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辛诺话刚落下,第一个跳脚的竟是夙弋承身旁的侍卫。
也是,夙弋承那一双残腿,就是想跳也没辙。
不过此人倒是淡定,抬手止了端木衍的训斥,一双凤眸微扬,隐约染笑地瞧着身前一本正经的女人:“姑娘倒说说看,缘何想要在下的命?”
自小便在黑暗杀伐和阴谋诡谲中摸爬滚打长大,夙弋承怎会读不出女人那双杏眸里满藏的冰刀子,只是他很奇怪,他与她并不相识,何时结下了仇怨?
泠依是跟在辛诺身后的,听得姑娘明目张胆地表明想要夙弋承这刽子手的命,吓得面色一惊,紧忙不动声色地暗扯着其背后的衣裳,以做提醒。
这恶狗的命是要取,可也不能如此直勾勾地提醒了敌人,打草惊蛇不说,还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辛诺突然笑了,这一次至少面上看来是真笑,眸眼星辰,璀璨有光,将冰刀子收得丁点不剩,仿佛刚刚一切皆是恍神错觉。
“我玉骨医馆的规矩,不过是夙少卿来得恰是时候,正巧赶上了这最大的交换筹码,命。”
她说。
言后,向身后泠依伸了手。
泠依从提心吊胆中惊醒过来,紧忙去柜台处拿来一本账簿。
辛诺接过账簿,翻到当前页递给夙弋承:“若夙少卿愿献命治腿,便在这账簿对应项里签上大名,我自当为少卿大人施诊。”
夙弋承接过账簿看着,里面是这位馆主的接诊记录,所换之物是诸如时间、容颜、血脉等离奇之物,下一项,确是命。
还想再往前翻看,却突然得一指纤纤细指点住,阻止了。
抬头看时,这位传说中姿容绝色的女子近了不少。
也并非仅是传说,女人这张脸,着实乃倾国倾城貌,特别是那双杏眸,灵动到隐隐可见有冰火共舞的盛景。
只见其红唇淡启,微微斜勾,道:“机密,不可窥。”
夙弋承确实没再翻看,修长手指轻敲账簿,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似在思忖,须臾后,突然道:“在下既要为一双腿搭上性命,理应知道这命欲拿去作何。”
说罢,微扬下巴,示意辛诺解惑。
辛诺收回手,站直身子。
刚欲开口,却被一匆匆奔进来的带刀司捕打断,是刚刚出去那两司捕外的第三人,有意又似无意地瞧了辛诺一眼,然后弯身在夙弋承耳旁低语。
只见夙弋承俊颜突然冷凝,眉头渐锁,待司捕汇报完后,突然抬眸盯向辛诺。
似乎遇到了很严重的事,眸色不再如先时那般轻然。
静视须臾,白净匀称的大掌将账簿合上,递向辛诺:“医者,仁心,馆主此举……望好自为之。”
拿命换腿……虽不知这女人打得是何离奇盘算,但他夙弋承也没傻到任人宰割自己性命的地步。
况且陈远突然死了!
“后会……有期。”
他补充了一句。
辛诺示意泠依收回账簿,只对夙弋承薄凉一笑:“好走,不送。”
之后,夙弋承一行人匆匆离开。
辛诺松开攥住的拳头,瞧着那一众人离开的背影,冷眸微眯,拳头又微微攥紧。
“姑娘,他那句‘后会有期’是何意思?”
难道是姑娘刚刚贸然以命为换让他起了警惕?
泠依是担忧的:“姑娘你太大意也太心急了。”
辛诺眸光仍未收回,对泠依的浅责,她未置是否,大意也好,心急也罢,不过是因她时日无多,若不能找到续命之法,她就必须要在这不多的时日里步步紧逼,直至铲除夙弋承!
好在黎二小姐即将嫁入夙府,这是她近身下手的最佳时机!
“去送信吧。”
吩咐后转身回了后堂。
*
“陈远怎会突然暴毙?”
去漫音阁的路上,夙弋承趁隙了解情况。
“具体怎么回事,属下也还不知,是府衙接到漫音阁的人报案,因这陈世子身份特殊,所以呈报给了大理寺,萧大人已先一步赶去现场,派属下来通知少卿大人。”
众人行色匆匆,前来通知的司捕也如实禀报。
说话间,已来到漫音阁前。
这漫音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风月之所,富丽堂皇又别有韵致,所待之客也都是些权钱贵胄,平日里无论昼夜,皆是歌舞升平,笑语靡欢,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儿,瞬间落得死气沉沉,人心惶惶。
大理寺司捕和府衙捕快已联合将此处封锁,夙弋承进去时,其贴身侍卫——也是大理寺司捕副首领萧影,急忙过来见礼。
“如何?”
夙弋承问。
“人一个时辰前死在二楼包房,死前正在……”
萧影顿了顿,直接跳过那**之事,想来公子应该是懂的。
然后又接着道:“服侍他的女子已被吓晕,但在她身上发现了不少鞭痕,问过陈远的随从,只说他家世子自从被玉骨医馆的馆主当面拒婚,损了颜面后,整日郁郁寡欢,已经在这漫音阁泡了三日不曾回府,具体因何而亡,仵作正在验尸。”
“莫不是……精尽人亡?”
端木衍也加入分析,在温柔乡泡了整整三日,也不是不可能。
然此语却引来夙弋承和萧影四目盯视。
“看我干嘛?”
