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苑的下人早早守在门口等陈怡来,一看到她的身影,就跑过来帮她提行李。
进到院子,陈怡不为外头的变化惊奇,看着这不一样的院子倒是愣住了。
院子中央由原来的红色山茶花,变成了一棵高大的玉兰树,莹白纯洁的花瓣随风绽放,弥漫着醉人的芳香。
与这耸立的亭台楼阁倒是相得益彰,更增一抹古典韵味,雅致淡然。
这倒也算了,墙角四周里还摆上了牡丹,牡丹开的正盛,一朵花开出两种颜色,风姿绰约更显雍容华贵。
这还不算完,抬头往上看,二楼阳台外围还往下坠着大片的紫藤萝,深深浅浅的紫像在流动,如同倾泻而下的瀑布。
这是给改造成花房了,陈怡不禁问道:“怎么种上这么多花了。”
“主楼叫人从外头把花移过来种上的。”陈怡一听,以为张芳或者周同宣其中一位附庸风雅的封建大家长叫人种上的,鲜花在身边绽放,谁还会管它是怎么来的。况且她是个爱花之人,便没有放在心上。
张芳身体不适早早歇下,周同宣不在府中,陈怡不需要去拜会任何人,开心的简直能原地打套组合拳。
可时间一到晚上,却不得不出席,下午早就过了用饭时间。而咱们奉行损人利己主义的周大帅喜欢把一家子聚在餐桌上吃饭。
不过这饭桌少了一道身影,有刚从国外回来的周情,唯独没有整日混吃混喝、不学无术的周忆。
周忆是发妻长子,从一开始,他就反对周同宣再娶,可一个毛头小子能做什么?周同宣不情愿都没有用,他就更不可能如愿了。
反抗方式之一就是从不和张芳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周忆从不在餐桌上,他沉浸在秦楼楚馆姑娘里的温柔乡。
周情坐在周同宣左手边,陈怡坐在他的右手边,反而张芳坐的位置靠后了。
陈怡时不时看她几眼,这人打扮十分朴素,一身素色旗袍,粉黛未施,又无一珠宝首饰装点,一头直长发盘在脑后,端的一副温婉贤淑的妇人相。
即使眼角有历经风霜的痕迹,单看她那张脸,也能看出张芳年轻时是个容色姝丽的女子,身材和脸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也就周同宣是个眼瞎的,不动心,他的其他几房姨太太反而是那种富态的长相。
张芳正细心照顾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正是周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亲生子,她舀了一勺汤都要放在嘴边吹了吹才肯给他喂下。
陈怡收回视线,心中不由得冷笑:这世道当真乱了,猪都会飞了,亲生子不爱,反而爱一个姨太太生的。
周慢的生母是六姨太,她同样是个身体不好的女子,身形单薄的像一张纸,仿佛下一秒刮阵风就能把她吹跑,这样体弱多病的人注定短命。
陈怡又看向周同宣,他倒是魅力不减,眼角同样有细纹,却没有岁月沧桑的味道反而增添几分成熟男人的威严。她很是为他肩章底下的金色流苏着迷,出神的看着,很想伸手抓一抓什么质感。
周同宣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周情搭话,都是聊学业上的事情,周情沉默寡言,回答的向来言简意赅。
陈怡看完,只觉腹中空空,便不在满腹心事的看这看那,开始埋头干饭,帅府是什么地方,吃穿用度自然一等一的好,就是……就是味道淡了点。
吃着吃着,她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总觉得头顶有灼灼目光,快要盯穿自己。
抬头一看,陈怡发现只有一个周憾是看着她的。
与平常一样的是,他的脸上挂着温和平淡的笑,两人视线倏的对上,那笑容反倒深了几分,周憾还冲她点了下头。
头顶水晶吊灯折射下的光线,显得对方的笑容有些晃眼,危险又迷人。
领会到对方美貌的陈怡觉得他冲自己笑是挑衅,心中不由骂道:想必军中太子爷身份过的十分滋润,把脑子都过坏了。
她回应一个敷衍的笑,心里蛮横的想:笑什么笑。
周憾身旁坐着周悦,二人这一来二去的,她自动默认为是眉来眼去。
周悦身体凑过去,悄声道:“收敛点,小心叫阿爸看见。”
周憾不以为意:“我会怕?”
