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夜,四周显得更为阴沉,雨还是淅沥沥地下着,阵阵寒风将山间林木吹得哗哗作响,像是能把所有声音都埋没于黑暗之中。
沈黎一身蓑衣,头戴蓑帽立于帐外,唐凌瑶则是轻装简从,披上一件常期涂抹油脂的兽皮衣从帐中走出,那兽皮衣应是平日里一直在精心打理着,柔软平滑却闻不到一丝油气。
沈黎心中了然,唐门之人平日惯了在雨夜中行动,这身价值不菲的兽皮衣不过是他们的寻常之物。
日前,沈黎在山中寻到一条放羊小径,这小径直通上峰,虽细狭无比,却是未被山上贼寇发觉之近路。
小径被水气浸得湿滑,黄泥小路犹如打了腊一般,零零星星的铺路小石刻此长满青苔,因四周都是矮木树灌,天上的细雨也没怎么飘露到这条小径上。
唐凌瑶毫不在意地从袖口处拿出火折子吹开,跳跃的火光在冰凉的空气中燃起,能见度不高却也能照亮脚下之路,一手捏住火折,轻车驾熟地沿着石子混着黄泥的蜿蜒山道,拾级而上,脚下生了风似的,一踩一蹬就是十来米。
待唐凌瑶蹿了好一会才发现沈黎未曾跟上,想起了天策多骑兵,最不善的便是这翻山跃岭之事,自顾不暇了又哪里顾得上火折子?
顿时心中一惊:摸黑上山,那人可无恙?
来不及多思便调了头去寻沈黎。
不一会儿便见那熟悉的身影在黑暗中浮动,她果然不善走这潮湿小径,可她倒也聪明。
手持一根刚刚找来的较粗木桩,看准前方使力一甩,木桩便卡于结实的两树之间形成一个稳当的落脚点,纵身一跃便落于木桩之上,站稳后再掷。
唐凌瑶一晃便来到她身边,打趣道:“沈将军当真机灵,可惜太慢了。”
不等沈黎多说,便拉她手勾住自己脖子,一手抱住她腰径直往上带。
风在耳边呼呼吹过,身边女子点点暗香萦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额间溢出丝丝汗液,因负重而眉头微蹙,却是紧紧将自己护于身侧。
沈黎抬手想要去为那人抚平眉心,可手抬至腰间,小张五与众士兵的惨死又浮现于眼前,暗自捏紧拳又将手垂下。
半柱香的功夫,两人便翻过渠,
一路间,沈黎只是前行,并不管身后,唐凌瑶差她半步,紧紧跟着,也知趣的不言不语。
月色晦暗,雨落之声弥散四方。
四下静谧,唯有山风穿林而过。
跃过岭行至山头,那高墙深沟便横在眼前,那用青砖石建立起的城墙早已超出寨子的格局。
雄厚方正,危然耸立,雨天使得那细缝墙缝中长出不少青苔,别说爬上去,就是架上登云梯也多半会因青苔而滑移。
“这本是望鹤山号称天下第一险寨的云家寨,半年前却被贼寇设法从内部攻入,占了寨子,相传云家人一个不剩,被一一屠尽。”沈黎摸上那滑腻的青苔若有所思。
“沈将军可是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从内部瓦解?”
“莫不如此,天策必将耗废大量军士折损于此,当下我们要寻到一个能入得了寨的办法。”
唐凌瑶低头踱步,思存片刻后,幡然醒悟:“沈将军,方才我们可是路过山中竹林?”
“确是,唐令主这是何意?”
唐凌瑶面上一喜“沈将军可玩过弹弓?”
沈黎即刻点头会意:“竹子的柔韧性,该是能做到了,唐令主好主意。”
二人重新折返离那山头百米左右的竹林,寻了一根三臂粗的青竹,唐凌瑶绕竹上蹿,握住竹的顶端将它踩于脚下。
沈黎随过来后,唐凌瑶又将她腰身环住,唇边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军,走啦!”
话语一落,放轻身子,任着青竹弯如满月般直起的弹力,运轻功借力顺势往城墙中弹入,速度快似流星。
二人瞬间着陆于城墙内的青砖小道上,又急忙隐了形踪藏于一木门之后。
所落之地,正是那夜巡人的歇脚取暖之处,木门处传来贼寇谈话之声“这大半夜的,鬼都没有一个,守什么夜呀,那些个官老爷倒是回了屋去搂着娘儿们舒服睡觉了,就留咱们几个弟兄在这风吹雨淋的,这叫什么事?”
“哎呀我说你就别抱怨了,反正现在也没人盯着咱,到了丑时再溜回去就行了,你这咋咋呼呼的是想让全寨的人都嚷来吗?被人听了去,有你好果子吃!”
那话音一落,外面又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燃烧火炭的“噼噼啪啪”和雨打落房檐青瓦之声。
那斑驳的木门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一下一下地晃,时不时又被风吹得吱呀做响。
沈黎站在外侧被挤着紧紧靠在门缝与墙之间,唐凌瑶于内侧身紧贴着她脸朝着门外,听那贼寇谈话,得知那巡夜之人不过会儿就会去躲懒当下松了口气。
回过头刚想与沈黎说些什么,这才察觉两人间几乎是毫无距离,狭隘的空间使得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
唐凌瑶目光毫不掩饰地细细打量沈黎,眉目不似平常女子那样温柔多情,修长又掺杂着一丝英气,从那明亮如皓月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挺翘的鼻梁下薄唇轻抿着。
一时间,有些看呆了,未能屏住的鼻息,温热地洒在沈黎白皙的脖颈间,吹乱沈黎脖间的几缕碎发。
青丝飞舞,沈黎略略慌乱,头往一边偏去,下意识般往后退了一步,无意间把那破木门顶得“吱呀”一声打开了。
伸手急忙拉住后面的门栓往回拉,便不敢再乱动。
唐凌瑶看着这人略微慌乱的神色,心中一动,头往沈黎颈边侧了去。
鼻息吹散沈黎耳边零散发丝,一丝淡淡的香气裹着阳光的味道,飘入唐凌瑶鼻翼。
肆无忌惮地呼出一丝气,吹散她耳边零散发丝,呢喃念出:“将军,你躲什么呢?”
