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娇一夜未归。不过这在张天意的意料之中。
警局工作时间不稳定是常态,就连被警局拉去当过几次“城市警务专家”的张天意也因为不好意思按小时收费的缘故被迫跟着许队长他们加过很多次班。一想到上小学时自己独自在家,外面电闪雷鸣屋里漆黑一片,自己被吓得除了躲在被子里哭之外别无他法,却在姐姐回来后对这些绝口不提只说想去读寄宿学校——当下此刻的心里除了心酸却又感觉到之前感受不到的温馨。虽然现在的自己把自己活成了姐姐的模样,但在同样的年龄时,姐姐需要肩负的远远比自己多啊。
眼下好不容易把姐姐救回来,只要姐姐能平安健康地活着,自己就很满足了。
并且经此背水一战,还意外获得了所谓的超能力……只可惜自己发誓这条时间线绝对不会再当苦大仇深的侦探了,安全平静地和姐姐一起度过余生最重要。
只不过是怎么获得的呢……
张天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吊灯呈现出简约的几何形状,那是姐姐挑选的样式,倒不是姐姐审美品味超凡脱俗,纯粹是因为便宜。只不过,眼下的几何形状在张天意眼里,被解读出了其他含义。比如说,这个形状,在菲林盒子外那古怪的结构上出现过。
从外观来看,菲林盒子那层层叠叠的几何图案形状的机关和中国古建筑的榫卯结构相似,都是相互严丝合缝地咬合,需要打开时难以下手。但当时邹京墨在包围之下打开它时,明明挺简单的,至少动作蛮迅速。随着回忆的深入,张天意想起了一些被遗漏的细节。比如说,邹京墨打开盒子时,还是咨询侦探的自己曾陷入剧烈的不良反应。
而同被包围的其他三人都是超能力者。邹京墨的能力对追兵无效,也就是说在当时的情况下,追兵们的机甲对超能力是绝缘的。
也就是说,菲林盒子其实是吸取并储存超自然力量的工具。当能量积蓄到一定的临界值,就会发生剧烈的反应,表现出来的就是爆炸和时空异常扰动——自己刚刚“觉醒”的、在四维空间角度俯瞰三维世界的能力也印证了这种可能性。而自己当时的不适反应,其实是菲林盒子开启时,溢出的超自然能力和在场唯一一个尚未被超自然力量开发的人体结合时,产生的排异反应。而极其想要救下张天娇的强烈愿望,或者是那段时间内心承受的超载的煎熬和绝望,也许就是能力觉醒的触发器。
——看来未来至少不愁找工作,大不了到南京路那天桥上摆摊给人算命也成。
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借着午夜的月光,眼神百无聊赖地掠过房间里的写字台、放满科幻和侦探小说的书架和飘窗上被课本和笔记本们撑得有些变形的书包——等等,书包?
在社会学校里浸润多年的侦探张天意表示,原来姐姐幸存的宇宙里,自己是得继续上学的。她从床上爬起来,翻了翻书包里的笔记,又回忆了一下校服常服可能挂着的方位,大概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张天意,女,十六岁,暑假后升入高二,选文科,就读于北洋大学附属中学高一(七)班。地理和英语之类的侦探实用类学科倒还能应付过去,五年来就算不上学也坚持读文学作品看历史纪录片,但是数学这种东西……
先不论距离高中生张天意参加高考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目前最让侦探张天意抓狂的是,高中生天意的另一重身份是数学课代表。
焦虑得觉也睡不好,只好坐起身来翻看数学书。翻着翻着床头的闹钟响了,一宿没睡的数学课代表是时候去上学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学校怎么走她还是知道的,毕竟自己也曾经是“城市警务专家”嘛。她穿上校服收拾东西下楼,却在楼下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张张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要迟到了哦。”
天意近乎惶恐地应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还热乎的煎饼果子和海河牛奶,懵懵懂懂地跟着对方并排朝学校走去。一路上,对方都在兴致勃勃地聊着昨天学校里的事,大多都是流浪猫跑进教导主任演讲的多功能厅啦、隔壁班的怪女生把仓鼠带进学校之类的趣事。直到一整个煎饼果子吃完,天意这才想起来这家伙的名字。
