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聪慧。即使如此,谢某便不再绕弯子了。”
“世子可直言。”
“好!”谢清瀚起身,撩起长袍,半跪禀之:“谢清瀚在此求殿下一诺,若日后殿下登上高位之日,请允青海不再称臣。”
“青海各个骁勇善战,兵力近乎可与上京持平。允诺青海称王,吾又怎知不会再出一个玄黓王朝。”
谢清瀚没有接话,等着肖禛来问。
“所以,谢世子想要如何来安君心。”
“青海虽不再称臣,但承诺,永世与殿下交好,护边境太平。青海本就是天澜边境,地处偏远,中庸之地。若无兵力,对于天澜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广袤贫瘠,随时可弃之地。”
谢清瀚突然嗤笑了一声,冷峻的眉微微扬起,语气中清晰可闻的讽刺:“哦!不对,是已经被放弃过一次了。但对于青海而言,天澜只会是我们的友邻,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懂的。”
外敌入侵,青海各族势力从未如此团结过,母亲身怀六甲,披甲上阵,青海男女老少,人人皆兵,尸海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无人退,因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而每年接受这青海供奉的上京,直至此战结束,也无一兵一卒出现。而当那个被整个王朝的青海重新屹立于这片大地时,上京的使者才假惺惺的带来了所谓的‘皇恩’。
谢清瀚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从那段回忆中出来。
“殿下,青海独立,并不会对天澜对王位造成任何威胁。反而可作为一个好的缓冲战场,护天澜万世太平。清瀚由此求,只因民心难收。青海此景,是所有的青海民众牺牲了小家,换来的。我们不能奢求一个受害者对是虐者心存敬畏,还要要求它拼力护之,这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你说呢,殿下。”
谢清瀚此话一出,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方玄策仿佛没有察觉到此时低沉的氛围一般,面不改色的转着手中的茶盏,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肖禛起身,走到谢清瀚跟前,弯身将人拉起来:“世子要的这个承诺,吾应允了。”
谢清瀚眼神中划过一丝诧异,这份诧异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笑意所取代。
谢清瀚唇角微勾,这位太子殿下,心思缜密,手腕好的很,是自己小看了:“谢清瀚,谢殿下允诺,青海,必定全力相助。”
方玄策将手中的茶盏方形,看着两人,老伸在的说:“我说二位,虽说我也很希望我们此行必会得偿所愿,但是咱们这还未出征,便开始想着论功行赏,是否……”
“怎么,你很是不满!”谢清瀚懒懒的瞥了他一眼。
方玄策忙摆摆手:“岂敢,二位都如此自信,我怎能拉低了这士气。”说着往前一凑:“那明天……”
“出门前,派人过来寻我便是。”谢清瀚看向肖禛:“殿下,恕我气量狭隘,此前多有得罪,诚然殿下心胸宽广,未曾深究。”
肖禛没有承下这话,只是自嘲而笑:“心胸宽广四字,我实在担当不起。”
说着忽然抬手,拱手而道:“此番,多谢!”
谢清瀚没有躲闪,生生的受了这一揖:“我谢清瀚轻易不信人,也希望殿下能担得起我的信任。”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世子所求,也是无所求。”
肖禛目视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淡淡的笑了笑,眉头松动了些许。
“明明一早就决定好,非要别扭到今日。”
“你是怎么劝动他们的。”
方玄策一抬头,便看到自家太子殿下审视的眼神,他眼神下移,这才发现两人这个距离有多近。眼前人的薄唇离自己不超过一个指尖的距离,方玄策眸眼微深,快速抬头。
肖禛发觉不对,仰头往后撤去,这才发现,一只手在不知何时,牢牢的拦在自己的后脖颈,无法后退分毫。
正在肖禛回想是何时攀附上来时,方玄策手一用力,将人压了下来深深地吻着那淡色的唇。
方玄策好笑的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殿下,摸了摸鼻尖,拎起凳子,十分不要脸的靠了过去,在肖禛耳畔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嘶哑:“不是我提议的。”
“什么?”
