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陈年旧事

“兵肯定是要重练,我们虽有十万大军,北荒那帮犊子也不是吃素的,算算日子三日之后必会攻城,届时城不仅不能破,我们还得把他们压到司南一带,攻下他们一座城池。”李漠迟站在布防图前,拿着旗子插在地图上。

“我们十万,他们也十万,关键是要突破他们的阵法,我们才能进到司南,可这四面八方都围堵着,打破了一个缺口瞬间就会有人补上,这该如何?”傅景年眉头紧皱,愁容满面。

“他们所使用的叫做八卦阵,其厉害之处就在于这点,让敌人心理和身体上受到双重压迫,致使兵败。我们这次入这个阵的人首先不能多,再者这阵中心强边缘弱,以往我们出兵总是从城门直冲上去,正好撞进了阵眼,所有人都被卷了进去,虽然这样杀敌的数量大,可是对方的心理战术会把将士们压倒。”李漠迟拿着几根旗子插到他所讲的位置。

“三日后的大战,首先两万人进入阵眼,六万人绕到两边分别从两边支援,一万人留在城墙准备火攻。他们的阵人密度大,等到他们摆好阵之后中间一路人马集中兵力突破一处到边缘的地方,此时对方阵眼来不及变换,此时放火箭能杀得对方措手不及,两边再集中攻往中间,这阵法随即可破。”

“好战术!可是将军,火攻之时那两万将士仍在阵眼,那这两万人岂不是要葬在那里。”萧珉宸指着阵眼说道。

“说的没错,敌军的盾甲十分坚硬,就算我们集中火力往一处攻,也只会偏移不多的距离,所以此战术是人术,拖得越久,死伤就更严重。”李漠迟说完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低迷了起来,两万人要去送死,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今也只有此计才能破阵,接下来就是哪两万人去阵眼,如何挑选?”萧珉冽冷冽的声音在营帐里响起。

“不如把战令下达下去,大家自愿决定,以往从未有过这种战术,不然就直接叫各个将军领自己的兵去了。”傅景年提议道。

“也好,此举也能大大振奋将士们的士气,我看这几天他们的伙食太好了,练方阵时都有些懒散,该是好好鼓动一番。”李漠迟说完之后哈哈大笑了一番,营帐里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其余几人听到伙食也笑了起来,这几日伙食是城中的姑娘大娘烧大锅煮的,每次来送餐兵营里面都闹腾腾的,笑声连成一片。

几人商量好战略之后走到郊外兵营处,副将军一吹号角,各个方阵的将士们赶紧停下训练,迅速集中到一处,也就是练武台的下方,李漠迟走上练武台,神色凝重,将士们一看便知有大事要通知。

“将士们,还有三日北荒将会攻城,你们都知道对方的阵法十分厉害,可是再厉害也比不上我这个阵法老手。我想出一计,就是要两万人攻入阵眼,随后突破边缘,然后以火攻此阵眼。此举虽好,可那两万人很有可能就会葬身火海,现在由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当这两万人中的一员。”

李漠迟话一说完,下面的人就叽叽喳喳开始吵了起来。

“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可是如若不攻退敌军,北荒的军马就会一路烧杀砍夺,直逼京城,天启危在旦夕,没有国何来的家,将士们,此战是为了天启而战,也是为了家中父老而战,更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战!”李漠迟喊道。

此话一出,一名将士就举起手来,大声说道:“将军,我愿意入阵眼。”

李漠迟向他看去,青涩的眉眼,约莫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还未及冠就要上阵杀敌。

“好!还有谁要入阵眼?”李漠迟的声音隐约有些哽塞。

“我!”

“我!”