自己高中时的同桌,霍圣华。家里津海漕运生意一方巨头,但为人低调,下了课也和大家一起在便利店和小吃摊解决午餐,只有特别熟悉的人才知道其家境优渥。在短暂的高中时代,两人是同桌,都喜欢看书看动画片,因此关系格外好,好到被无聊的八卦爱好者七嘴八舌传绯闻——但霍圣华比一般男高中生可贵,他并不避讳——不过,高中生活才开了个头,姐姐牺牲,自己失学,接下来的一切可能性都没有了。
虽然后来离开学校跟着师父后,这家伙还不辞辛苦四处打听主动来找过自己一次想要见一面,但毕竟环境不同无话可说,见面多了也怕耽误人考大学,张天意主动拒绝了他的请求并断了联系。知道他的后续情况还是因为师父——可能是担心她伤心或者如何,晚饭的餐桌上师父和男师母总是装作无意地透露一些霍圣华的近况——这家伙高考发挥出色,考去燕京某知名985学计算机,大学四年四处打竞赛,本科毕业后放弃保研本校,而是申请到了美国某藤校的硕士研究生。按常理还要继续读phd然后留在硅谷工作然后拿绿卡和然后跟中产阶级白人美女恋爱结婚生混血小孩……总之,按照这个趋势,从此以后,一个走康庄大道,另一个在阴沟里生活,人生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话说回来,他家里做漕运这种传统的大生意,后来又有钱供他出国……
不好的预感从天意心里冒出。
“张张你不知道,昨晚丽思卡尔顿出事了!”霍圣华凑过来,“你知道冯氏集团吧,昨晚他们做东在丽思卡尔顿宴会办珍宝展——别这么看我,我可没去,我舅舅代我们家去的——结果最后展没办成,反倒被抢劫犯盯上了。抢劫犯真的穷凶极恶,很多人受伤,但你猜怎么着?人群中冒出一个实习记者,几句话就把那劫匪说蒙了,警察趁机几下就把坏人全部制服了!好厉害是不是?这就叫嘴炮攻击!”
嘴炮攻击使用者张天意强忍着偷看这家伙记忆的好弄清楚男高中生脑子构造究竟是怎样的冲动,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随霍圣华继续说去了。好在已经到学校门口。
随着大部队上楼到班级,本来还担心忘记座位找不到,还好有人形新手村NPC霍圣华带路。课程表上显示的是英语早读,天意从乱成一团的桌子里摸出单词手册,抬头看见进门的却是教语文的班主任。
更不好的预感——无关数学。
张天意听见班主任说:“介绍一下,今天有两位新同学加入我们高一(7)班,请大家好好相处……”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转学生这种手段,言情小说看多了吗?张天意捧着英语单词手册的手没来由地颤抖起来,双眼却不由自主地和其他不明就里的同学一起看向教室门口款款而来的两个熟悉的面孔。
“大家早上好!我叫哥舒云,唐朝大将哥舒翰的‘哥舒’,云是云南的云。名字可能不太好记,大家可以叫我云宝。我的爱好是舞蹈和时尚,如果有什么活动需要舞蹈节目可以叫上我!初次见面,以后和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啦,还请大家多多指教,谢谢大家!”台上长相有异域风情的美少女的笑容甜美可爱且极具感染力,平等地让男女生都骚动起来。即使穿着附中那丑陋的蓝色校服,指尖若隐若现的小清新美甲、染得不明显的蜜粉色的卷发和耳垂上隐约可见的彩色滴油耳钉能看出,她还是和三年后一样喜欢打扮。
而她身旁的另一位本来就相貌普通、穿着朴素的转校生被这么一衬托,更显得平平无奇起来,不过她对此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像是破罐子破摔:“我叫王蜀生,谢谢各位。”
既然云宝和老王都在这里了,那阿京那家伙说不定也……
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天意清楚地看到,云宝正对着自己露出默契的笑容,还偷偷朝自己挤眼——默契什么啦!完全不知道你们俩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这里啊!真想现在就把你们俩的记忆翻出来看。
两人自我介绍完毕,被班主任安排在天意和霍圣华后边就坐。从身旁经过的时候,云宝突然转头看向她,明明没有张嘴,天意恍然听见一声清晰可闻的“谢谢啦”。是错觉吗?
霍圣华委屈地拉着天意的袖子:“张张,你和那个叫哥舒云的转学生认识?”
就算“确实”也要嘴硬:“怎么可能?”