“哥哥!你知道,我没有立场。”
肖禛愣住了。
“我就说在青海时这人为什么如此热衷的去打听你的事情。”方玄策轻哼一声,自己还以为这两人惺惺相惜呢。
“什么?”肖禛听着方玄策支吾不清的嘟囔着,起唇问道。
“没事没事!”方玄策摆了摆手,罢了,只能说谢清瀚眼神不太好:“他之前说过,青海人人皆兵,这便是当权者最大的无能,也是一个国家最大的悲哀。”
那大概是方玄策在青海的第二年,边境一些弱小的国家因为收成不好,流民数量暴增,当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能不能打得过便不在是他们考虑的问题,用部分的牺牲来换取剩余人活下去的口粮,那便是值得的。
那么相距不远,相对富裕的青海便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周边力量齐聚,直奔青海。
这是方玄策第一次上战场,死伤虽多,大部分都在他方,战况进行的很顺利。
暮色降临,大军马蹄踩踏在河面上,铿锵有声,蹴兵如铁。
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热血!激动!高昂!这两年来紧绷的弦第一次可以稍微松那么一会。
他回头,少有的分享欲想让他开口和谢清瀚说些什么,四下望去,却找不到本应在身边的人。
“小侯爷,世子在前面。”身后的骑兵提醒道。
方玄策顺着骑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军前方,荒野平川之上,一人一马,极速的奔驰着。
“知道了。麻烦给将军说一声,我和世子有事,先行离开!”两人都不算将士,私自离开,也不算是目无军纪。方玄策告知了去向,便策马疾驰而去。
“喂!咳咳咳咳……”冷风太刚,马蹄又疾,方玄策刚一开口,便被这冷空气灌了个正着。
“要不要比一场。”谢清瀚指着前方的点点星火。
方玄策好不容易缓解了撕心裂肺的咳嗽,抬头望去,差点没再次气短。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这随手一指的距离是多少。
他奋力的想透过黑暗看清楚这人现在在想什么,奈何太黑,什么都没窥探到。
罢了,自己今天心情好,陪这人疯一次又何妨。毕竟这个景象实在太罕见。
方玄策扯着嗓子,高声回道:“好呀!赌注就要你前不久刚寻到的那一批藏书,如何!”
“好!”那边几乎想都没想,一口应道。
不对!这绝对不是谢狐狸的常态,如若不是有诈,那绝对有陷阱。
还不等这边想明白,谢清瀚那头长鞭一挥,一人一马从他一侧飞奔而去。
“啧!靠!小人!”方玄策看到这个动作,十分不赞同的啧了一声,整个人从牙根都透漏着对谢清瀚不遵守规则的鄙睨。
只见方玄策双腿夹了下马肚子,低声喝道:“绿耳!”绿耳长嘶一声,载着主人疾驰而去。
他想说的时候自会说,自己又翘不起这人嘴,何必自讨烦恼。
至于结果,不用说,当然是抢的先机的谢清瀚先行到达。
“不好意思!刚刚超过了你半个身位。”方玄策刚翻身下马,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他极为不雅的给了谢清瀚一个白眼:“你只要微信无愧……算了,我怎么能奢求你有心这个东西。”
方玄策牵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散发着压抑气息的谢清瀚,深吸了一口气,按住想要脱口而出的疑问,轻松的打笑着:“走吧!放心,姑姑他们还用不着我们在这开路。”
“陪我去城墙上坐会吧,我们等等大军。”
“行呀!”
