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学堂

一早,赵嬷嬷递牌子入宫。

贤妃那里留了早膳,赵嬷嬷在正殿用了,便往明娘子处去。

因殿下得了实惠,进少府执掌一署,宋嬷嬷对这长公主府来的老太婆也没那么腻歪了。

赵嬷嬷脾气耿直,心思敏锐,见宋嬷嬷态度改了,也不会非得针锋相对。

两人论了长幼,难得没打嘴仗,和和气气过了一早晨。

宋嬷嬷与赵嬷嬷没什么共同话题,俩人尬聊之后,就都拐到明娘子身上。

宋嬷嬷难免感叹,明娘子心软,见不得血腥,日后多得老姐姐照顾了。

赵嬷嬷点头应下,也陪着唏嘘。

这样心软的孩子,让人不放心。

后殿,明媚正吃饭,头发都还散着。

谁也没想到赵嬷嬷这时来了,深绿浅绿急忙揣着肉夹馍跑去倒座房,点绿待她们稳当了,才去开门。

“嬷嬷安。”点绿露出甜美笑容,嘴角还挂着油光。

赵嬷嬷并不点破,与点绿笑了笑,疾步往堂屋来。

明媚单手绾发,迅速插上簪子,自掀了帘子,请嬷嬷进来。

“是我误了娘子的膳食,人老了,忘了娘子这里的时间。”赵嬷嬷见明媚形容不似平日整齐,连忙告罪。

她来的次数多了,晓得布局,自己寻摸茶碗,倒了茶喝,“娘子不用管我,我在家也是这样,不用照顾。”这个兰花格外茂盛的,就是她常用的那只。

“嬷嬷不是外人,你俩且去吧。”明媚挥了挥手,让深浅回倒座房,踏实把饭吃了再过来。

她算是知道赵嬷嬷是个直筒子了,也不与嬷嬷客气。嬷嬷都定位是娘家人了,都随意些更舒服。

明媚从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她一向认为礼仪是为了让人好过的,不是给自己挖坑。

“嬷嬷稍坐,我这也是快吃完了。”明媚碗里还有一口粟米粥,软糯浓稠,不吃完,她还挺可惜的。

赵嬷嬷自己脱了大衣裳,放在一边,捧着一碗茶啜饮。对着墙上的靶子,没忍住来了几手抛射,过过瘾。

这小玩意儿,不比硬弓有意思,但胜在便利。

过了一会儿,浅绿进来,她素来吃得快,先给嬷嬷把衣服拿出去挂起来,又拎着便鞋回来。

赵嬷嬷连声称赞,好姑娘,好姑娘。

浅绿抿着嘴笑,娇声道,“嬷嬷可别笑话我了。”

待深绿进来,明媚这里也吃完了。

明媚收拾了几案,两人把碗筷放入食盒拿出去,开门散了散味道,这才安坐。

“却不知娘子要偌大场地作何用?”赵嬷嬷依旧开门见山,将外郭坊的优缺点一说,建议明媚,不行还是换成内坊,地方小一点,价格贵一点,也无妨。

明媚思索了一会儿,笑道,“嬷嬷,郡主经营西域,西域是最大的丝绸分销地,多少都不愁卖。咱们的纺织场规模越大,离着郡主越近,则成本越低。所以,我定了三期计划,预计是最终建成全京城最大的纺织中心。”

