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策刚才在季家堡十分高调的认下了自己的身份,季云寒要是想有所动作,‘弑父’这个罪名,可不是他一个想要登上堡主之位的人可以承受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朝廷施压。
江湖之大,凡真正的高手,除非性格怪异,恩情加持或有所图之,都会选择逍遥山水,肆意自在。
而入帮派者,大多有所图之,贪念,妄念,执念,怨念……或之位安身立命,不论所求为何,活着才是根本。
凡是动摇了他们可以活着支撑,别说是一个堡主,哪怕是亲兄弟,也未必不能杀之。或许真的有人不怕死,但能为了这么一个季陌去死的,他谢清瀚是不信的。
但是还有一点,肖禛问道:“你又如何能确定,季云寒能震的住他们。”季云寒在他刚刚的观察,在季家堡他的威信未必能让所有人信服,尤其是那些老人们。
谢清瀚刚想张口,收到方玄策瞥过来的眼神,狐狸眼半阖,驭马向前。
“很简单。”方玄策单手握住缰绳,上半身自家殿下身边探了点:“设局、等待、以身作饵,这么精细的安排下,如果还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那这个合作对象,未免也太让我失望了。”
‘以身为饵?’如果这所有的都是季云寒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他的那个结也就解释的通了。
经此一事,季家堡这一次的大换血,不过格局也不会有太大的动荡。
季家堡创立之初,本意在聚集江湖中走投无路或寻一方安定的能人义士,不问过往,不分恶善,可行自己想做之事,但是,必须要在季家堡有所求之时,全力护之,这便是唯一的要求。
无信仰,无约制,这里大多数人就如同一盘散沙,他们的制衡点在哪里,只有双方清楚。且季陌此人生性多疑,可信者并不多,这也就意味着,他的信奉者甚少。
这些少数人,好解决,年老者,要归顺的,那便好好待着安度晚年,非要找不痛快的,杀而敬之。
至于剩下的人,大家皆是因为有所求才入的季家堡,只要他们的所求不会消失,不被动摇,谁做这个堡主,怎么做的这个堡主,于他们而言,并无太大的意义。
江湖上过得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谁都不是什么至善之人,走的也不是什么正义之路。他们愿意为他所用,季家堡可满足他们所求,估算价值,付出筹码,公平交易。
如果呢,这位季少主在江湖人最注重的情义或者武功这两方面,比他那老爹做的好上一丁点,那他接下来的动作便会顺理成章。
而情义这方面,季少堡主可比季陌做的好太多了。收买人心,制衡各方势力,他再清楚不过。
肖禛理明白之后,扬鞭而落,疾驰而行,马蹄扬起,飞起一片尘土。
方玄策摸了摸落在鼻尖的尘土,无奈的笑着,左眉微挑,扬声道:“哥哥,这过河拆桥可非君子所为。”
这一声哥哥喊得字正腔圆,情真意切。
“真恶心!”谢清瀚面上看不出任何嫌弃,默不作声的摸了摸手臂上泛的一层鸡皮疙瘩,自己现在当做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自己还真是感谢,在青海的这几年,他没有这般糟践自己的耳朵。
肖禛握着缰绳的手一抖,一口气没上来,急速的咳了起来。
“哥哥这是怎么了。”方玄策忍着笑意,一边捏着嗓子,一边伸手帮自家哥哥顺着气。
本身已经快要停止的咳嗽声,一瞬间又疾了起来。半晌才平了下来,肖禛难得不雅的给身旁的人翻了个白眼,轻咳一声,稳了稳声调,仔细听,声音里还是带了些急咳之后的哑意:“正经点,好好说话。”
“好了,我的殿下,不气了。”
“到了卢家,安顿好后,过来找吾。”
得!‘吾’都用上了,除了两人初相识之时,自家殿下强撑着太子的仪态这般称呼过,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方玄策心里暗自叹气,看来这次他是真的气到了。
季家堡短短的十年时间就能立足于鹤城,它的实力不容小觑,于它们一战,比自己原来预想提早了太多,方烨心里放心不下,可温姑娘和宋夫人这边自己又离不开。
温诗晴给宋夫人把完脉,在书案前坐下,蘸墨,一挥而就,起身:“卢夫人,不知您府上有没有这些药材。”
方烨接过药方,点了点头,看了两眼,眉毛微皱,闪过一丝懊恼,转头吩咐道:“孔星,把这个方子给老头送过去,看着他一定要……”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还是给小庄吧,让他按照方子抓一下药材。”
“好的,大小姐。”青年忍着笑意,接过药方,便退了下去。
温诗晴收回刚要抬起的手,她刚刚的话其实并未说完,这个药方里面有两味药材比较难寻,她刚刚忘记从药方中剔除,等她想起想要要回药方的时候,卢夫人已经把药方交了出去。
卢家连这两位药材也有吗?温诗晴开口:“多谢夫人,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此行,叨扰了。”这位夫人一路上都心神不宁,她识趣的提醒着。
“无事!那温姑娘有事的话直接喊孔星就好,家里还有点事,我需要先处理一下。”方烨是真的放心不下,也不做推辞,嘱咐好,便离开了。
“好。这次叨扰夫人了。”
卢迪看到站在大门口相迎的方烨,马车还没有停稳便提前跳了下来。
方烨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浑身是血的卢迪,把人上下其手的检查了一遍:“就一个季家堡而已,怎么会被伤成这个样子。”
“夫人不应该关心一下为夫吗!”卢迪被这直接的问句刺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时候别人家的夫人都是如何嘘寒问暖的,怎么到了自己这没有半分安慰就算了,这满满的嫌弃是怎么回事。
当然,他的这句话被某人直接忽略了。方烨确定了卢迪伤势,起步朝着马车走去。
卢迪看着径直从自己这走过的方烨,无奈的耸了耸肩,还得柔声的提醒着:“慢点。大哥身上的伤有点严重,内息有些不稳,所幸没有伤及其他的要害,让老头子抓几副药,休息一阵子就好。”
“大哥!”