冬天还真是冷,不管是天气还是氛围,坐在高处望去,偌大的原野,除了星空之外,这么久,竟无一丝声响,一星光亮。
就连身边的这人,明明提议等城楼的是他,现在坐着,一声不吭的人也是他。算了,看在谢狐狸今天情绪低落的份上,自己也就不计较了。
方玄策坐在城墙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脚,自欺欺人的试图给自己这冷到没有知觉的身体增点热乎劲。
腿晃动的越来越慢,两年了,不知母亲是否安好,阿姊在卢家是否活的自在,殿下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中是否平安,还有……父亲……
“子瞻,你可知,十年前,青海的处境,和今天的边陲散驻并无差别。”身侧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过用力过猛,方玄策呆愣了一段时间,才理清楚了这人要表达什么。
原来竟是触景!
青海的那段艰难时期自己并未经历过,只是记忆中有些模糊的描述,还是自己刚开始记事,从父亲口中听到的。
那时他还小,对于这件事情的印象,似乎只剩下被父亲抱在怀中,不断颤抖的母亲。这是他唯一一次见母亲流泪。
思及此处他的唇张了又闭,最后只吐出了一句:“可是,谢狐狸,外公他们终究是守住了。”无关痛痒,惨白至极,可除此之外,自己又能安慰着什么。
他喃喃道:“守住了……是呀,我们守住了。”谢清瀚望着远方,神色不辨,轻吸一口气:“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青海老幼妇孺,万民皆兵,整体折损了多半,母亲身怀六甲,也披甲上阵,整个王府,除了我之外,在没有一个停留的人,皆在战场。”
谢清瀚笑了笑:“我也不是毫无准备,母亲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个匕首,她告诉我,如果最后他们无法活着从战场上走下来,在敌军入侵的时候,如果不能以一换一,至少不能成为他人俘虏。”
“所以,子瞻,当一个国家人人皆兵,这没有什么自豪和让他人艳羡的。因为,这便是当权者最大的无能,也是一个国家最大的悲哀。但凡有所选择,他们都不愿披上这一层沉重的盔甲,那些女子亦不会弃针握刀,浴血疆场。”
方玄策感受到谢清瀚的情绪逐渐开始失控,他伸手,一下下的顺着谢清瀚的后脊:“不会。现在大家不是官民分明!以后有我们护着,又能坏到哪去。”
城墙之上,除了旌旗时不时的飒飒之声,便只有将士们巡城之时的脚步声。
谢清瀚沉吟道:“子瞻,上京如今的太子是何等脾性!”
“明大义,仁爱民,兼爱!非攻!”方玄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自家哥哥,当然是最好的。
“兼爱!非攻!”谢清瀚轻声嗤笑,喃喃道:“兼爱吗?我道很想看看。”
谢清瀚的低语声方玄策并没有听到,那一声轻笑确是结结实实的落入了他的耳中,这便激起了我们方小侯爷嫉妒的不满:“喂!不是,谢狐狸,你这笑是什么意思。你别不信,我跟你说,那是你不认识他,他真的……”
冷月下城墙之上,一人神色激动,声色高昂,喋喋不休。
一人端坐城上,抬眸远眺,神色深远,闭口不语。
方玄策此时才清楚,谢狐狸的上京之行,应该就是在那时便已经决定了。偏偏还要卖自己个好。这人,还真的是做的一手的好买卖。
方玄策收回有些抽远的思绪,目光放到垂眸沉思的太子殿下身上。
“殿下!其实青海所求对于上京来说,利大于弊不是吗。它本来就是十几年前被我们这位皇帝舍弃了的。在周边各国进军之际,现在的青海趁机倒戈已是仁至义尽,我们确实没有立场让他们选择原谅。”
“而青海若自立为王,即代表上京承认了自己当年的不仁,可消解青海民众对于上京上位者的敌意,同时,青海与上京作为邻国,青海把自己的背部交由上京,虽说很难完全信任,但它绝对会拼死护之。化干戈为玉帛,总比倒戈相向对我们来说,更划算。不是吗!” 方玄策一时摸不准自家殿下到底是何种心思,只得不断地解释道。
肖禛抬头,轻叹一口气,淡淡的笑了笑,嗤了一声:“方子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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