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当真决定将这来路和动机皆不明的辛馆主留在府中?”
辛诺走后,萧影和端木衍前后脚进入书房,听了公子所说,他们并不认同公子做这般冒险的决定。
这几日他们查了,虽这玉骨医馆背景干净,馆主辛诺似乎与黎府也并无任何交集,但此人行事怪异,他们对她一无所知,如此贸然将她留在府中,无异于在身边插了一颗钉子,随时可能有危险。
“况且机会难得,就算她的替嫁与黎宏无关,可事实摆在跟前,若咱们当着皇上的面揭穿她,黎宏必然逃不掉欺君之罪!”
至少端木衍和萧影皆认为此机会绝佳。
退一万步讲,就算要与辛诺合作,也应该慎之又慎。
话虽如此,可在夙弋承看来,就算替嫁一事闹到朝堂上,以黎家如今的势力,顶多也只是给黎宏挠挠痒罢了。
“此事并非他的谋划,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嫁入夙府的‘女儿’早已被人偷梁换柱,再加眼下黎宏手握重兵,朝堂有大皇子极其党羽为他撑腰,后宫又有皇后和大皇子妃为其后盾,一个他并不知情的替嫁,扳不倒他。”
心中有所想,话至此便停,间歇了片刻才继续道:“相比于彻底除掉他,我更想要的是查清某些事情。”
“与凤夷族之战有关?”
萧影猜问。
如今困扰公子的最大疑惑,全与半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部族之战有关。
确实,夙弋承点头:“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事,结果狼烟四起,尸横遍野,整个凤夷族几近被灭族,黎宏虽为副将,但他却带了皇上的密令,越权用兵,大肆杀伐,南瑾何时与凤夷族结了如此深的仇怨?”
南征北战多年,他见过太多鲜血和尸体,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可这些与小时候父皇对他的教诲尽相违背。
自小父皇便教导他,为君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战,乃护国卫民的利剑,而非攻城略地的屠刀。
他不相信父皇是那种没有理由就肆意发动战争,欲屠灭整个部族之人!
所以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他必须要查清楚!
“也许不是仇怨,而是未雨绸缪。”
萧影对那场战事同样费解,他们不知确切原因,坊间传言倒是不少。
“外面对此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南瑾与凤夷族积怨成恨;有的又说是因凤夷族与北梁联了姻,怕其与北梁联手对付南瑾;甚至还有天下格局将变的预言,说世代守护凤夷族的换骨师有助凤夷族夺天下之势。”
“这些都是传言,公子身为统帅都不知道根本原因,这些说法更经不起推敲。”
这些多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揣测,至少在端木衍看来,不能完全当真。
“确实。”
夙弋承认同。
最关键的是,当时的凤夷族族王乃乙融……也即当年父皇身边的暗卫首领、自己的救命恩人司空迟,他身上本就背负着与当年南瑾生乱、父皇性情大变、母后离奇薨逝等相关联之事。
战事之前,自己虽不知凤夷族王便是他,但这些年族王贤良之名在外,两国也并没有多深的仇怨,需以如此惨烈的战事来解决,所以外界那些传言,恐怕皆为百姓的肆意猜测罢了。
“要查清此中真相,黎宏会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所以如今还不是问罪他的时候,而这辛诺会是一枚顶好的棋子。”
“也是一枚危险的棋子。”
萧影补充。
夙弋承笑笑,想到了刚刚与那个女人的对话,细想来,她于自己而言是一颗危险的棋子,自己于她而言又何尝不危险,不过是一场各凭本事的合作罢了
“除了这些,我觉得更应该查清的是在战场上陷害公子致残的幕后黑手。”
比起上面说的那些,端木衍更担心公子。
这些年公子戎马倥偬,为南瑾和百姓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坐上南瑾护国大将军之位,结果就因为在凤夷族一战中残了腿脚,就被皇上以无法再带兵为由收了兵权,贬出军将体系,仅给了个大理寺少卿之职。
他都替公子冤得慌!
一旦查清是谁在如此戕害公子,他非送他下地狱不可!
“此事也要查。”
他夙弋承虽承大将风范,可也不是什么活菩萨,敢在背后陷害自己,一旦被他揪出此人,他必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既是要利用辛诺这枚棋子,咱们就得想办法摸清她的底细,这几日查得如何?”
自从看到了易容|面具下的那张脸,夙弋承便开始让萧影着手调查。
“目前只知她差不多是半年前来的京城,玉骨医馆也是半年前开建的,其户籍登记的是来自北境一偏远小镇,因家乡受了灾才流落至京城,凭着一手医术开了玉骨医馆。”
萧影细禀,须臾又道:“这些都只是登记在册的资料,具体属实与否,属下还在核查,不过……说是维持生计才开的医馆,可她治病又不收钱,且在钱财方面很大方,更关键的是,一个偏远小镇的村姑缘何要费尽心机潜入夙府,着实令人费解。”
“所以其登记的身份和情况多半是假,要想查清她,恐还得下一番功夫。”
夙弋承叮嘱。
萧影点头应下,同时又问:“那真的黎浅柠呢?还要查吗?”
