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绥是个很稳重的小孩,极少与人发生争执,但十岁那年却跟人打了一架,落得遍体鳞伤。
幸年被唤醒时,他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用镊子夹着碘伏棉球,给手臂上的伤口消毒。
“你怎么了,路绥?”幸年又惊讶又担心地问。
“跟同班的打了一架。”十岁的路绥已经很少展露情绪了,说话的语气很淡。
幸年皱着眉继续问:“为什么要打架?”
“他们挑事,觉得我不合群。”路绥淡淡道,伤口处持续传来痛感,但他一声未吭。
“跟那些幼稚的小孩有什么可玩的。”幸年有些不屑地说。
路绥轻笑了声,不再说话。幸年围着他转了一圈,除了手臂,路绥双腿的膝盖也磕到了,裤子破了洞,露着里面的伤口,鲜血把裤子的布料洇湿了一大片。
“要我帮你吗路绥?”幸年轻声问道。
“你帮不了我。”
这天的路绥有点别扭,过去他从不会幻想这种无意义的对话。
骨子里的骄傲,让他在这个年纪就表现得成熟稳重,但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个年龄还很小,也很少被关心到的小孩。
被欺负了情绪会不佳,遮遮掩掩还是会露出点委屈。
幸年安静地陪着他。
伤口有点多,路绥处理了半个小时才弄好。他的身上处处是纱布,像打了一块块补丁。
因为膝盖受了伤,活动起来不太方便,但他还是仔细地把用完的碘伏和胶带收好,把拆封的纱布扔掉。
做完这些,他扶着墙壁,有些艰难地下了楼,到厨房里寻找食物。
十岁的他已经开始发育,吃得很多,经常会饿。今天做饭的阿姨请假了,定的餐也还没送到,路绥从冰箱里找了盒白草莓来果腹。
“这是什么呀?”在他吃草莓时,幸年好奇地问。
“一种草莓。”路绥摘掉叶子,又放进嘴里一只,甘甜的汁水在嘴里蔓延。
“为什么不是红的?”幸年又问。
“因为品种特殊。”
“那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像水蜜桃。”
“人类好奇怪呀,”幸年喃喃着,“想吃水蜜桃为什么不直接吃呢?要把草莓变成它的味道。”
“是有点奇怪,但吃起来不坏,”路绥说着眼神暗了暗,“我还挺想让你尝一下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没了食欲,逼着自己又吃了一只,也觉得索然无味。他把剩下的放进了冰箱,迈着膝盖疼痛的腿回了房间。
坐在书桌前,路绥什么也不想做,明明有很多作业要写,他却迟迟不能动笔,视线甚至无法聚焦在面前的试卷上。
不为惹他的那两个人生气,也不为身上的疼痛难过,就只是觉得空落落,惘惘然的。
他念着幸年的名字,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他真的陪在自己身边。
虽然他不该这样。
他想幸年的时候并不多,他是要长成Alpha的,绝对独立和强大的Alpha,他不可能依赖上什么人。
但他今天就是做不到了。
该懂的都懂,偏偏南辕北辙。
“幸年,如果你真的在就好了……”在路绥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开始在试卷上胡乱地涂写,写了一会才发现,一排一排全是那两个字。
路绥怔愣地看了一会,忽地红了眼眶。
他脱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又开始幻想。
幻想幸年坐在书桌边,好奇地打探他今天发生的事。
路绥告诉他,班里有几个男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们讨厌他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害他们被父母拿去作比较;讨厌他“自视清高”,从不跟人玩在一起;也讨厌他无端招来那么多爱慕者。
他的“污点”不止这些。
因为他的父亲工作繁忙,家长会总是别人代劳,有时是家里的司机,有时是父亲的秘书。每次参加家长会的人,几乎都不一样。他因此被谣传成有钱人的私生子,没人养的贱东西。
路绥不在意别人的言论,从来没有解释过,哪怕沉默没有让事情平息,谣言愈演愈烈,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直到今天,当那些人以为他好欺负,动了手,路绥才改变了想法。
放学后的教室里,他将其他人打倒在地,冷静地给校长拨了个电话过去,然后独自离开。
其实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些人大概率会被勒令退学,没有人敢再议论他,攻击他。
但路绥并没有感到尘埃落地的释然,或是报复的快感,他只觉得心里空落。
其实他很想把这些讲给一个人听,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被夸赞,就只是想说一下。
他的幸年如果真的在,一定会耐心地听完整个故事,不会像他的父亲那样,听几句就被电话打断。
一定会的。
他的幸年是最特别、最温柔的人。
眼睛有点热,路绥睁开眼,视线朦胧。恍惚之中,他好像真的看到幸年坐在书桌边,手扶着桌子边缘,双腿轻轻晃荡,目光专注地望着他。
路绥少有的柔软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所以他甚至希望,幸年能抱一抱他。
为什么你不能真的出现,像科幻电影里那样。路绥在心里想。
幻想中的人跳下了桌子。
如果你真的能出现,一定比我想象得更可爱吧。
幻想中的人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你会喜欢我给你设计的一切吗?