卢横在众人的搀扶中慢慢的走下了马车,慢慢的抬头:“放心,我没事,休息一阵子就好!”
方烨看着还有精力揶揄别人卢横,一直提着的心这才完全放了下来。
“好了,知道你们还要忙。”卢横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三人:“我这边不用担心,你们把客人们都安顿一下吧。刚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是我们卢家招待不周了。”
“知道了大哥。”卢横吩咐道:“你们先带大爷去庄老先生那。”
“是。”
“大哥!”方烨看着快走到门口的卢横,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觉得遗忘了的那件事是什么,她快步沉稳上前、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宋夫人,我们暂时安顿在我的院子中。”方烨低声告诉道。
卢横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后抑制不住的笑意涌入眼眶,用尽了力气才把这喜悦压了下去,慢慢隐于平淡。
今日鹤城对于两人的传言遍布,自己是个男人无惧留言,可她却不行。卢横颔首,轻声道了句:“多谢。”
自己人,一个‘谢’字,皆囊盖其中,不必太多的言语。
这边事情处理完,卢迪这才携方烨上前请安:“草民/方烨,参见个太子……”
两人还未茯身,便被肖禛伸手扶了起来:“姐姐与我之间,不必在意这些礼节。”
“今日家里事情都碰到了一起,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殿下海涵。”卢迪拱手,为今日之事解释道。
肖禛看着他,微微一笑,打趣道:“事出从急,本就无可厚非。更何况,我等此番叨扰已是多有不便,卢家主再这般客气,倒是本殿的不是。”
夫妻二人把诸位安顿好,让大家稍作休整。
今日卢家损失并不小,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善后,几人寒暄片刻,两人便先行离开,卢家还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下一步的安。
方玄策在方烨离开前,被拉出去。
长亭中,长廊下,方烨叮嘱道:“我和你姐夫得去安抚一下家中受伤的人,季家的人也还在,放任太久总归不太好。这里你并不陌生,也算小半个主人,帮我债顾好殿下他们。”
自己大婚之日,方玄策一路从上京护送至鹤城,虽一路上强装着大人的模样,想要给自己撑着些面子,不让卢家的人欺负了去,到底那时的他还是个小孩心性,仅在卢家待了三天,卢家上下,上百仆人,几乎摸了个透彻。
在卢家混的比自己家中还要如鱼得水,临走之时还不忘放下狠话:“本世子告诉你,虽然上京离鹤城千里之远,但是方家眼线遍布,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都能知晓。日后若是我大姐在你这有半点的不快,委屈,不论何时,我定会回来,掀了你这府邸。”
“大姐,姐夫,你们去忙吧。殿下他们一路劳顿,眼下也没有时间同你们叙旧。”
方玄策看着离开的两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收回,大姐似乎也变了,换做以前,她根本不会顾及旁人的感受,现下她最想做的,估摸就是抓着姐夫,把整个人从里到外好好检查一下,其余的,管他皇族亲贵,还是人情世故,亲疏远近,她一向帮亲不顾理。
现下竟也接纳了她先前最嗤之以鼻的人情世故,不如以往率性为之。
他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心中腹诽:“这就是我们心心念念的成长,还真是操蛋!”
方玄策推门进入,刚把门关上,便被一股强劲抵在了门板之上。
他习惯性的想要挥拳而出,想到房内的人,硬生生的卸下手上的力气,整个人极其顺从的靠在门上,放任眼前人随意动手。
肖禛迟迟没有开口,方玄策心里叹了口气,垂目:“殿下。”
“闭嘴!”话还未出口,便被肖禛喝住。肖禛抬眸,神色严肃的看着他:“方玄策,吾对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放到心上。”
“当然,视若神明,奉为圭臬。”方玄策面色正经,没有丝毫犹豫回道。
“放屁!”肖禛这两个字一出,方玄策难得绷起的面色瞬间出现了裂痕,笑意抑制不住的往外涌。
自己和他一起长大,这应该是她这十几年来说过的最不雅的两个字。
“方玄策!”
