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弋承一直在观察辛诺的表情,她对陈远之死表现得太过冷静,就好像这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莫非她果真与陈远之死有关?
如今所有证据,她的嫌疑确实最大。
“辛馆主对此事如何看?”
但嫌疑毕竟只是嫌疑,没有确凿证据,他不会加罪于她。
辛诺觉得有些好笑,夙弋承缘何认为他们已经熟到可以品茶谈案的地步。
放下茶壶,抬眸看他:“夙少卿不就是怀疑我,才大半夜地赖在我医馆不走吗?又何必多此一问。”
自己隐隐之言被对方如此直白地挑明,夙弋承微惊,这个女人还当真不按常理出牌。
“既然馆主干脆,在下便也直说了,如今嫌疑确实指向玉骨医馆,所以今夜在下才冒昧前来,便是想向馆主了解些情况。”
“想问什么?问吧。”
辛诺不甚在意,陈远是京城出了名的恶霸,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没资格让她亲自动手。
“听说陈远此前向馆主下聘,馆主曾拿四毒物招待于他,可有此事?”
夙弋承问。
“有。”
辛诺纤指拨弄着茶杯边缘,答得言简意赅。
“不知馆主所用的毒蜘蛛是哪一种?”
经查验,从陈远口腔中寻到的毒蜘蛛并不常见,可是能让陈远不知不觉地将经过处理的蜘蛛虫卵吃下,就更是不易。
萧影查了陈远这十日的饮食,皆无寻常,唯有那日在玉骨医馆最为离奇,许是一心栽在这位馆主倾国倾城的美色上,虽是恶心人的糕点和茶饮,但据说那陈远还当真动过。
辛诺突然笑开了来,没想到那些玩意儿还当真是唬住了所有人。
也是,自那之后,所有人都在传那份以活毒蝎为料的蟾蜍糕,和那碗以毒蜘蛛为辅的蜈蚣茶,虽确实都是用的真材实料,可被人添油加醋一传,倒都有些变了味儿。
只是没想到自己随意想来吓退陈远的东西,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辛诺没有作答,只微扬手向侍在身旁的泠依示意。
泠依会意,去柜台后的药柜处摸索了一阵,再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木盘,上面放了几味药材。
“这……”
看着这些药材,夙弋承似乎有些明白了。
辛诺也不做隐瞒,一一介绍:“全蝎,干蟾,蜘蛛,蜈蚣,所谓的四大毒物,在我玉骨医馆,不过是治病救人的药材。”
说到这个,辛诺突然看向泠依:“那日拿这些药材做给陈远的药膳,收他钱没?”
话锋突然跳到这事上,泠依有些懵,只傻愣愣地摇了摇头。
当真是分文未收。
“亏了。”
辛诺一掌拍桌,遗憾道。
商人本色。
夙弋承:“……”
包括泠依在内,几人皆被辛诺不走寻常路的思维牵引得无语。
“哦,夙少卿刚刚问我蜘蛛用的是哪一种对吗?”
似乎恍然发觉话题扯远了,辛诺又兀自拉回来,问间,抬手拈了一枚风干的蜘蛛药材丢进自己的茶杯里,然后将茶杯推向夙弋承:“大腹圆蛛。”
这中药材是将蜘蛛全体风干,此时扔进杯里,倒确实像一杯蜘蛛茶,要是加上蜈蚣,再稍作处理,让干体变得更圆润膨胀些,可不就像拿活物做的,能吓得人犯呕嘛。
对这个结果,夙弋承笑笑,暗下里却展了展眉头,得出结论:招惹谁都行,千万别轻易招惹女人!
“多谢馆主实言相告,陈远之死,有不少流言和证据都是指向玉骨医馆,在破案之前,恐还少不了前来叨扰,望馆主及馆中人能予以配合。”
今日想了解之事已经有了答案,且不宜再在明面上探究答案的真与假。
夙弋承言谢,又给往后的调查争取条件。
“那就有劳夙少卿早日捉得真凶,为我玉骨医馆洗去冤名。”
辛诺承着夙弋承的话往下走。
夙弋承轻点了头,抱拳微礼:“告辞。”
说罢,由端木衍推转了轮椅,离开。
背后,辛诺眸光渐冷,一直目视他们彻底消失在暗夜之中。
“姑娘,陈远怎会突然死了?这夙弋承找上玉骨医馆,莫非怀疑陈远之死跟咱们有关?”
大理寺的人来,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令泠依没想到的是,出的案子竟是陈远死了。
辛诺收回目光盯着那悬浮在茶水上面的干蜘蛛:“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特意拿玉骨医馆与陈远的冲突来布局,杀人嫁祸吧。”
这是在南瑾京城,容不得她们太过招摇显眼,所以陈远之死牵扯上玉骨医馆可不是什么好事。
“会是谁?”
