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白子项捣鼓出一打，和第一次一样亮洁如新的白纸。但在玖玖的眼里，它们被放在阳光下细看，甚至能隐约看见有淡金色炫目的流光闪现。像是有一层功德被渡在上面。

这回他在造纸技术上更熟练，但用时却比第一回长，归根结底是由于，有些树木的树皮并不合适用来造纸，根本就凝聚不成型，最后只能倒掉，费了些功夫。

玖玖看见成品这么美丽，心里有说不出的震撼，但还是感觉不到灵力波动，又有些自我怀疑起来，同时见他这么执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庆幸，他现在碰到这些的阴气还没带恶念。否则，碰之，在一定程度上，都会折损他自己的气运！乃至精神气！这些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接着就看见他回家分出，用红纸做盖的罐子，里面分别储存有朱砂、买来的金粉，不知道打哪掏的青苔，彩色的软纸等，全都搬到院子内，再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小包三角形的粉末，看起来像是要大干一场。

知道这些不带恶，本来已经放弃劝说的玖玖，还是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以凡人之躯接触另一个世界的力量，难免会沾上三弊五缺，虽说他现在好像已经符合了这一缺憾，但她还是希望，他的后半辈子能平凡些，也许在运道上，会有些转机也不一定。

“你这些是打哪里来的呀？”

“还不是做白事的时候得来的，这些朱砂，都是我装道士做完法事后剩下来的，我见它们有剩余的，也不好用，就存了起来，积少成多，也就得了这么一陶罐，

至于青苔嘛，要么是喜丧坟前拿的，还有些是些子孙后代孝顺，家庭和谐的老人家坟上拿的，当然，拿的时候我可是给烧香了的，也算告诉主人家了，这些算我买了！

攒了好久，晒干后塞进罐子里，也攒这么一罐，至于金粉嘛，这些年陆陆续续攒了些钱，就去隔壁棺材铺子买了些，最贵的就是它们了，花得我老心疼了。”

玖玖松了一口气，任由他捣鼓起来。日落西山，一个漂亮的纸扎人显现在两人眼前，还是不变的样子，乌黑的流云簪，俏丽的脸庞，还是绿底大金袖的戏服。不同的是，这回糊纸用的米糊是糯米熬制的，听说驱邪效果杠杠的，流云簪内，也混合了哉黄老先生家里灶台上，常年烧给灶王爷的香灰。

哉黄老先生曾经跟他说过，这些锅灰是个好东西，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医官医不好的，就拿它冲水喝，一碗下去，保管什么病痛都没有了。要是还不幸伤着哪里，见红了，只要伤口不大，直接敷些锅灰上去，立马就止血了，有灶王爷的保佑，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当初他走后，他家里什么东西，不管看不看得出用途，都成了宝贝，常年祭祀灶王爷的那处灶台里的锅灰，更是抢手，要不是白子项来得早，还说要拿这里的锅灰，做纸扎品以后卖给乡亲们，都抢不到！现在白子项大概也想用灶王爷保佑一下，不管三七二十就掺进去了，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纸人身穿的绿纸衣，用金粉细细的描上了芝麻大小的五瓣金花，眼色不太好的白子项，手腕稳稳当当的，眯着眼描了很久。

衣服内还用朱砂描绘了一道清新符，柳枝条弯做成的骨架也被用朱砂细细的多次涂抹，涂成了鲜艳的血红色，但它是内里做骨架的，所以看着并不渗人。

整个纸娃娃看过去眉清目秀，可爱可亲，好似袖子一甩就能登台演出。玖玖还没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又见白子项抱出一堆盖着白纸的罐子，去了城外的造纸处。

路上，玖玖喋喋不休：“这些纸好像不一样，不会都是些不好的东西吧？为什么起顶上都要点朱砂镇着？”白子项这两年收集的东西太杂了，有些甚至还是更久以前收集的，她就更记不清了，加上玖玖一天到晚跟着他飘，感觉无聊又累，偶尔也会闭眼休息。