夙弋承:“当然,今日我试探着问过辛诺,这个女人倒是聪明,对替嫁经过闭口不谈,也许找到黎浅柠,我们就能摸出些辛诺的底细,所以这位消失的黎二小姐也必须查。”
说到这事,端木衍想到了归宁那日的情形。
“公子可还记得归宁之时,咱们在黎府外见到了黎二小姐的心上人贺怀星,那时他身边还站了一个女人,你说她会不会就是真的黎浅柠?”
当时他还奇怪,黎浅柠与贺怀星明明很相爱,为何那日见面,两人表现皆淡然得反常。
那时的“黎浅柠”已经是辛诺假扮,没有真的黎浅柠那份刻骨铭心的爱,自然淡漠;可贺怀星也是一脸平静,只能说明他想要的人就在身边。
“八成是。”
夙弋承几乎可以肯定。
易容|面具是个好东西,轻易就能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偷龙转凤。
“据属下调查,贺怀星已经离开京城,估计是回了扬州老家,要想确定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黎浅柠,只需派人去扬州走一趟便可。”
萧影细禀安排。
夙弋承同意:“此事你吩咐下去,尽快查清,但切记,一定要保密。”
萧影:“属下明白。”
*
辛诺回到绘月阁,给伤口换了药后,在案前一坐便是一下午。
她一直在想刚刚与夙弋承的交锋,还好黎宏在打夙府主意这招棋好用,才让她有足够分量的筹码能与夙弋承谈判。
这合作既已达成,性命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无忧,所以眼下要紧的事,除了养好身上的伤,便是想办法尽快套出夙弋承手上另外半枚羽凤勾玉。
天色渐渐暗下,因她屏退了所有人,所以屋内还不曾掌灯,一片晦暗之中,静谧得有些诡异,她倒也坐得住。
直到空青进来,将灯烛点上,屋内才亮堂起来。
“小姐,刚刚我去厨房,本想端些饭菜回来,可厨房小厮说端木侍卫传公子话,吩咐他们将今夜饭菜做得丰盛些,说公子要与你同膳,只怕待会儿便会差人来请你,你得做好准备。”
放下火折子后,空青去到辛诺身边,细细叮嘱。
闻言,辛诺一下午都在想事情的淡漠面色微皱了皱,夙弋承提醒过,为防黎府之人看出自己已非真的黎浅柠,这夫妻的戏份,表面上还是需得做得无隙可乘。
如今情况,要想安全留在夙府,也唯有如此,所以即便恨他入骨,这戏她也不得不配合。
“放心吧。”
话刚说完,院外便有了动静,不一会儿后,初云领来一小厮,正是传夙弋承的话,让她过去一道用膳的,且还叮嘱,空青不必跟着。
如此,辛诺只能单独前往。
*
前厅饭堂,辛诺到时,一众丫鬟小厮正在上菜,夙弋承还未到,不过派人来传了话,说临时有事,一会儿便来。
待饭菜上完后,整个饭厅,除了侍在此处的两个丫鬟外,便只剩辛诺一人。
夙弋承没来,她也不好先动筷,于是落座后只无聊地趴在桌上,盯着饭菜发呆。
今日有两道菜品颇有些奇怪,在京城并不常见,不过她也并未多想,也许是夙弋承口味独特,有自己的饮食习惯罢了。
这一等,几乎小半个时辰就过了,肚子已经咕咕叫不说,连上下眼皮都开始打起了架。
原本热气腾腾的菜肴,此时也跟霜打了无异。
辛诺换了一个姿势,就在她困饿交加得快要入睡之际,外面终于有了响动,是轮椅滚动的声音。
往门口望去,须臾便见端木衍推着夙弋承进来。
最终在主位上入座,也扬手屏退侍于此处的两个婢女。
“等久了吧,为何不先吃?”
夙弋承扫了眼桌上未动的菜,再看看辛诺带了倦色的神情,问。
听不出关心,但也没多少淡漠,既疏又礼,掌握得恰到好处。
辛诺坐直身子:“你不来,我如何好先动筷。”
与夙弋承的态度一般。
毕竟已确定合作,便要做好这表面夫妻的戏,所以彼此的尖锐都各有收敛,至少在面上看,当是相敬如宾。
不过瞧着夙弋承略微苍白的面色,还有他身上极淡的气味,辛诺有些好奇:“你……生病了?”
或许是跟他的残腿有关。
许是惊于辛诺眼光够尖锐,夙弋承投目光看来,透着疑顿。
“面色苍白,唇部有失红润,更关键的是,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别忘了,我是一名医者。”
辛诺这也算是解惑,面上表现轻然,说完后看着他,指着桌上饭菜:“可以开动了吗?”