泠依最担心的,也是她们的身份。
“黎浅柠那边还有三日的时间,这三日你暗中打探一下陈远的死因,我倒要看看,会是谁把脏水泼到我玉骨医馆上来!”
辛诺吩咐。
泠依反倒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宜大动,于是道:“此事有大理寺调查,我觉得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得好。”
辛诺明白泠依所虑为何,只是老天留给她们的时间太少了。
“一旦黎浅柠决定逃婚,我便要成为她,走上那条没有自由的路,若不提前摒除隐患,万一后面爆发,我难有分|身之术再去处理,所以只能趁眼下还有一点时间,防患于未然。”
泠依细想辛诺之言,也确实如此,若当真是有人故意将大理寺的视线引向玉骨医馆,那这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想找个替罪羊?还是已经知晓了自己和姑娘的身份?
若是后者,那于她们而言可是覆灭之险!
行动在即,所以此事确实必须抓紧时间查个水落石出!
*
“公子,那玉骨医馆馆主刚刚所言,可信吗?”
回府路上,端木衍推着轮椅,三人信步而行,并未乘坐马车。
“阿影如何看?”
夙弋承没有回答,反而将问转给了萧影。
“属下奇怪的是那馆主对陈远之死表现得太过淡定,甚至直接一语道破咱们找上她是因对玉骨医馆有所怀疑,好似这一切皆在她意料之中,对此人,属下捉摸不透,所以也不敢确定她给的解释是真是假。”
萧影给出自己的解答。
白日公子去玉骨医馆求诊之事,他听阿衍说了,敢明目张胆地向朝廷命官索命,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的确如此。”
夙弋承所想也与萧影一样,只是他更多想到了那女子的眼神,时而冷,时而笑,时而隐隐有杀,时而又清灵无邪,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依属下看,无论真假,找人盯着那馆主便是,若陈远真乃她所杀,大理寺怀疑上了她,她就必然有善后的动作;可若她无辜,凶手有意拿她当替罪羊,她应当不会坐视不理,这样一来,只要她动,于咱们揪出真凶必然有用。”
端木衍说出自己的想法。
闻此,夙弋承轻笑出声:“好,那此事便交给你。”
这也不失为一法。
随即又言:“根据阿影在侯府的调查,以及漫音阁服侍陈远的女人的口供,陈远在死前数日便已经有幻觉表现,若那时便是因毒蜘蛛口器的体|液致幻,那就说明从毒蜘蛛在其腹内化出,到大量饮酒生毒,中间隔了好几日,人体胃部或可存活经过处理的蜘蛛虫卵,但活生生的蜘蛛必然活不了那么久。”
“所以公子是怀疑……蜘蛛杀人只是凶手转移视线的幌子,陈远死因另有其他?”
萧影问出疑惑。
夙弋承点头:“有这种可能,明日再去侯府查验一下陈远的尸体,还有那毒蜘蛛的线索,需得尽快查明。”
“属下明白。”
萧影领了吩咐。
端木衍推着轮椅,心里越想越不得劲儿:“那陈远也真是,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再过几日便是公子的大婚,这不是给公子添晦气嘛!”
然话刚落,突然得身旁的萧影一掌拍了肩头,面带责备。
端木衍看了他一眼,似有恍然,皱眉表示不该提及此事。
公子讨厌这门婚事,他们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卫,哪会不知,无奈此婚乃圣上亲赐,抗不得,悔不得。
“无所谓,不就是府里多个女人嘛,这些年,他也没少往夙府塞女人!”
一提及此事,夙弋承突然有了怨气。
可他所怨的,又何止那高高在上之人以嘉奖为名的赐婚!
气氛有变,端木衍与萧影相视一眼,不敢再多言此事给公子添堵。
“细说来,那陈远仗着自己是陈侯世子,在京城横行霸道,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多行不义必自毙,也是死有余辜。”
“就是,其实那馆主说得也没错,奸恶之人,死不足惜。”
萧影与端木衍你一言我一语,将话题岔开,不让公子烦于那婚事。
夙弋承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陈远作恶多端,确实死不足惜,可他乃陈侯爷的独子,如今陈侯爷手握三十万大军,戍守北关要塞,若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给他一个交代,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公子是担心北梁借机挑拨?”
夙弋承点头:“自南瑾对凤夷族挑起战火后,北梁对南瑾便存了怨,多次袭扰北关,此时若陈侯爷那里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凤夷族之战,也不知皇上是如何想的,怎会突然要求攻打凤夷?这一仗下来,公子失了兵权残了腿脚不说,南瑾也树起了北梁这个大敌。”
端木衍抱怨。
南瑾与周边小国相处向来和睦,却偏偏对凤夷族大动肝火,那场仗,确实让很多人想不透皇上的行为。
接下来,三人谁也没再接话。
夙弋承陷入沉思,那场战事,有他知道的内幕,也有他摸不清的怪事。
且这其中纠葛,极有可能与自己当年被弃、甚至被追杀的遭遇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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