身体里缺少的灵力浇灌后，她就时常感觉没有在主星时的充沛精力，不闭眼歇歇，偶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睡着了。还不如顺应时差，想睡就睡。

“哪有，你想哪里去了？早在你不受朱砂影响时，我就知道，这些朱砂对于邪崇来说是没有伤害的。”

“那是因为我不是邪崇呀！”

“是是是，我知道，这只是为了做标记，方便我辨认而已。”其实白子项没有说的是，这些东西的来路可没有红纸盖着的罐子来路那么好，但他不想说，毕竟玖玖好像一直都挺担心他搞这些的。说了，还不知道两人要怎么吵呢。

到地方后，当他拿出来罐子里的东西时，玖玖敏锐的感觉到，这些普通人看着和前面一样的材料，其实都是些不详之物，“不对，这些跟从红纸包裹里的掏出来不一样！”

白子项直勾勾的看着玖玖，脸色有些不高兴，“你怎么知道不一样？”

玖玖悔，自己嘴快了，有些讪笑：“它给我的感觉很阴森。”

白子项哈哈大笑，也不知笑些什么，“你的感觉在这时候还真灵敏，之前怎么好像特别迟钝？”

玖玖有些心虚：“大概是因为没有体会过气息这么冲的吧？”

白子项盯着她看，“冲吗？那当然是因为......”

这些东西的来路可不简单，用朱砂在牛皮纸上点有标志的，里面装的都是些他从乱葬岗或者有横/死之人处找来的。

比如这张黑中带红的树皮，是他听说了河口村里有人不满村内的霸权，在村口撞树自杀后，其鲜血和怨气浇灌出来的。还好他去得早，趁着无人敢处理时，把需要的树皮给剥了下来。

那人心怀怨念，听说在村口的树下撞死后，就能化为厉害的东西回来报仇，所以没人敢靠近，甚至出村时，宁愿绕个远路也不走那里。至于死后的人回不回得来报仇？现在河口村还是风平浪静，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当初听玖玖见到还说没感应，他还不信，现在嘛，大概真的有，而玖玖也真不想让他碰，大概是危险吧，所以才一直说没有。

玖玖要是知道他会这么想，只会想喊冤，当初这个小世界内的恶，可没有现在的多！就像黑灰一样，充斥着玖玖的视野，好像谁在附近移动着，围绕着她烧纸宝或者草木灰，才使得这些黑灰充斥着她的视线，飘哪都能看见。

现在突然爆发出这么多的，令人不舒服的不详之气，大概和这个王朝日渐衰落，导致民怨四起有关。

“你还没说，你现在怎么感应就那么灵敏呢？”

见他开始碰这些感觉给她不好的东西，玖玖很想阻止。她开始悔恨，当初收集材料的时候，她怎么不拦一拦，还不以为意的看着，就像看电影一样。

但想想那时候的心态吧。虽说以凡人之躯接触多了这些东西容易折寿，但他那时只是收集而已，收集完了就放在罐子内保存，接触不多，伤害不大。

她还以为他只是留个念想，让以后真正能接衣钵的小徒弟，能对比着手札上的内容有个实物参照，所以知道了他在收集也并不阻止。谁知道现在世界内的恶爆发得这样严重！收在罐内的物品，已经吸收了不少的恶，开始恶化了，再接触下去，会发生什么，玖玖也无法预料。

现在看他是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就知道此时倔脾气上来的白子项，对她说什么，也根本听不入耳，只能假装不服气的说，“别说这附近的十里八乡了，就是郡上出现点什么跟我一样或不一样，又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的东西，比如大粽子什么的，我都能感应得到！”说完就气弱的补充：“只是一直没有。”