“我错了!殿下”
“方玄策,吾之前就说过,不需要你成为什么利剑,你只需要时刻护好自己。那么多的人护你到现在,哪怕是吾的性命,也不值得你一身犯险。”肖禛接着说:“阿策,你的战场在上京,在昆阳,这是你身为方家子孙的责任,在此之前,吾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危及到你的性命,哪怕是你也不行。”
话语刚出,肖禛想住口便已经停不住了,眼眸微移,眉间轻皱,一抹懊恼转瞬即逝。
他明确方玄策此行所为何来,知道对于方家军,他们等着回家,已经太;也知道有人的身子骨已经快近油尽灯枯……这些方玄策为人将,为人臣,为人子都应该担着,受着。
虽然这是所有人,乃至于方玄策本身对自己的要求,但至少不是自己所求,长路艰险,他唯一所求就是,这个人可以顺遂平安。
“殿下,你应该知道,我亦是如此。责任我担着,但该护的人我也会护。”
方玄策与他对视,谁都不肯后退半步,冷静且固执。
许久后,方玄策终究是熬不过他,他看着肖禛,神色慢慢软了下来。
“殿下。”他终究退了一步,叹息出声:“你该信我的。谢清瀚识人最引以为豪的便是能参透人心,他既然觉得那人可信,他给的解药多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且不论解药多少,这些士兵随我从青海一路到鹤城,他们任意一人为我试药,都会令将士们心寒”
方玄策说的肖禛当然了解,只是想到,方才这人痛到浑身发颤,冷汗遍布之时,自己早就没有了先前的胸有成竹,也没什么时间去考虑什么军心如何安抚,当时自己想的是什么!悔意无数次的从心头翻涌。
明明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性子。自己怎么就没有阻止。
看着肖禛张口,方玄策心领神悟赶忙接着,玩笑似的开口:“别,给季家堡的人也不行。就那么几颗,我可舍不得。”
玩笑终究是玩笑,方玄策正色道:“殿下,在没有把他们带回来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再说,假若这个药真的有什么问题,原材料还在那好好的站着呢,倘若他真的不怕死,那我们还怕什么。”
“是,若是这药丸非解药,而是另一味毒药呢!”肖禛反问。
方玄策打量着肖禛脸上的神色,他不信肖禛不知道,如果不是蛊毒而是解药,那可太简单了。
谢清瀚的解毒手段,至少到目前为止,无出其右者。不过既然肖禛台阶都扔下来了,那自己肯定得诚心诚意的回答。
“那,这就得麻烦我们殿下伸一伸援手了。”
方玄策挣脱肖禛的桎梏,整个人似没有骨头般的,大半身都倚在肖禛的肩上,抬头凑近自家殿下耳畔,低声耳语:“殿下身边能人众多,总归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身中剧毒,是吧。”
温热的气息随着身边人的言语一点一点的钻入耳廓,带着些旖旎的痒意,肖禛不自觉的缩了缩脖颈,伸手将人推远了些,转身朝着房内走去。
方玄策噙着笑意,快步跟上,在肖禛刚走到圆桌前的时候,快步上前,十分狗腿抽出长凳,放在肖禛伸手,殷勤的开口:“来来来,哥哥快坐。”
肖禛瞥了他一眼,伸出双指,扣了扣自己前方的位置。
方玄策眉毛微挑,未出言语,十分听话的绕过坐下,右手撑着下颌,一瞬不瞬的盯着肖禛,一副有事您说话的乖巧模样。
肖禛嘴角微瞥,无奈的叹了口气,抬眸,正色道:“方玄策,第二次了。”
“自你与我承诺过后,凤城一次,此处第二次。事不过三。”
“好!一定没有下一次。”方玄策满口应着,不过有几分真心,那就得自行估量了。
“方玄策,我并未与你玩笑。若还有下次”肖禛话语微顿:“你若因我伤上一分,那我便以十倍附于吾身。”
“殿下!”
“你知道我的脾性,这话,我说到做到。”
“好。铭记于心。”方玄策承诺道。
肖禛阖眸,从出生,自己所拥有的的本就不多,孑然一身。父皇,嫔妃,朝中党派,无一不想让他这个‘太子’从这世界消失。
负重隐忍也好,野心勃勃也罢,自己所求,不过一个‘活’字。
活成那些人最忌惮的模样。
而那个红衣少年起身护住自己的时候;他在帐中对着母亲稚气十足,却又郑重其事的承诺道:“我方玄策要护,一辈子!就一辈子!”的时候。
方玄策这个人,已在自己尚不自知的时候,被自己十分霸道且小心的排在了‘活’之一字的前面。
他知道方玄策要走的这条路有多难,所以这几年,他不断地扩充着势力,想给这人撑起一片安稳的后方。国之稳定,前方才能放手去搏。
别看方玄策现下答应了,自己知道,如若再有下次,他还是会护在自己前面。他相信方玄策对于大局的判断。
要这一承诺,会让他做事之前可以考虑再三,不至于无所顾忌。
只能说我们殿下还是很了解我们方小侯爷的。
方玄策心想:终是哄好了,还是先答应下来。大不了,后面不要做的这般明显,实在不行,下次再负荆请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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