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起实验来,时间都是以周为单位度过,等林清寒从实验中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离过年不远了。
远在老家的奶奶打过几回电话,老人家在电话那头问得最多的是钱够不够用,有没有听老师的话,直到最近,才开始询问起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以前的他总是把实验的优先级排在家人前面:细胞还养着,实验也还要继续往下推。在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才带着一身风霜回到村子里。
食堂的冷冻水饺吃起来愈发味同嚼蜡,林清寒草草吃完最后一口,在电话挂断的忙音里格外想念老人家包的饺子。
奶奶有慢性病,捡了他之后更是舍不得花钱看病,一拖就是几十年。
腊月二十二,算算进度,差不多可以把实验停一停,趁年前把人带去医院检查一下,能治的要早点干预。
……不要像上辈子一样,流感引起多种慢性病同时爆发、器官衰竭。
林清寒带着一丝忐忑,像一根桩子般,站到了在曝光的余乐人旁边,讲明想法。
研究生寒假一般默认两周,虽然从前他从来没有放满过。
他已经想好了被拒绝的预案:他会说,自己会在年后提前返校,把提前放假的时间给补回来。
可能是头顶的灯光较为明亮,林清寒对着余乐人的眼睛,莫名地觉得自己并不会被拒绝。
“放假?”余乐人关上曝光仪器的舱门,回道:“没问题啊。咱们组小,咱俩汇报就行了。你向我汇报数据,我也向你汇报我这半年干了些啥。”
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对待林清寒更像是对待可以平等地交流学术的同伴。
林清寒还是头一回见到反向向学生年终总结的导师,愣了片刻,迷迷糊糊地走到休息室。
下午,林清寒稍微整了个PPT,补上未来的实验计划,敲响了余乐人办公室的房门。他平时就有及时处理数据的习惯,整理起来很快,要汇报起来,不至于补天。
放电脑的时候,余光瞥见余乐人的电脑一堆没来及关闭的软件,Adobe illustrator、prism、excel、ImageJ……
余乐人轻咳一声,手里把一张统计图粘贴到PPT上,不慌不忙地把各个页面保存关闭。关完软件关网站,这两分钟显得尤为漫长。
林清寒礼貌地移开眼,打破寂静:“老师,那我先来?”
“可以可以。”余乐人呵呵一笑,把自己桌面上的草稿和打印出来的文件往自己旁边一扒拉,腾出一个空位。
林清寒汇报的课题还是之前自己想的那个。
得益于上辈子与现在时间点多看多学的前沿,他的某些想法也能少走很多弯路,在前人的肩膀上走得更远。
当然,也不是去把别人做的工作拿过来,仗着重活一世的优势,把别人的努力当作自己的努力,抢发别人的研究成果。况且这个时间点,距离颠覆宋院士在肝病领域开篇鼻祖的那篇nature发表,也只有3年时间,再怎么抢发,也不可能超过别人的基础。
林清寒翻到下一章节:“我最开始猜想……”
这一部分是关于中间代谢物的检测。
“……但这些实验虽然都能一定程度证明我们的想法,证明这个代谢产物中间物质存在,但都偏下游验证。我觉得缺少直接证据。”林清寒盯着PPT上的模式图,提出自己的想法:“比如,小分子质谱。”
质谱技术,不是专门做这块的课题组对它的了解,更多的是能够鉴定出蛋白及其修饰位点。但实际上,正如各种检测方法都有检出限,质谱也存在检出限,小分子的检测和鉴定更为困难。
余乐人:“或许我们可以找做这块的老师问问。”
转头一看自己的学生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还是要给学生一点支持。
余乐人在心里打了一堆腹稿,宽慰道:“莫慌莫慌,万事都有老师撑着呢。”
万事都有老师撑着。林清寒嘴角微微牵起。
有时候学生想要的,也不过是导师能够有所担当,为学生撑起一片天。
林清寒汇报结束,而后换上余乐人。
本以为按照进办公室看到的慌慌张张来看,余乐人的PPT会非常简陋,像毛坯房。实际上,他的PPT还是严谨,详略得当,和桌面的随性形成鲜明对比。
看到首页的时候,林清寒稍微走了神,目光在桌面两侧较为凌乱的文件夹上掠过。
嗯,人不可貌相,导师不可标签量。
这也是林清寒首次了解到余乐人的科研想法。
半年的接触下来,他并不觉得余乐人是上辈子传言中的咸鱼导师。亲历亲为,不外乎如此了。
学院里其实很多老师都已经不再做实验了,脱离了实验一线,就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实验进度应该像理想情况那样快,忽略很多实际问题。比如没有条件,比如方法精度受限。
