。亏得那小姑娘机灵,领着小锦进了山,躲过一劫。事后从安派人封了村子,那贼人才未有机会逃脱。”

崔嘉泽二人听后,亦是觉得惊险万分,若是让那贼人得逞,后果无法设想。

“他二人可是已判刑?”

崔嘉泽放下茶盏,沉吟道:“那李四倒是无甚特别,赌坊的打手,平日里在苟二郎手底下做事,一切皆是听他吩咐。只是苟二郎这人有些不简单。”他顿了顿,压了声音道:“阿爹在审讯的时候查出,这苟二郎并非第一次拐卖幼童,这人从前年起就开始做这违法的勾当。算是个这一起,前前后后偷了六七个孩童。”

荀飞白闻言大惊:“如此之多,怎地如今才发现?”

崔嘉泽解释道:“他借着赌坊催债的便利,在这花溪县附近的村子流窜作案。而且这人所虏的孩童,皆是贫困人家或者无父无母、长得貌美的孩童。”

荀飞白想起村中的秦四娘与猎户,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家中条件皆不太好。

想起秦四娘,荀飞白出声问道:“那可是查出那些孩童都卖去了何处?”

听她问起这事,崔嘉泽压了压声音道:“这事那苟二郎言语不详,只说随手卖了。阿爹上了刑具他还是紧咬牙关,闭口不谈。他这般讳莫如深,我倒是有一猜想。”

虽崔嘉泽说是猜想,可荀飞白与他相识多年,知他这般说,那事实**不离十是他所说的那般。她疑惑道:“有何猜想?”

崔嘉泽喝了一口茶,接着道:“这苟二郎除去拐卖幼童,还私下还做那皮条客,专门找那年轻的少男少女做暗娼,专供花溪县中的一些世家子弟消遣。”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那些孩童应当亦是被他卖给了那些人。”

在梁国若想开秦楼楚馆,需要向官府取得文书,楼馆内卖艺卖身的男女皆要在官府登记在册,方才允许其接客,这些人也称作官娼。崔嘉泽所说的暗娼,是指并未在官府登记,而私下里偷偷做娼妓的人。

暗娼在梁国亦是明令禁止的,一经查出便充作军妓,发配边疆。可暗娼得利要比官娼高上许多,便有不少人铤而走险,去做那暗娼。

荀飞白想了想道:“这人做了如此多的恶事,当真是判得绞刑也不为过。”

崔嘉泽同意道:“阿爹写的断案陈词便是绞刑,本想这几日差人送去滨州府,若是一切顺利,下月判书便能下达。”说着他话音一转,低声道:“可就在昨日,事情却出现了变故。”

荀飞白疑惑道:“出了何事?”

崔嘉泽又压了压声音道:“苟二郎昨日在那牢中被人毒杀了。”

荀飞白闻言一惊:“死了?”

崔嘉泽点点头:“阿爹猜测这人如此胆大,想来身后应是有不少利益牵扯,估计是有人想让他闭嘴罢了。”

荀飞白疑惑道:“那他是何人毒杀,接着往下查或许能查出真相。”

崔嘉泽摇了摇头道:“那人假扮苟二郎的妻子混进牢房送菜,可那苟二郎却并未出言告知狱卒,更是在人走后,将那饭菜直直吃下。等狱卒发现他断气时,那假扮之人早已逃之夭夭,哪里还能寻到踪迹。”

他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阿爹还查出这苟二郎所在的那赌坊,或许有些问题,怎料还未派人去查处,那赌坊早已人去楼空,同样没有了踪迹。如今苟二郎一死,这案子怕是也查不下去了。”

荀飞白听完早已目瞪口呆,原以为只是抓了一拐卖幼童的贼人,却不料牵扯出如此多的恶事,心下唏嘘不已。

一事说完,崔嘉泽又说起另一件事,这才是他此行前来的目的:“我阿爹上月接了调令要回京都赴任,再过几日我们便要离开花溪县去往京都。”

荀飞白闻言,惊讶道:“怎地如此突然,你们哪日走?到时我去送行。”

崔嘉泽笑着道:“日子暂时还未定下,若是定下,我再同你说。”他想了想,又问道:“你如今乡试已过,明年可会去京都参加秋闱?”

“若是无事耽搁,应当是要去的。”

“如此甚好,等你去了京都定要去寻我。”

荀飞白笑道:“这是自然。”

三人又聊了一阵家常,崔嘉泽兄妹二人起身告辞,荀飞白将二人送至门外,见马车走远,才回了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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