他迷惑。
“你一说话,公子头疼。”
萧影解惑。
“是吗?公子需不需要属下给您按……”
“摩”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直接被夙弋承似笑非笑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只得讪讪站好,闭嘴。
“带我去二楼现场看看。”
夙弋承吩咐。
于是萧影和端木衍一道推着轮椅往漫音阁西北角的扶梯过去,那边方便轮椅上下。
上二楼到了案发现场,府衙的人也正在勘察,见大理寺少卿到了,忙来拜见。
仵作也恰时验完尸,直接汇禀:“是中毒而亡,而且……”
说间,端来盛放验尸器具的木盘,拿银针拨动一芝麻粒大小的东西:“你们看。”
“这是何物?”
众人凑近看去,有人问。
“这是一种毒蜘蛛,是在死者口腔中发现的,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死者生前误食了有这种蜘蛛虫卵的食物,此类蜘蛛毒性并不大,但其口器中含有一种可致幻的体|液,遇酒生毒,不仅会致死毒蜘蛛,也会让宿主生幻,力行当前事,一旦酒量足够,所生之毒足以让人毙命。”
说罢,众人瞧向那东倒西歪散落了十几个酒壶的桌椅。
这酒量,足矣。
“即便误食虫卵入腹,胃部环境也不足以让其存活,怎么还可能等到孵出幼虫。”
有人提出疑惑。
“若直接入腹,那必然是不可能存活,可若经过特殊处理,连同其能存活的环境一并吞食,那即便是在腹中,也不影响它孵化,一旦爆发,遇酒生毒,便可杀人无形,且这时间差能让凶手根本不用出现在案发现场。”
仵作手中拨弄蜘蛛的那枚银针已经变黑,可见毒性当真是烈。
“蜘蛛?公子,你说会不会是……”
听仵作说明陈远死因,端木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玉骨医馆的馆主。
以四大毒物烹饪的糕点和茶饮,其中便有蜘蛛。
况且陈远这等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平日里吃喝用度都是经过极严格的筛选,很难接触到不干净的食物,更何况是被人特意加工过的谋杀工具。
只是猜测未言完,便被自家主子冷眼看来,止了。
可端木衍的怀疑也并非妄言,就目前来看,玉骨医馆,确实有嫌疑。
夙弋承再将现场细细查验了一遍,瞧到桌上那些杯盏酒具时,突然问:“你如何确定这毒蜘蛛是在体内孵化而出,而非被人下在这些菜品酒水之中?”
“这蜘蛛还是幼虫,口器所含体|液致幻力并不强,如今却致人毙命,足见蜘蛛数量不低,若是混在菜肴中,必有未被食下的漏网之蛛,属下刚已检查过,并没有,所有残酒也皆无毒,所以属下推断这当是在死者体内孵化而出。”
仵作细禀。
转而又补充:“若想证实,就得剖尸勘验,只是世子这身份……”
“谁也不准动我儿的身体!”
众人刚有顾忌,便有一妇人被两丫鬟搀着跌跌撞撞跑进来阻拦。
那妇人更是直接扑到床上陈远的尸体上,痛哭悲喊:“儿呀,我的儿呀……”
声声揪心。
此便是陈远的生母、陈侯爷的原配夫人,陈梁氏。
“一定是那个狐狸精!她勾了我儿的魂不说,如今还连我儿的命都勾走了!”
悲恸当时,陈梁氏突然又面色恶狠地指责,甚至直接扑跪到夙弋承跟前:“您就是夙大人吧,求求您一定要为我儿申冤,将那狐狸精抓起来,我儿必然是她害的!必然是她害的!”
“侯夫人所指的是?”
虽心中有了猜测的答案,但夙弋承还是不敢妄自确定,毕竟就陈远这糜烂的生活作风,哪个良家女子都可能成为这宠子为患的侯夫人眼中的狐狸精。
“当然是那个给我儿吃毒物喝毒茶的恶毒女人!我儿那般掏心掏肺地对她,甚至不惜抬十几大箱钱财去下聘,她却当众让我儿难堪,直让我儿萎靡不振,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悲痛欲绝,即便贵为一侯之妻,也无暇顾及形象了。
陈梁氏直哭得眼泪鼻涕齐流。
“侯夫人的意思是……世子的身子从被拒婚后就开始一路下滑?”
似从陈梁氏的话中听出蹊跷,夙弋承就着关键点问。
见夫人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一丫鬟跪前来作答:“是的,世子虽是娇养长大,但平日里身子是极康健的,就是从玉骨医馆回来后,突然就萎靡下来,夫人以为世子病了,特意寻府医诊治,过后除了胃口不佳,精神头儿也是怪怪的,有时自说自话,有时又哭笑不止,甚至……甚至……”
“别说了……”
越提旧事,越是雪上加霜,不待丫鬟说完,侯夫人受不住丧子之痛,恸哭阻止。
丫鬟也只能急忙跪过去安慰自家主子。
话虽未完,却引了夙弋承的注意,不过要查清陈远死因,还需得进一步调查。
“侯夫人请节哀,这件事大理寺必会彻查,一旦有结果,也会第一时间告知侯府,这期间也望侯府众人能予以配合,争取早日拿住真凶。”
陈远虽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毕竟死者为大,夙弋承还是给了官方的宽慰。
随即又看向萧影,吩咐:“萧影,你亲自将陈世子的遗体送回侯府,顺便护送侯夫人回府。”
萧影懂得公子眼神示意,点头领意,然后唤来一众司捕行事。
待这群人走后,夙弋承再唤手下作安排:第一,从这毒蜘蛛入手调查;第二,彻查陈远近十日来的行为轨迹,以及接触的人。
至于暂存嫌疑的玉骨医馆……看来他还得亲自去会一会那个行事怪异的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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