此地的黄河仍叫大河,按照典籍记载,应是可以行水路走秦州的,运输成本较低。

丝绸纺织,就是两府产业链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项。

比之煤炭,运往西域的丝绸,赚的是外国有钱人的银子,明媚心里上觉得赚外边人的财富更合算。

无论郡主最终卖出几倍还是几十倍利,都会用在秦州自己人身上。

而执着于最大,则是为了定价权,在上下游的产业链中,占据绝对地位的人,才能有足够的话语权。

而且,她对流民或灾民没概念。

“若非为人力考虑,走水路将生丝运往关西,就地纺织,反而更好。”明媚感叹,她想过去秦州就地建场,被郡主否了,理由是秦州根本没那么多脱产妇女。

秦州女子人人分地,一年四季,只有冬季农闲,尚且忙于家事,难以撑起一家成规模的纺织场。

若说产业规模化,最重要的就是有足够数量的无地之人。

司隶地狭人稠,未逢战乱,等于地主阶级完整的从前朝保留了下来,佃户未有分地的机会,这才有如此多“三产”人员供应京师。

使我家中有二亩良田,焉能远走他乡乞食。

本质上,工场是与地主抢夺人口。

赵嬷嬷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忘了自己进宫是干嘛来的。

“京中安定,各地商人蜂拥而至,无地贫民进京求活,会越来越多,地价也会逐步高涨。外郭,焉能一直是外。”明媚顿了顿,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嬷嬷,此地可先行买下,几年建设,便足用。且女子并非弱者,若能召集女子如秦州一般训练,假以时日,护卫乡里不在话下。”结合前朝与前前朝的史书记载,加上自己初中历史老师的讲解,明媚输出了一堆先知之言。

“若内坊有合适之所,也请嬷嬷代为购置五处小宅,一进或二进,在一坊或邻坊最好。”想了想,明媚觉得还是要给自己与四绿购置下宅院,万一日后用得着呢。趁着冬日之事,京中出售一波,平日想买还不见得能买到。

明媚一说,赵嬷嬷便痛快应下。

买地买宅子,是增添家业,都是好事。

赵嬷嬷问:“纺织女工,娘子打算从何处聘?东城西城皆有纺织大户,城外各县也有巧手女子,娘子可有计较。”场地之外,便是人员,女工也不是随便扒拉的。

“外郭那片地,若从无到有,兴建起来,约莫要到秋天,这段时间可要提前寻摸才好。”赵嬷嬷补充道,“若是一切齐备,只等女工,便要耽误工时。”

“不瞒嬷嬷,我却有些想法。敢问府上绸缎庄,可有织娘绣娘?”

“自然是有。”开绸缎庄的,总会有些特殊情况,自然常备着手艺高明的纺织、刺绣师傅,但数量不多。

“府上织娘绣娘可愿开一间学堂。”明媚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她考虑良久,觉得既然是自己出资,那么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次实验,也不过分。

在封建社会背景下,培养一群自己人,是明媚的妄念。她孤独太久了,一旦有机会,便想要更多。

若是搞砸了,旁人没有损失,她就去做下一次尝试。

“学堂?”

长公主府

工场是与地主抢夺人口。

听到此处,苏记骤然挺直脊背,心下有所感。

外郭,焉能一直是外。

苏记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

赵嬷嬷甚少见他如此,下意识收了声。

许业与荀真面面相觑,他们也在认真听讲,但并不知这句话有什么特殊的。

明娘子所言,堪称振聋发聩,但有些人听过就听过了,有些人却能瞬间联想更多。

所谓举一反三、闻一知十的天才人物,皆有丰富的联想力。

“述之孟浪了,请嬷嬷继续讲。”须臾后,苏记平复了心情,恭敬地向赵嬷嬷行礼认错。

明娘子之言,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苏记的思路瞬间打开。

他从未想过,这题还有这种解法。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外郭,缘何不能是内城。

京城拥挤之态,自显德八年后便愈演愈烈。东西尚且无妨,但南城人口密集,道路泥泞,垃圾堆积,疾病滋生,污水横流,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等等洛伊府的一百件发愁待办事,皆因此而生。

内部城市空间不足用,缘何不能向外看。

赵嬷嬷继续说,明娘子想要借绸缎庄女师傅,讲了她希望自己培养织娘和绣娘,要将纺织场做出特色来,日后供货西域,立场时便要女工先学习,用偏向西域那边喜好的织法绣法。

“这叫定位准确,客户画像。”赵嬷嬷觉得明娘子说的没错,既然想赚西人的钱,当然要考虑那边的爱好。

主簿顾叹颔首,就算一直做的是垄断贸易,货品也有畅销与否。与其受限于其他纺织场固定的花色,还真不如在明娘子的纺织场里做西域专供。

长公主府接下商路不久,尚且来不及布局生产线和原料线,遇到年景不好,丝绸价格品质波动,受制于人,影响收益,也是有的。

明娘子若是新建大型纺织场,确实能解长公主府眼下货源之急。

“明娘子愿意给学徒开工钱,给师傅出高工价。”赵嬷嬷继续说。

许业觉得,就凭明娘子有这份心,愿意安排织娘绣娘先学西色后上工,就能肯定她是对秦州上心的。他支持明娘子的想法和计划,愿意帮忙筹建。

自家绸缎庄养着的绣娘便是专门做西方花色的,织娘则未曾专门研究过西域那边的喜好,还需郡主自秦州寻来。

“只是这人选,明娘子更倾向于自民间招录女子,而非用其他纺织大户家里现成的熟练工。”

