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这座城十几年前也一样繁荣。
那年的陈驰却尚且弱小,他天天守在狭小的阁楼里,透过方寸大的窗户看外面的世界。
看落花纷飞,看冰雪飘零,看绿意盎然,也看枯叶凋尽。
看父亲厌恶的脸色,看佣人嫌弃的表情,也看小斯年桀骜的模样。
他见得最多的,居然是小斯年天天找茬时,憋不住的笑脸和傲娇气。
他不喜欢笑脸,更不喜欢小斯年身上的骄纵,他厌恶,他拒绝,他躲避,却仍制止不了对方越演越烈的热情。
他前一天还在摆脸色不与小斯年说话,后一天就被他带来的满笼子老鼠无语的想掰开他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天他看得出来,小斯年很怕老鼠,因为他来时,他通过窗户看到了对方小心翼翼远离,又不得不拎着笼子的模样。
小斯年脸上怕的欲哭无泪,还因为干坏事勉强扬起喜悦的表情,实在像傻子。
小陈驰就默默看着他一路走到门外面,打开房门,甩虫子似的把笼子抛进来,那笼子质量很好,就算这样剧烈的抛动,也没有松动关卡。
小斯年只好撑起傲娇欺负人的样子走进来,抖着手将关卡打开,装腔作势地退出去大声嘚瑟说:“叫你掐我!叫你不理我!被吓死了吧!”
不管门外声音多挑衅,他只静静看着躲在笼子里直视着他,不敢出来的老鼠。过了几秒他走过去,伸出手想将笼子丢到门外。
但那一瞬间,他脑海闪过铺满指痕的脆弱脖颈,和怕得红通通的圆眼睛,又默默合上关卡,一言不发。
门外发出幸灾乐祸的爆笑:“哈哈哈哈!吓死你了吧,吓死你了吧!你怎么不叫啊!你说话啊!”
门外沉默了一会说:“你不会真的吓死了吧,不要啊!你说话啊!”
依旧是令人心悸的安静,小斯年受不了得哭起来大喊:“不要死啊啊!”
—
楚斯年微怔,从没想过他会提到。
自幼时匆匆一面结下仇恨,他就没少报复陈驰。
小小的他不明白什么是喜恶,一味凭着本能欺负对方。
他摔掉陈驰日夜不休做出模型,摔了不够还当着对方的面踩毁,幸灾乐祸的耀武扬威。
小学的时候,陈驰还未搬离庄园,楚斯年就总嘲笑换牙期的他,说他的牙齿像外星人。
他还天天提着放冷的饭菜,摆弄成剩掉的模样,跨越遥远距离,就为了特意羞辱他给他吃剩饭。
这些事隔得太久,如不是猛然提起,他都快忘记了,现在想起竟恍如隔世。
楚斯年有片刻怔松,等他回过神来时,陈驰已经走没影了。
他回神看向喻时,见人没有再哭,情绪冷静许多。
楚斯年说:“这事我来处理,他们不会找你麻烦。”
喻时点头,“对不起,又麻烦你了。”他说着语气都开始颤颤巍巍。
眼见着人又要哭了,宁子澄连忙站出来,“行了,你也别难过了,麻烦的地方我也帮着办行吧?别哭了,你是水做的吗?大男人有什么坎过不了的,坚强点,不就感情那点事吗?别死去活来的。”
喻时听着他直男味冲出天际的安慰,勉强拉起笑,“我不哭了,我想回家。”
楚斯年便拍拍他的肩,带着两人去自己家。
喻时哭得很累,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楚斯年给他拿毯子盖,那边的宁子澄就鬼鬼祟祟地招手,让他去客房。
楚斯年一去宁子澄就把门关上小声说,“你跟陈驰怎么回事?”
楚斯年原以为会问喻时的事。
他靠在桌边坐上去,“小时候认识。”
“你怎么这么多发小,孔博是,喻时也是,现在又来个陈驰。”
楚斯年听他这话摸了摸眉尾,“陈驰和他们…不太一样。”
宁子澄狐疑倾身,“怎么不一样?”
“他讨厌我。”
宁子澄正正身,无所谓摆肩,“这我倒知道,我看出来了。”
近距离相处了那么一段时间,他对陈驰有点粗显的了解。
这个人对谁都挺冷漠,也极少有情绪波动。
但一碰到楚斯年,他就跟打开自动程序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自有一套全新声貌对待楚斯年,把宁子澄看得一愣一愣的。
说厌恶不太像,要说平淡就更不是。
陈驰是这样,楚斯年更是。
楚斯年对谁都周到,话永远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往外吐,偏偏碰上陈驰就跟降了智一样,冷嘲热讽,完全顾不上礼数。
宁子澄看到他们的相处模式,越想越起鸡皮疙瘩。
就是莫名其妙,贼拉奇怪。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们两一见到就跟屏蔽了其他人似的,非要跟对方嘲讽几句,我真搞不懂你们。”
楚斯年唇动了两下,似乎有些好笑,“在你们眼里真是这样吗?”
“对啊,你说说都是些什么事?”