幻想中的人看他没有反应,神情有些难过。
或者,你会喜欢我吗?
幻想中的人俯身过来。
路绥的脑中有杂音一闪而过,像广播里的电流声。
幻想中的人抱住了他,同时一道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如果可以抱一抱你就好了。”
路绥猛然惊醒,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愣了几秒后质问道:“你是谁?”
“我没有想这句话,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觉醒伊始的幸年也很懵。
他看到了一个宽大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个男生,他可以凭借意念随心调动视角,观察这个男生周身一定范围内的事物。
但这个人是谁呢?
在他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意识中捕捉到了无数跟他有关的信息,四年的回忆在一瞬间浮起。
他知道了,面前的男生叫路绥,今年十岁,正在读小学。男生的父亲是酒店业有名的企业家,母亲已经去世。
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是路绥在孤单之时幻想出来的朋友,已经陪伴这个男生四年了。
关于自己的样貌,他也有了清晰的概念。
因为身在系统中,他还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关于这个系统的信息,知道它叫幻想朋友系统,知道自己是千千万万幻想朋友中的一员。
他还在短短几秒里回顾了许多跟路绥相处的细节。路绥会给他念自己看的书,会拉着他一起看电影,会把自己的生日蛋糕切出一块放在卧室里,当作给幸年的,最后再自己吃掉。
幸年正回顾到兴头上,被男生又一句冷冷的质问打断了。
“你到底是谁?”
这次路绥不只是语气冷了,神情也十分冷冽,目光逼人。
幸年有点不高兴了,埋怨道:“笨蛋,我是幸年啊。”
“你以前……不会主动跟我说话的。”路绥皱着眉,看起来有些困惑。
“好吧,情况好像有点失控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好像不受你控制了,”幸年语气轻快,“我现在有意识了,真好。”
路绥却好像不这么觉得,缓缓低下了头,双手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有些焦躁。
“你不觉得这样更好吗?”幸年的语气有点低落,他发现了,路绥好像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怀疑我出现了幻觉,幸年。”路绥喃喃道。
“不是幻觉,”幸年立刻反驳,“我就是幸年。”
“你可能不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系统在运转,否则你们人类世界是不能正常运行的。”幸年耐心地给他解释,但效果似乎并不好,路绥始终是很难接受的样子。
那天是春分,昼夜平分,万物生发。
或许是因为路绥的想念太过强烈,或许是因为想象中的幸年太过衷情,所以注定会在某一天发生这样一场意外,让他们相遇。
只可惜,主角之一却怎么也无法接受,幸年在路绥脑中喋喋不休了一晚,也没能说通他。路绥始终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第二天甚至去了趟医院。
省略了种种细节,他只对医生说自己脑袋里有人说话,医生最后给他开了些治疗焦虑、安抚神经的药物。
幸年很挫败,路绥宁可相信一个低维的人类,也不肯相信高维的他,还有些难过,路绥看上去很在意他,结果说不要就不要了。
服过药后,躺在床上的路绥甚至说:“希望不会再听到你的声音,不要再说话了,幸年。”
幸年一听,又委屈又生气,难受得几乎要说不出话。
他决定再也不理这个人了,用力哼了一声,闭口前只留下了一句他认为很凶的骂人的话:
“路绥,你就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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