许业哂笑,“普通民户女子,根本就不能碰绸缎,她们手上的茧子会勾丝。”

赵嬷嬷说自己也问了这个问题,“娘子说有法子给她们养手,春日里寻摸来人,夏日养上几个月,秋天后便可上工,纺织场那时也刚好建成。便是刺绣难学,纺织是没问题的。”

许业还是不明白,这不是白费劲儿嘛,放着现成的熟练工不用,非得自己养。

“签卖身契?”荀真只能想到这个,也许明娘子是想要女奴,所以才要贫家女,但是她说给开工钱。

赵嬷嬷摇摇头,“签佣契,不是卖身契。老身也曾问过,娘子说,给她们一份谋生的本事,养一人就是养一家子,算是做善事了。”

一名纺织女工的月俸,可比其他工种的大匠,若是家里的媳妇闺女有一份这样的工作,整个家庭生活水平都可以上一个台阶。

女子不容易,能挣钱的女子,在家中刚强一些,便不会不好过。

更有一些女子,是没活路的。明娘子,想救一救她们。

丝绸,等于,暴利。

这等暴利,若不拿出一部分做善事,明媚要一直做噩梦。

她不信神佛仙灵,对自身际遇却又认为有几分善恶报应的因果。

骤然暴富后,她还不是合格的资本新贵。

“南山下的小庄子,是郡主许给老身养老的,老身做主,便将织绣学堂设在此处,也算老身做善事了。”明娘子非要给租金,赵嬷嬷死活是不收,最后明媚没杠过,只好任凭赵嬷嬷自领了山长的职位,发工资就是了。“老身打了一辈子仗,临了,也想试试教化的滋味儿。”

圣人之行,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男子学书,女子学织,天下至公理。

这学堂,自然不仅仅是纺织刺绣,也要教读书写字。用明娘子的话说,明白道理就是开启智慧。人有智慧,手更灵巧。

学堂要聘绣娘、织娘与先生。

赵嬷嬷洋洋洒洒,将未来女子学堂的雏形讲了个通透。

众人皆沉默。

“恭喜嬷嬷。”

苏记起身,整理衣冠,一躬到地。

其余家令、主簿、司马、谒者、舍人皆起身,正色肃然,一躬到地。

“可收容无所凭依女子?”舍人崔惟问道。

赵嬷嬷点头。

“无业贱民亦可?”崔惟继续追问。

赵嬷嬷再点头。

“从良妓子?”崔惟三问。

赵嬷嬷笑了,“娘子说了,只要是女子,不拘出身,有意做工,皆可入学。即便学成后被别家挖走,也只需对家出几个月的学费、生活费、学徒月俸即可,不追究女子任何责任。雇佣契约,皆会写明。”

“娘子慈悲。”崔惟对着北方躬身,行礼如仪。“长史,崔惟愿为明娘子操持纺织场琐事,恳请长史将此事交给下官。”

“仲芳之愿,自当从之。”苏记微笑颔首。自离开秦州,他已有数年,未曾发自内心的笑了。

“嬷嬷,仲芳愿做学堂首任老师。”

“仲芳大才,求之不得呀。”赵嬷嬷大笑,“只是这教材,仲芳得等一等。”

崔惟,崔仲芳,秦州崔氏次子,世家公子,军中谋士,王佐之才,放浪形骸混迹市井已有数年。

许业左看右看,酸不溜丢的想,不知道这纺织场经营有什么好抢的。

那崔仲芳懒散这么长时间,就干一码事,大家至于比过年高兴嘛。

“太平坊的地,购置否?”正题偏了,许业给纠正回来。

“安宁、安定、平和、祥和等诸坊皆购。”苏记斩钉截铁,“请徽之先生从速办理,将东外郭四周诸坊皆拿下,多多益善。”

顾叹一诧,险些掐断胡须,心疼的立即放手,拿出特制小梳子,梳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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