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并不知道，梅珊往她的衣袋里放了一串项链。

此时，湘湘的手心都是任逍的滚烫温度。

她的手心被任逍妥帖地握住，她沉默下来。

不要再去想梅珊姐姐的事情了，跟任大哥就这么沉默无言地走下去吧。

路边挑着扁担的人，正摇动拨浪鼓；抱着孩子的妇人，亲着孩子的额头；端着绿豆汤的矿工，笑着看桥下的少女踢着毽子。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是那么美好。

走到岸边，手搭在栏杆上，望着开阔的江流，湘湘感觉自己仿佛也融入了这清波之上，成了野旷天低之中的一棵榕树，眺望远方时，湘湘抬手，感觉一整颗心都要被这画面吞噬。

山色空蒙，忽然，天空一刹那变成琉璃色！然后，一声巨响！被风景扫清疲惫的湘湘，因为这闷雷吓了一大跳，她有些恋恋不舍：

“要下雨了，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不用。”任逍不再放松，靠紧了湘湘，撑开伞，“要来了。”

其他来观潮的人也是神色各异，就算是冷着脸的老叟，也拄着拐杖努力靠前。

一贯害怕打雷的小孩，此时仗着人多也不再捂着耳朵，而是壮着胆子钻进人群，似乎完全不怕这烁烁惊雷，唇角露出期待。

破天荒地，湘湘居然紧张起来。

她好想随心所欲地大喊一声，想要无所顾忌，直接跳进这江水中！

我怎么了？湘湘捂着心口。

天色越来越暗，骤然又是一声惊响，无数浪涛在远方滚滚而来，仿佛要吞云吐雾！

“任逍，你看！”湘湘指着远方。

仿佛吸纳了雷霆雨露的力量，浪潮浩浩荡荡，汹涌澎湃地滚来，似有排山倒海之势。

任逍惊叹：“真是举世无双啊！”

波光粼粼的江面似乎也恐惧着这浪潮，任逍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他似乎觉得自己成了沉在湖底的池鱼，意识被沉淀的砂石死死压住！

就是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拼命想要挣脱，忽然听到“哗啦”一声！

湘湘早已不在身边，在推搡的人群中摇晃着，然后坠入江水中！

“湘湘！”

湘湘仰视着天空，被迫踩着栏杆倒了下去，一片汪洋之中，她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幸亏她会游水，然而为什么明明在水中，她却能清晰视物？她似乎能看见横斜的榕树干上随风摇动的木叶，她似乎能看到岸上浮动的人潮。

她闭上眼睛，拼命晃动手臂，刺痛的眼睛再次睁开时，她看到一个男子，飞快地游向她，速度好比鲲鹏。冰冷清冽的江水入了口鼻，她害怕地望着男子，下意识地躲闪。

明明刚刚她还目睹拍案惊涛，为什么眼下她就伸出江底？

“珊珊，别怕！”美男子拉住她的手，“是我啊。”

“你是谁！”

“我是阿溯，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不是珊珊！”湘湘拼命甩头。

湘湘想要挣脱美男子的手，可是美男子却一个扫尾掣肘了她。

他有尾巴！

那鱼尾像月亮一般光滑，湘湘一时看呆了。

“湘湘，你终于肯戴上这项链了。你以后不要再取下它了好吗？要不然我就不能再进入你的梦境了。”

美男子一把抱住了她！

“唔！”

映射着月光的江底，美男子轻抚着湘湘的脸庞，然后吻住了湘湘！

“唔！”湘湘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六神无主，可是她的呼吸似乎都被美男子掌控，心灵仿佛缺角了的瓦罐，而美男子誓要堵住她漏了一拍的心跳。她感觉听感带来的知觉在无限被放大。她只好垂下头，死死扶住美男子的肩膀。

她这才发现，美男子，有一双空洞的像死鱼一样的眼睛。

美男子泛白的脸和人类无异，她似乎猜到了。

他是鲛人。

直到鲛人松了口，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头发，湘湘才感知到危机感。

“我！送我上岸可以吗！”

“你不想再和我多待一会儿吗？”鲛人问。

“不了，不了！”湘湘有些伤心，自己就这么白白被这个鲛人占了便宜？虽然并不貌丑，但她终究觉得有点恶心。

脑袋昏沉起来，果然，在水底就是想睡觉…怎么办？

“太黑了，我想上岸。求求你，阿溯。”湘湘再次哀求。

鲛人叹了口气，又明目张胆地搂住湘湘的腰部，湘湘哪里和男人这样亲密过！她吓得一脚踢开美男子，却不小心踢到了美男子的鱼尾。

望着乱蹬的湘湘，鲛人叹了口气，牵着湘湘，往上面游去。

“好不容易见你一面。”鲛人一路絮絮叨叨，“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留一会儿呢？”