外面不知道是哪个社区开始放烟花,冲冲冲的响声连成一片。
刚好余乐人也汇报得差不多。
可能是气氛正好,余乐人看着自家简直是研究生模板的大弟子,道:“我的这个课题可能有些天方夜谭,不太好做。但其实最开始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课题。”
他羞赧地打开另一个文档:“和你的课题相比,简单了很多。嗐,咱就念叨念叨。”
可能是林清寒的神奇格外专注,是个完美的倾听者,余乐人把文档往下扒拉。课题背景、拟解决的科学问题、研究思路与技术,随着文字与图表的显现,浮光掠影出现,又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大文章发不了,大概只有个3、4分。不过应该能保毕业……吧。”感觉有些拿不出手,余乐人说完就关闭了文档,喃喃补充道:“我看了学院的毕业标准和期刊目录,应该没问题。”
“挺好的老师,真的。”林清寒发自真心。
想要往上走的老师和学生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老师求的是高分与新颖,而学生求的是最起码的毕业。
林清寒觉得,他或许知道导师“咸鱼”的称号由何而来的了。
“夸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余乐人呷了口保温杯里的水,想要掩盖耳朵上的热意,却被冻得龇牙。
嘶,忘了里面放的冰美式了。
当老师真好,遇见的学生真好。
“庆祝咱们这年,完美收官。晚上有时间吗,我们去吃个年夜饭~”
林清寒点头:“有时间的。”
*
赶着小年的尾声,林清寒回到了X省的老家。
火车转大巴,再转摩的,一路风尘仆仆。
林阿婆坐在门口巴巴地往外盼着,摩的停在院门口,就立马过去接孙子手里的大包小包行李箱。
林清寒看着直到自己肩膀的老人,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奶奶。”
“清儿瘦喽。”林阿婆的视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迷蒙的视线里,看到孙子还像小时候做错事般,驻在原地不敢说话。
林阿婆大字不识,平常也就做点小工,捡点破烂。捡到林清寒的时候是在清明,那是一个雨天,倒春寒,天蒙蒙亮,垃圾堆里躺着一个襁褓包裹的娃娃,冻得皮肤皲裂,哭的力气比猫还小。她把被遗弃的孩子抱了回来,问了隔壁老先生,取名叫林清寒。
老人家摸着他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嗯……”
林清寒踏进自己生长二十余年,却也六七年没再敢回的家。奶奶走后,他开始用实验麻痹自己,直至在病床上想回无处回。
那对恶心的夫妇带着宋浩成到他病床前,说:“你是我们的亲儿子,当年条件差,护士粗心抱错了你俩,但浩成也陪了我们那么多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做哥哥的也应该大度点,文章而已。”
事情很简单。
当年还在读博的宋卫国和他妻子韩若琳,双方都很穷,半工半读。韩若琳和另一个产妇,在乡镇卫生院里待产,同时生下孩子。恰逢停电,护士弄混了两家的婴儿。
而另一位产妇未婚先孕,还只有十四五岁,月份大了不得己生下来。她的父母觉得不光彩,晚上把人接回去,就把孩子给扔在了人少地方的垃圾桶里自生自灭。
“我们也没想到,实验室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剩下的日子,你想要什么都和我们说,我们会满足你。”韩教授一脸悲痛,保养得体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关切。
她补充道:“除了让浩成离开。”
林清寒想,血缘之外,他和宋院士还有韩教授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从小学会的朴素诚实、拼搏自省,是他灵魂的底色,做不出那草菅人命、连吃带拿、吃人不吐骨头的事。
感谢 鸳眼猫猫、南笙、“ ”小天使的营养液~半年没上晋江,蠢作者找不到按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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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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