“她不见得和你一样的心思。”周悦又道。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他端的一向狂妄自大的姿态,少年人一腔热血,总以为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周悦翻了个白眼,颇为嫌弃的‘切’了一声。
“阿煜。”陈怡耳畔响起一道声音,是周同宣。
“在。”
周同宣和蔼的笑道:“在什么在?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三叔三婶很是想你,这边要是没什么事了,就先回去看看他们吧,待几天也不是问题。”
陈怡也正有此意,回道:“好。”
过几天就到了祭祖的日子,长幼有序,周憾再怎么能撑场面,周忆都是不得不回来的,觉得自己二儿子用起来称心如意的周同宣把周憾叫到了书房。
“老二,你大哥一向不老实,身上又带了枪,别人去,怕他不放在心上下狠手,他一向服你管教。”
“好啊,绑他回来嘛,我去。”周憾答应的很爽快,正好他也好久没见他的好大哥了。
……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叫你们来绑我,妈的,信不信我一枪毙了你们。”巷子内传出吵嚷声,周忆留恋他的温柔乡,火气格外的大。
他被五花大绑,由两名卫兵一前一后扛了出来。
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车前站着的人是周憾,见对面被扛出来的人身体像蛆一样扭动着,他的心中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畅快。
只是一股冲天的酒气也传了过来,周憾有些嫌恶的从怀里拿出帕子捂住口鼻,饮酒了精力还这么旺盛。
周忆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扭头一看,看见了冤家。
“好啊,原来是你,周扶砚,赶快叫他们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还敢如此叫嚣,周憾手一挥,身旁的手下接过就朝周忆走去,是胶带,他嫌对方聒噪。
“丢到后头的车里去,别跟我坐一起。”
周忆难以置信,若他只说第一句还没有什么,偏偏加了一句,就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周忆怀疑家里到底谁是大的。
回到帅府,束缚被解开,周忆大言不惭的说要去找周同宣告状,叫周憾等着。
“受了委屈就回家找阿爸姆妈告状,大哥真是三岁孩童心性,怎么也长不大。”周憾讽刺他。
周忆是个要面子的,起身就要跟周憾论长短,没成想对方更快一步的将他推倒在地。
腿酸了,手酸了,绑太久的缘故,对的!对的!周大少爷自我安慰。
周憾懒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转身走了,周忆只会嘴炮功夫,见对方不搭理,屁颠屁颠的找周同宣去了。
周同宣不分青红皂白,或许也是抵挡不住长子的哀求,就真的把周憾叫过去训了一顿,这是常事,对上他的事,家里向来是周同宣唱白脸,周憾唱红脸。
他倒是没怎么放心上,站了多久就发多久的呆。要么感慨外头春光多明媚;要么看周同宣下巴的胡子长了应该刮掉,不然显得没精气神,像他从来就不留胡子。
幼时,周同宣会请缊廷探花一类有学问的人来府中教书,垂垂老矣,拄了个拐杖,蓄了长长的胡须。要紧的是后面还留着辫子,洋人管这叫猪尾巴。
陈怡私下吐槽那老师胡子拉碴的,咳嗽两下棺材都得打开准备,她还劝周憾以后别留胡子,看着就糟心。
周憾似乎做什么都会想到陈怡,在他看来,她是个防备心极强的人。不信任任何人,暴躁易怒,自卑又自负。
就像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归处,终日惶恐不安。
周憾始终坚定自己幼时的想法,他把陈怡看作亲人,也把她看□□人,要一辈子长久陪伴,相互扶持。
他们不做随波逐流的浮萍,他们要做地上连理枝,要做水中鸳鸯鸟,要做比翼双飞蝶,要做世间人上人。
很容易看透的陈怡一连打了五个喷嚏,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什么,她跑回房间又加了一件外套。
陈泽和钟月对她的到来感到十分欢喜,兴冲冲的跑到集市上买了排骨回来炖,夫妻俩过往年节桌上都不会出现荤腥,厨房缺了口的碗还在用,陈怡每次一来,整个家就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他们把钱都存了起来,压在箱底,不论是周同宣给的抚恤金,还是陈怡寄回来的,他们一分一毫也没有动。
夫妻俩害怕自己百年之后,陈怡无所依靠,多些钱财做傍身之用,即使许了夫家,也能过的有底气些。
陈怡讲了很多次,夫妻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陈泽偶尔会外出上山采草药,他腿脚不好,很久以前被缊廷军队捉去当壮丁,被炮弹炸毁一条腿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他活动的区域被限制,身边一定要有人跟着,陈年旧伤即使后来有钱诊治也无可奈何。
他们的面孔是慈祥和蔼的,陈怡无数次想,假使他们是她的父母,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可惜不是。
她心有戒备,与任何人都有一道隔阂。
因为这终究不是她所熟知的时代,这里的人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她容纳不进去,甚至包括这具不属于她的身体。
陈怡回帅府那天,夫妇俩很是舍不得,站在汽车旁送她。
“下次再来哈。”
因为周同宣一句‘我能给她更好的生活’,陈泽夫妇俩不得不放弃抚养这个侄女,陈怡父亲早逝,是周同宣手底下一名副官,名叫陈默,陈默两字还是他给取得,谐音‘沉默’一个诙谐的名字。
可惜后来陈默死在了战场上,陈怡成了孤女,没有人传他怎么死的,据说他和周同宣感情很是深厚,像亲兄弟一样,所以周同宣把人带回帅府抚养,认作义女,当二小姐一样养着。
陈怡本名不叫陈怡,叫陈玉珍,她这个名字还是她姆妈颜洛取的,寓意如玉可贵如捧在手心的珍宝。
怡字是周同宣取得,记得陈怡见他的第一面,是在一个下午,他生的高大,陈怡抬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肩章下熠熠生辉的金色流苏是身份的象征,他在她面前蹲下,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阿煜,跟我回家吧,做我的女儿。”
他朝她伸出了手,或许是生的过于貌美,鬼使神差的,陈怡搭上了他的手。
“不过名字得变一变,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样,取‘怡’字,‘怡然自得’的‘怡’可好?”
周同宣身后跟着两排身背冲锋枪面色肃然的士兵,心里年龄二十加的陈怡自然答应。
总之她很排斥‘亲戚’一词,宁愿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即使上了汽车往后看,看到的一双双担忧又失落的眼神。
回了帅府,陈怡受朋友邀请,在对方开的一所学校里做国文老师,教孩子嘛,她总认为是轻松的。
“老师,他拽我辫子。”
“老师,他偷吃……”
“老师,他把我鼻涕抹我身上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陈怡恨不得当场以头抢地耳。
染上一股班味,瞿英给她放了两天假,周悦邀她出去玩,陈怡立马就答应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