众多将士们都举起手来,密密麻麻的一排,人数早已超过了两万人。

“好!咱们天启的将士都是好样的,有如此勇猛的将士,此次大战必定大捷而归!”李漠迟激动地说道。

“大捷而归!大捷而归!大捷而归!”将士们齐声喊道,士气振奋无比。

自兵营归来之后,魏泽煜一直微微低着头思索,萧珉冽偶尔提起话头,他应了一句就没了后话。萧珉冽看他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无奈地挑起了眉。

“在担心不能上阵立军功?”

“……嗯……对!殿下你说我若是带兵深入阵眼,平安归来,我这官职是不是也该升升了?”魏泽煜突然眼睛发亮,一下子抓紧萧珉冽的衣袖,激动地说道。

萧珉冽眉头骤然皱起,“想都不要想,带伤上阵也就算了,如今还上赶子送死,你是觉得自己的命很硬吗?”

“殿下,可若是我活着归来,便一定可升职,回京之后再在武官中找个文职,到时候就可以一直待在殿下身边。”

“不行,让你上阵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何况上次你深入敌营,虽未伤及敌方要害,也为大军争取了一天的时间,已经立了军功,这次又何必?”

萧珉冽把手附在魏泽煜捏着他的那只手上,“泽煜,拿命来换取功名可不是一件易事。”

“殿下,有些东西就是要命去扛的,而我想要的太大太多,于是只好拿整条命去赌。”魏泽煜坚决地看着萧珉冽,眼里是萧珉冽从未见过的固执。

萧珉冽一阵火起,最先别过了眼,挣开魏泽煜拉着他的那只手。

“若是李将军同意,那便顺你的意。你如今不在我的府里,我哪有权决定你的事?”

“殿下,就这一次,若是赌赢了,我定会安安分分待在殿下身边,再不会以身犯险。”魏泽煜曲了曲腿,仰视着看向萧珉冽的眼睛,他知道他家殿下最受不得这样。

萧珉冽看着魏泽煜故作委屈央求的样子,心上的火也被浇凉了些许,他想出口说一句“你大可以待在我府里,我定会保你平安”。又想起他面前这个小子想要的绝不是待在他身后做个吉祥物,只好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在肚子里,好久才憋出一句:“等着胜仗之后看我怎么教训你。”

魏泽煜听到这话,一下子展开了笑颜,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只留下一条细缝,像是遇上了天大的好事。

“我一定会活到殿下教训我的那天,我会的,一会会的,殿下。”

魏泽煜成功说服了萧珉冽,心头大患可算是下去了,他师父那边倒好说,阵营中各位将军皆上有老下有小,论武力谋略以及家中情况,他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趁着大家刚用完晚膳,魏泽煜便邀请李漠池与他同行在城中走走,也算师徒二人小聚一番。

两人聊了会儿家常,都是慢悠悠地说着话,微凉的晚风轻拂过两人的身体,一切好像回到了以前魏泽煜还小的时候,没有战争和硝烟。

魏泽煜估摸着闲聊的时间,等李漠迟问完他在军营里面的情况之后,便快步走到他跟前,拱手弓身道:“将军,末将自荐带兵前往阵眼。”

李漠迟看着身形已健硕无比的徒弟,思索着他的话,“先起来。”

“伤还未好,为何还想带兵上阵?”

“营内将军皆有家室,而我独身一人,我用剑快准狠,能很快打出一个缺口,我熟通阵法,到时候在场上更能随机应变,由我去破阵眼,胜率很大。”魏泽煜直视李漠池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

“仅仅是因为能打胜仗?”李漠迟紧盯着魏泽煜的脸,不放过一点微小的细节。

魏泽煜的眼睛顺时针旋转了一圈,眨了眨眼,“是。”

“说真话。”李漠迟的声音里多了些威严。

“我想升官。”说着魏泽煜不敢再看着李漠迟,低下了头。

“为了五殿下?”李漠迟不拖泥带水,直接点了出来。

“……是。”魏泽煜用气声吐出了这个字,可李漠池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就因为去他那住过一段日子,连命都给他了?魏泽煜,我寻思我这个师父在你心中也没多大分量啊,怎么不见你为我要死要活的,来军营是为了他,现在上阵也是为了他。”李漠迟无奈望天,怎么养了个徒弟,一转眼跟别人跑了。