楚斯年说:“我小时候和他算是邻居,我看不惯他,经常欺负他,小朋友那些小手段我基本都使过。”
“我靠,那他应该报复你啊,讨厌你啊!怎么根本不是那回事啊。”
“你在说什么?”楚斯年不解。
宁子澄抓抓头发,“你知道我和你说过,酒吧遇到那天他们在吵架吧,就是赵杰超被踢出那次。”
“妈的,陈驰根本不喝酒,张修和我说陈驰是故意来的,他知道赵杰超对他积怨已久,知道他决赛后会憋不住发疯,也知道他喝醉后会失态,就趁着机会踹了赵杰超。”
楚斯年安静了一会,“陈驰要踢人不会找理由。”
宁子澄说:“或许在其它方面是这样,但赵杰超当初是靠背景进来的,当初陈驰创立的软件初步成形,需要赵杰超他爸的支持,本来两个人互相汲取利益也就算了。”
“他爸非要陈驰带上他儿子,陈驰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据说,陈驰早对这个条件不爽,带进队里也不管不顾,从不拿正眼瞧他。”
宁子澄沉默了下,“其实我觉得,这是一种暗戳戳的报复。”
他看着楚斯年,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陈驰睚眦必报,你真得罪他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要说他厌恶你,我不信。”
楚斯年思考了许久,“你对他有误解。”
“陈驰怎么可能不恨我,可能是他对我没有报复的心力,不过他威胁过我,还差点扯上喻时。”
“什么威胁?!关喻时什么事?”
楚斯年眨眨眼睛,“你是想把人吵醒,再听他哭吗?”
宁子澄刹的没声,他趴在椅子上说:“我只是担心你会吃亏。”
楚斯年说:“放心,我不会招惹他。”
宁子澄瞅他两眼,隔几秒看他两下,动了好几下嘴巴,最后还是没说话。
不是你会招惹,我怕陈驰来招惹你。
—
宁子澄参加完婚宴第二天后,就坐飞机赶回东安了。
楚斯年计划中也是这天走,但喻时这边需要人陪,他一边忙着帮喻时收拾烂摊子,一边尽量让喻时少想起梁竟思,免得感伤。
导致楚斯年在北京耽误太久,久到学校的辅导员给他拨电话,说他要是再请假,这学期也不用考试了,直接挂科。
楚斯年没法,处理完事情后带着喻时千里迢迢又回到东安。
他一到学校马不停蹄地就赶去上课,之后便不眠不休地边处理工作,边赶欠下来的论文,之后看喻时的事没有反扑的迹象,就万里迢迢赶到特拉尔马岛进行观测实验。
这次出行很突然,因为教授长久关注的那颗小行星忽然就有了降落趋势,教授便急忙拉着团队赶到那,搭建了简陋的工作室,简陋到手机信号都没有,他便度过了近半个月没有信号的日子。
不过楚斯年倒还算习惯,这种例子不是第一次了。
近一个月后,楚斯年下飞机回到东安,风尘仆仆地拉着行李箱赶到家,还没出电梯就被门口站着的宁子澄吓了一大跳。
“你在这干什么。”
宁子澄见他一副见鬼的样子激动地说,“你知道你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你手机呢?我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怎么不回?”
楚斯年隐隐感到不好,开门进屋,脱掉了大衣,“你应该知道,联系不到我就是跑去观测天文了,怎么了?”
宁子澄坐在沙发上,揉着头发,“你打开手机就知道了。”
楚斯年将手机开机,电话信息就像疯了一样蹦出来,手机都卡了几秒。
他翻着信息,点进一则不堪入目的新闻,上面写的是:震惊!北京某gay大闹唐家订婚宴!
上面的清清楚楚拍出喻时的全身,他身边站着的几人都被码得连人形都看不见,那张清秀就被衬得愈发显眼。
评论区的言论让人们对同性恋上升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厌恶中。
—死gay能不能离正常人远点,破坏别人婚姻太恶毒了吧!
—操,这小白脸真有手段啊,果然人不可貌相。
—连夜上崆峒山,这个世界是不允许异性恋了吗?
—我去,这他妈哪里来的gay啊,插足别人感情不觉得恶心吗?
楚斯年皱眉翻了几页,放下手机,语速很快,“喻时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我联系过他,爆出来后就没有去学校了,他的事在东安传得沸沸扬扬,他舍友也现身说法,说他就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楚斯年开始套大衣,“他在家吗?”
“在,我有空就去看他,他状态不太好,天天门也不敢出,饭也不想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宁子澄说完,又上下打量楚斯年,“咦,你怎么也瘦了?”
“伙食不好。”楚斯年揉了揉太阳穴,长期熬夜让他感官变得越来越敏锐,不仅突发偏头痛,连带着情绪都变敏感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喝了口,片刻不停地出门,“我去看看他。”
宁子澄点头,“你去吧,我在你家里做晚饭,你回头带着喻时一起来。”
楚斯年没时间通知黄叔,直接打车去的喻时家。
喻时家离学校近六十公里,在郊外僻静的树林边。这座房子是喻时的母亲特意买来修养身体的,她因身体常年抱恙,便不时奔波治疗,从南京到日本、瑞士,再到德国,年年不停歇。
喻时还尚年幼,就被母亲托付给楚斯年,明明没差什么年岁,他依旧当成他亲哥,把人尽量照顾妥帖。
谁知那一声斯年哥,他就当了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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