早自习刚下课,即使只有五分钟的短暂休息时间,两位转学生的座位就被如同潮水一样的吃瓜同学给团团围住,连不太关心身边人八卦的霍圣华都兴致勃勃地转过头听大家和转学生讲话,热情到只想趁五分钟补觉的天意只能对着被挤得东倒西歪的桌椅干瞪眼。好奇的高中生们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而身处漩涡中心的哥舒云和旁边被当成背景板的王蜀生倒是一脸轻松自在,侃侃而谈。要不是只有五分钟,云宝这家伙必然会把全班无论男女全部撩拨个遍——好在,第一堂课的老师已经到教室了。不过不够叫人放心,是数学老师。
上课铃一响,数学老师就开始发印着随堂练习题目的作业纸。虽说上这位老师的数学课的惯例就是先做例题再讲解,讲题时同桌互相批改不用交卷给老师,全班没什么凝重的气氛,但张天意还是下意识紧张起来。
翻动作业纸,这次的题量不大,只有一道在平常考试中压轴的圆锥曲线,分为三个小问。虽然有些不道德的嫌疑,张天意还是深呼吸一口气,试探地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师父教会自己最实用的人生技能,就是不要循规蹈矩。
此刻,刚才眼神聚焦的区域,如同墨点入水的负片,明亮的光芒扩散开来。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而体动成张天意眼前的画面。
突然,天意身后的哥舒云抬起了头。而埋头做题的王蜀生笔尖一停,也眯上了眼睛。哥舒云和王蜀生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就知道,果然如此。
不到五分钟后,张天意停下笔,坐直身体,如释重负地打算伸个懒腰,却看见全班还没人像自己一样做完,就连一向成绩优异的霍圣华也还在冥思苦想奋笔疾书。
好像,有点玩脱了……
数学老师早就注意到早早停笔的自己的课代表,脸上没忍住讶异的神色。虽然他记得张天意这孩子确实数学不错,但在他看来,她并不算天赋型选手,缺一点学数学的悟性,只能刻苦的那种女孩子。
可是圆锥曲线这种高考压轴知识点昨天才给这帮高一学生讲完,题目又是他从前几个月刚刚结束的津海高三联考里挑出来的,就算是再有数学天赋的学生,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完的吧?怀着课代表直接白卷的最差心理预期,数学老师走到她桌前,拿起她的卷子——
“对了。全部。”
虽然很小声,但她座位周边的几个学生都听见了。连第一道大题还没做完的学生们不可思议地窃窃私语,纷纷抬起头看张天意的方向。
只可惜,张天意反而更加坐立不安了。她还没有适应正常的女高中生生活,更不适应自己新获得的超能力,昨晚上还经历了那样的冒险,简直没有什么比置身于众人目光之下的感觉更叫人窒息了。
“……最后一个小问的解题思路不错,待会儿你来给他们讲。”数学老师赞赏地拍了拍张天意的肩膀走回讲台,“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写不完的也别写了。同桌交换,我先念答案。”
卷子被一边不吝赞美之词一边对答案的霍圣华从胳膊肘下抽走,张天意却浑然不知,焦虑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虽然侦探的经历在这个时空被抹去,不过自己刻意培养出的逻辑思维和推理能力当然全都还在。只是推理的东西本身自己都无法理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还要再试一试,读数学老师的记忆么?
“张天意?”老师已经念完答案,“你全对,那就上讲台讲讲吧。”
……我不行的,真的没有把握……
天意忘了拒绝也没法拒绝,只能颤抖地从霍圣华手里拿过试卷,步子虚浮地走上讲台。全班四五十双眼睛盯着自己,天意心里越来越动摇。当她拿起粉笔时,发现自己已经克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侦探之所以潇洒,是因为她们不打没准备的仗。
仅存的镇静让她转身,确保视野里看得见数学老师的身影,然后闭上眼,试图故技重施地读出两道题的详细解法。
黑暗笼罩了视线。眼神聚焦的区域,仍然是一片黑暗。
没有光,没有实体。只有令人绝望的、无边的黑暗。
脑袋里顿时迸发出一阵蜂鸣。
——不是需要压力催化吗?
——可是为什么……
天意睁开眼,看着目光灼灼的众人,手心里全是冷汗。结果很明显了。
失败了。
想要窥视数学老师的记忆,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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