女子天生带着的淡淡体香将沈黎拢住,身子更是发僵得动都不敢动了。
“咚咚咚”随着打更人报时,“丑时初刻”,沉默良久的院中传来的交谈之声,待声音越来越远方知巡夜兵已离开。
两人从门走出,站于屋内墙边,四下望了望确定附近已无人,舒展筋骨伸了个懒腰:“将军,有没有觉得,这贼寇进退有度,不像是王爷所说的小股乱民?”
沈黎点点头“确是如此,今晚邀唐令主上山,也是想看看是否如我所想那般。”
“今日我看将军已是猜出我上山之后就会被围,那你又是如何猜出的?”
沈黎看着屋外,雨像是已经停了:“今日一早,我就发觉出山下林中完全没了鸟的行踪,林中无鸟,那定是有人了,又知唐门的人今日会到,也就能算出了,他们是想把两支队伍同时困于山腰,再无援兵的可能。”
二人言谈间多了两分熟络。
又片刻,始终不见有巡夜人来,二人便转过木门,正待向前,唐凌瑶余光瞥见木门背后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那是张去毛白净的兽皮,皮上用黑色炭木画着人像,人像似乎是箭靶,兀自几只翎箭,射在上面。
虽然,画像手法拙劣,但一眼便可看出。
那是沈黎。
“啧啧啧,沈将军,这些人对你可畏是深仇大恨了。”一脸嫌弃般,在画像人的脸上戳了几下。
沈黎转身看到眼前一幕,微微愣住,用手拍了拍身上被雨沾湿的蓑衣:“这…以敌人之画像做为箭靶,更能提高士兵之锐气,并不稀奇…”
唐凌瑶看着她有些支吾,更是想捉弄这人一把,背手弓腰与那画像平视,摇摇头一脸严肃:“前几日看到我那拙劣画像,原是气不打一处来,如今看这…”伸手将其中一支正中眉心箭翎拔下:“如今看这,才发觉我那画像,真可谓是精妙绝伦良心制作,好、好。”
沈黎有些不自在地将拉到下巴的面纱又重新戴回,往寨口方向走去:“唐令主是觉得此处山青水秀还是景色怡人?还要耽搁多久?”
唐凌瑶听闻这话只感到略微耳熟,像是在哪听过,却也没太多想,径直跟了上去。
行至寨口附近,雨已经停了,风却是未曾有过片刻停息,呼呼做响,穿过其间小道又带着刺耳的吹啸之声,直往人衣襟里灌。
天策将士已被围至山腰间,今夜更是不利于攻寨,贼寇像是放松了警惕,宽阔的寨前竟然一个把守的士兵都没有。
唐凌瑶三两步蹿到那寨门之上的大机关之处,震惊之余又带着一丝兴奋,压低声音道:“将军快来看!”
沈黎看到这机关更吸几口凉气,暗自庆幸:“望鹤山被称为天下第一险寨靠的不仅仅是悬崖陡坡,更是这精妙的守寨机关了,好在贼寇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没有将它发挥到极致,不然我军将士就不是无法破寨那么简单了。”
眼前这台连弩车,传承于战国墨家机关术,可同时放出十尺长的大弩|箭六十支,每支大箭尾部都系上一根长绳,当箭射出后,又能控制机关将箭再次收回。
在收回大弩箭的同时,小弩箭紧接发出,若是将这机关运用得当,大小弩之间毫无间隙,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这机关由十人操作,需得配合紧密才能将机关发挥出最大速度与威力。
看着有些被天策士兵斩断的绳头,好几支大箭已没了踪影,余下的大箭上,每支箭的下方,都有一摊血迹,箭头已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唐凌瑶抬手抚上锐利的棱形箭头,心中涌起一股敬意,是怎样的军队才能在面对这等可怕的机关时仍是无畏的?她仿佛看到了天策士兵冲杀于阵前的舍身忘死。
面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专注:“机关之术,万变不离其宗,我可为将军,破了这机关。”
蹲下|身,唐凌瑶从背上解下一只布袋,摊在地上,挑了几件用得着的零件,便侧脸看像沈黎,面上全无之前的嬉笑:“将军,此机关一旦开始解除我便不能停下,有劳将军守着了。”
沈黎转身背对唐凌瑶不做言语,看着她转了身过去,唐凌瑶便开始手上的动作。
夜色沉静,风中点着的微弱的火折子闪烁跳跃,唐凌瑶靠着这星零火光熟练地将中心轴承进行拆除,双手飞快在其间穿梭。
随之而来两声较响的木匣“咔咔”之声后,唐凌瑶开始整理地上散落的东西,拉上沈黎就往巷中逃去。
不一会,便有值夜士兵闻声寻来,寨门处传来几声议论“刚刚是什么声音?”
“谁知道呢,不管他罢,散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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