白子项有些失望，都这样了还瞒着他，当初他在河口村剥树皮的时候，这只黄粱灵就非常奇怪，以前她都是看稀奇一般看着，还会好奇的问些古古怪怪的问题。那天她只是一个劲的劝他不要拿回家，因为凶煞之气有点重，扛这么大一块的树皮回去，路上他压不住可能会出现点什么不好的事情。

当时他就笑问，“要是真有这么灵验，那我之前做好的东西，怎么没有一个显灵的？”玖玖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当时的白子项见此，执意又多砍了些树枝背回去，要不是他扛不动，他都想把整棵树抱回去！

现在他拿出造纸，所需要的所有原材料准备开工，不同的是，这些不再采自于有福之家或者是寿终正寝的老人家家处，在玖玖的眼里，通通都带着一股令她作呕的恶，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气，让她看一眼就觉得头晕。

打碎过滤，造出来的一张张纸，在月光下晒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要收起，在背阴处拿起一看，一张张毫无杂质的白纸，居然变得雪白光亮。玖玖来这里这么久，从没有见过如此轻薄又有韧性的纸张，看起来好似还有丝丝寒气在冒出，一点也不像是用阴沉之物能捣鼓出来的东西，反倒像一个肤白如雪的女子皮肤！

白子项又从身上掏出一张白纸，正是他之前做的，好似能散发金光的纸，把它们放在一起做对比，都是洁白如玉。但他立马就感觉到它们的不同，一张犹如清冷的月色，看着就让人心静。

另一张则隐约的好像在散发着金光，柔和温润，并不刺眼，就像清晨在城门口处卖的雪白桂花糕，天天都被渡上一层金光，吸引着过路的行人。

白子项见材料备齐收好背篓回家。回到去就把要做骨架的柳树枝条，涂上滴了含有他血的红泥，再细细的弯曲成一个六岁女童的骨架。紧接着拿出掺有陈米做的白纸糊上去，再套上一件不知道浸染了什么材料的红衣，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来了，是令玖玖看一眼都头皮发麻的感觉！

之后他没用桃花研磨成的粉末给它做腮红，反倒是用刑/场上买来的血，加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研磨出来的红粉，调一种暗红色的色底出来，细细的给女童的两颊给晕上，再反复涂抹嘴部，使之艳红。

玖玖看着两眼疯狂的白子项，伸手想说点什么？但见他一脸狂热的期待着，就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等到要点眼睛的时候，白子项按照手札上写的，把自己的血和上不知打哪来的香灰和好，用细毛笔的笔尖点一点，抬手就准备点上去。

玖玖见状，哪怕知道自己拉不住，也做出一副拉住他手腕的样子，毫不让步的看着他，就是不给他动手。

在院子内盘腿坐了许久的白子项，手不抖，气也不喘，也直勾勾的回看，表示自己也私毫不想让步。

最后两人将持许久，玖玖见调出来的颜料要干了，怕他等下还要放血，只能要哭不哭得看着他，放弃了，有些哽咽的劝道：“你的师傅们竟然把点眼的方法给覆了起来，就说明可能它真的是会成真的！点了以后，危险性可能不小，所以他们才覆盖起来不给后人看。”

说起来也是偶然，那张纸已是手札的最后一页了，某天，白子项没有像往常一样定定的看着，再反复抚摸，猜测。而是突然间在灯下举起来看，这一举，还真让他发现了眼睛的奥秘，凑近油灯，去借着火光的照耀，他看见了背后糊起来的秘密。虽然有点蒙，他还是看清了那段话说的是什么，也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为了成功，发生点什么我也不怕，哪怕是要付出我的生命。”玖玖听到这里，不再劝，知道没用，只是飘在一旁静看。

随着点睛的完善，处于纸娃娃体内的恶越发浓稠，阴力也呈正指数般，不断的在增加，纸娃娃的表态也越发逼真。

这时小侄子从外面送货回来，正低着头整理这些日子的所得。玖玖和白子项都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自从他找了两三个半懂不懂的半大小伙子，搞起了什么白事一条龙后，基本上就不太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