魏泽煜沉默着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回了一句:“师父,你在我心中是很重要的。”

“怕是比不上你那个殿下重要,真不知道你喜欢他哪一点,整个人不笑的时候冷冰冰的,在他旁边能冻死个人,笑得时候倒是挺好看,不过却不怎么笑。”

李漠迟拍了拍魏泽煜的头,就像小时候经常闲来无事拍他的头一样。

魏泽煜顺从地任由李漠迟动作,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说道:“殿下只是看起来冷淡,其实他待人极好。师父与他相处久了,就明白了。”

“行了行了,若你想带兵入阵眼,待回到营帐与各位将军商量再做定决,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是,师父。”魏泽煜抹了一把脸,端正姿态后一脸正色。

两人走到城墙上面,天色已经黑了,除却城墙上的火把,周遭都是黑漆漆的,一眼望去,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师父,这么些年,怎么都不见你给我找个师娘回来?”魏泽煜趴在城墙上,侧身看着李漠迟。

李漠迟听到这话,先是愣怔了些许,过了好长一会儿才从思绪中挣扎出来,再出声时竟有些沙哑,“原本你一开始是有师娘的。”

看着李漠迟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魏泽煜似是想到了什么,想终止这个话题,李漠迟却又开口说道:“只不过在我遇到你之前就去世了。”

“喏,就在那座山山顶,这里最高的一座山,你师娘就葬在那里。”李漠迟指着他前面的那座山,仿佛那座墓就在他眼前,黑夜也无法模糊他的视线。

“师父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也许说出来心里会好些,我也好想听听师娘是什么样子的人。”

“我遇到你师娘那年也是在昭夷,也是在和北荒对阵。你师娘那会儿是这儿香居阁的头牌,舞姿曼妙,歌喉悦耳。香居阁是无家可归的女子的安家之处,不卖身只卖艺,来的客人倒是也安分,没生出过什么事端。”李漠迟仿佛看见心上人就在他眼前,不自觉上扬了嘴角。

“我那时还跟在我父亲身边,偶尔献献计,通常都是听从命令带兵上阵。我还记得那天是上元节,兵营不训练,我听闻香居阁载歌载舞,便玩心四起去凑个热闹。刚到那就听到周围的人在讨论花魁,也就是你师娘,马上要跳《凤求凰》,我抱着看戏的心思在旁边等着,我当时还在想究竟是有多美的女子,才能引得这么多人来看一支舞。”

“你师娘出场时戴着白色的面纱,周遭都很热闹,可是她身上好像有种魔力,能让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却又不觉得炽热,像一朵在深夜里绽放着的睡莲,美丽高洁,不像是人间的人,倒像个神女。”

“后来呢?师娘是怎么认识你的?”魏泽煜看着李漠迟脸上的幸福的模样,不自觉地问了下去。

“从那之后,我几乎天天去看她,我当时已经是个小将军了,而且与北荒的战役推移到了两个月之后,所以还算是清闲。有天我刚准备去香居阁,就看见她穿着一席蓝衣从香居阁出来,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能与她说话的机会,我当时可不想放弃,于是赶紧跑到她身边,报上名号,然后问她去做什么,我可以陪她去,也可以保护她。”

“她先是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突然回神,笑着对我说:‘我认识你,你是李家的小将军’。也许是当时我的脸太红,气太喘,她不好让我难堪,于是同意让我陪她去办事。其实就是去采买一些女儿家要用的东西,不过逛到最后天都快黑了,她邀我去茶楼用晚膳,说是感谢我辛苦陪了她一天,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后来我俩渐渐熟络了起来,才知她家原本是做生意的,后来有次全家迁到昭夷的时候,遇到土匪,她爹娘为了保护她都惨遭杀害,她一路逃到昭夷,香居阁的老板看她可怜,便留下了她。”