自己现在也是个病人,需得按时补充营养……说白了就是饿了。
“饭菜有些凉了,我让厨房重新换一份。”
说间,已经有小厮陆续进来,撤下桌上饭菜后又换上热的,品类皆与此前一模一样。
不待夙弋承再请,辛诺已经开动。
夙弋承倒是不急,在想她刚刚说的话,只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生了病,是她医术太高,还是自己当真异常得厉害?
这怪病已困扰他十几年,只因掩藏得极好,除了几个亲信,外人皆不得知罢了。
收了思绪,不做多想,伸手将两份以面为主的食物换到辛诺跟前。
辛诺刚欲出筷夹那香喷喷的鱼肉豆腐,却被夙弋承移开,换来那两个她觉得奇怪的菜品。
筷子停在半空,心中一阵无语,抬眸看他:“怎么?不想让我吃?”
夙弋承笑了:“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这两道菜。”
这是地地道道的北境特色名菜,他特意让人做来,便是想试探她。
她既来自北境,虽不敢断定喜不喜欢,可理应熟悉才是,只是她这反应和看菜品的眼神,多是生疏。
辛诺的户籍不过是她胡诌的,所以她对北境名菜无感,更不会想到这顿饭暗藏了夙弋承的试探。
“我以为喜欢它们的是你。”
刚刚她便以为那两个奇怪的菜是夙弋承的独特口味。
夙弋承笑笑:“看来我的自以为出了错,来人,把它们撤下……”
“算了吧,尝一下也无妨。”
不待夙弋承说完,辛诺止了,亦落筷夹起一块像面皮又似面块的东西放入口中。
细细品尝,挺好吃的。
“嗯,还不错。”
点头称赞,也不再跟夙弋承多做交流,兀自开始大快朵颐。
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醒来简单吃了点清粥小菜就去跟夙弋承“博弈”,费心费神费脑,她早就饿了。
相比于辛诺的不顾形象,夙弋承的用膳形象就要端正优雅许多,端木衍在一旁看着,越瞧这假黎浅柠,越不上眼,记忆中辛馆主虽确有一副好皮囊,可这形象……
许是有了其对公子不善的第一印象,如今怎么看怎么有刺!
辛诺可没想这么多,填饱肚子才是关键,这一顿吃得还算美味,放下碗筷后,美美地打了个饱嗝。
夙弋承也差不多吃完了。
辛诺刚想告辞回别院,却被夙弋承唤住,直言有事相商,让她送他回书房。
她自奇怪,更不情愿,可见到夙弋承示意端木衍离开时,她以为当真有要事要谈,便也不拒绝了。
推着轮椅出了饭厅,一路往书房行去。
*
府邸小道上,辛诺推着夙弋承的轮椅走着,沿路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了又压短,如此反复。
除了轮椅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响动,甚至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许是各自都在想事情。
直到岔路口处,辛诺失神走错了方向。
“这条道走到底,咱们今晚都得睡大街了。”
夙弋承没有直接挑明了提醒,反而以打趣的方式点道。
辛诺被身前人的话语拉回神思,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问刚落,便意识到这条路是通往夙府大门,又急忙恍然:“哦~走错了。”
说罢,推着轮椅转了方向,回上正道。
“你在想什么?”
一个小插曲而已,夙弋承并不计较,问。
辛诺所想除了血海深仇,还能是什么。
这个她自然不能说,于是反问:“你刚刚说有要事相谈,是何事?”
夙弋承:“……”
刚想开口,余光扫过不远处,眸光突然一沉!
出口已换了说辞:“你此次受伤,岳父大人担心得紧,不知从哪里知晓新婚当夜我负了你,归宁之日又让你身陷险境,今日下朝后严厉训斥了我,我觉得岳父大人所言也有理,所以这圆房的事……”
“夙弋承你……”
有病吧!
听夙弋承说明所想为此,辛诺顿时起了火气,厉言打断!
然不待她说完,夙弋承突然握上她推着轮椅的手巧力一拉,直接将她拉至身前,落入自己怀中。
“夙弋承……”
辛诺反应不及,但被夙弋承这登徒子行径彻底点着了怒火,欲骂他不说,还欲出手教训!
只是刚有所动,夙弋承一手箍紧着搂住她,另一手竖指于她唇边。
“有人监视。”
声音极低。
说罢,微微斜了眼角,往左侧边不远的假山处示意。
面上也并非调戏,反而冷寒如冰。
得此示意,辛诺瞬间安静下来,以余光往假山那方看去,虽光线不亮,但确实可见有人影。
偷听?
即便她心里万般抗拒,被夙弋承箍在怀中更如坐在万千刀尖子上,可既然有人监视,这戏就得做足。
深深一呼吸压住怒火,皮笑肉不笑地瞧着相距仅有寸余的脸:“爹爹……管得可真宽!”
后面几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是黎宏,迁怒的却是夙弋承。
戳在其胸间的手指愈发用劲,就怕他会猝不及防地靠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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