“我与她在相处中暗生情愫,她是个大大方方的女子,有次我们去郊外踏青时,我好几次想牵起她的手,又怕太唐突,于是每次都就此作罢。而她仿佛看出了我的窘态,就在那座山的山顶,这里最高的地方,她牵起了我的手,我当时全身都僵硬了,她凑到我面前对我说:‘李漠迟,我喜欢你,又或许,我爱上你了。’”

“她那时的模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眉眼那么温柔,眼神那么坚定,她看着我就像看着她最心爱的东西,我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于是我攥紧她的手,告诉她我同样心悦于她,等仗打完之后我一定会迎娶她。”

“那之后我们度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每天她的笑容就是我训兵的动力,可我父亲是个老古板,他不允许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进李家的门,我那时天天跟他吵架,以为这是我与你师娘最后要攻破的堡垒,可没想到后面出现了一个更大的绝境。”说到这时李漠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当时北荒的兵马比我们多了三倍不止,眼看就要对战了,支援的兵马却迟迟不来,要想打赢只能得到对方的布防图,来一次突击,可是对方阵营森严无比,靠潜入和硬闯根本行不通。当时不知怎么传出了敌营大帅看上你师娘的消息,若是有个女子前去引诱大帅偷得布防图,无疑是上上策。我当时极力反对这种用女子清白去换取布防图的行为,何况还是你师娘,可是耐不住全城的人和将士的唾沫星子,你师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脸色也渐渐憔悴。”

“后来你师娘同意深入敌营,我当时真想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看着她坚定的眼睛,又想到后方的百姓,我一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在她去敌营的前一天,我与她再次到那座山上,我说我想与她拜一次天地,这样等我们把她从敌营救回来,她就能回到我的身边了。她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一下子就堆满了泪水,但她还是故作坚强,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对我说:‘我徐檀之永远是李漠迟的人。’”

“我与她在那拜了天地,以水作替喝了合卺酒,入了洞房。在我心中,她已是我的妻。”

“那天之后,她深入敌营,成功偷得布防图,让里面的奸细小厨送了出来。我们靠着这份布防图夜里突袭北荒,对方被我们打得触不及防。打到主帐的时候,大帅挟持着你师娘,然后忽然想通了一般大笑了几声,他猜到是你师娘偷了布防图,他也深知自己是注定要死在那了,于是给你师娘来个了结。我迅速冲了上去,可是根本来不及,我刺了他一剑,他也给了你师娘一刀。你师娘临走之前一直盯着我,用尽她最后一点力气抓住我的手,说她想葬在那座山上”

“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怀里死去,我的灵魂好像那一瞬间抽离了出来,那之后我一直很恍惚,我只记得我抱着你师娘走到那座山上,亲手把你师娘埋在了那。”

李漠迟沉默了一会儿,拼命把自己从那段记忆里抽离出来,“多么可笑啊,明明是世人最唾弃的烟花之地的女子,可就是这样的女子救了他们,而他们不久之后就会忘记,忘记有这样一位女子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她们的平安,真是讽刺。”

“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我辞了官职,拜别父亲,不想再在那个地方多待一秒。”

魏泽煜看见李漠迟的眼角仿佛有晶莹的泪光,又仿佛只是火把反射的光,他听完这个故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师父,等仗打完你带我去看看师娘吧。”

李漠迟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似是想吐出那些悲伤的情绪,苦笑着说:“是该让你见见你师娘,她都还没有见过你。”

“走吧,该回去了。”李漠迟定定地看了那座山一眼,双手捏紧城墙又一下子卸下力气,利落地转身准备下去。

魏泽煜看着李漠迟雄厚坚定的背影,随后看了一眼他师父原本盯着的那个方向,叫了声“师娘。”,便快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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