“一定要戴着这鲛珠项链啊，要不然我就不能再在梦里看到你了。”

“我还以为你厌弃我了，好在没有，只要你肯戴着这条项链，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珊珊，钱塘江的晚霞很美，你没事的时候，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看？”

“珊珊，攒好了钱，就别再刺绣了…”

“不过珊珊真是心灵手巧，把东海绣在锦缎上，真是便宜了那些人。”

湘湘一个激灵！

她双手双脚无力，鲛人累了，就开始给她哼歌。

那歌声让她连游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陷在鲛人的怀里，完全是被鲛人抱着来到了岸边。鲛人把她托上了岸，她浑身湿哒哒的，浮出水面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而岸边早已备好了斗篷。

她用尽力气爬了上去，赶紧把斗篷披在身上，把自己罩住。再回头，江面哪里有人影？她凑近水面，除了涟漪什么都看不到。湘湘不死心，把手放入水中，冰冷刺骨！根本不是掉进去时的温度！

好在她还有方向感，没有被鲛人的歌声勾了魂！她只能强撑着站起来，一路看着小孩子蹦蹦跳跳和爹娘聊着观潮的快乐，她有些孤独。

“赶紧回客栈睡觉！”她嘟囔着。

刚跨入客栈，罗师傅就匆匆上前。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恨海石找到了吗？”

“没有。”

湘湘自己让开了。

她顺着另一头的楼梯往上走，罗师傅看出湘湘不对劲。

“湘湘，任公子呢？”

湘湘摇头。

“怎么问你什么都摇头啊！”罗师傅朝楼上呐喊。

湘湘用力地关上门，好在客栈早已把热水盛在了木桶里。湘湘解开衣服，立马钻到木桶里。

“洗好了就赶紧睡觉。”湘湘心想，“任谁都别来打搅我！”

洗完了澡，她穿好衣服，立马扑向了床。连被子都没盖，当脑袋蹭到了枕头，她立马进入了梦乡。

梅珊则彻夜未眠。

她抱着膝盖，望着在外头忙忙碌碌的舅妈，瞳孔里燃烧着愤怒。

“梅珊，你要不要喝点红糖水，你不是说你肚子不舒服吗？”舅妈扯着嗓子问她。

她露出僵硬的假笑，换了个语气：

“不用了，舅妈！我喝不下了。我有点困，先躺着了。”

“欸，你躺着啊。”

舅妈，舅妈…哈哈！梅珊抄起枕头，狠狠砸向被子！

为什么你还要和我一个屋檐下！

她不敢睡觉，因为害怕再次梦见那个鲛人，可是她也不想睁着眼睛，清醒地听到舅妈的响动。

那该怎么办？

本来把鲛珠项链丢给了那个叫湘湘的女孩，她如释重负。可是当她看到舅妈居然拥有了她家的钥匙，就这么堂而皇之住了进来时，她再也难掩愤怒。

“我干嘛这么耐心。你害了我娘，害了我，我凭什么还要忍耐！”梅珊握紧拳头。

她终究还是睡不着，走出了房间。

“珊珊，你这么晚了，去干嘛呀？”舅妈讨好地冲着她笑。

“我想起有事要去找坊主。”她冷声，“舅妈您要是饿了自己就出门转转买点吃的。”

“干嘛出去买呀，我自己能做饭的。”舅妈道。

能做饭？呵呵！梅珊想起娘怀着孕，还要做饭的场面，表情狰狞起来。

她闯了出去，绕着街走来走去，思忖着该如何赶走舅妈，再逃去另外外地，又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风雨？而且她很喜欢姑苏，不想再承受独在异乡的痛苦。

寻找湘湘无功而返的任逍，看到不远处的梅珊，愣了愣。

“哟，这不是陪在湘湘身边的公子吗？”梅珊瞅了任逍一眼。

任逍湿哒哒的束发披在肩膀上，一边的头发已经干了，另一边的头发没能遮住他的白皙尖耳。

任逍不动声色：

“梅珊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进屋？”

“没有，公子怎么了？”

任逍不想说出看到湘湘落水的幻觉。

“没事，观潮不小心落水了而已。”

听到‘落水’二字，梅珊怔住了。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情绪：

“任公子可得小心了。”

任逍心想，要不是为了找湘湘，这么好的时机，哄着你把关于绣坊的事情全盘突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他还是克制住好奇，故作冷漠地点头：

“梅珊姑娘，那在下先行一步了。”

梅珊等任逍一走，就慌忙往家里跑。

回到房间，她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了季公子送给她的信物。

季公子承诺了，只要拿着这个去见他，他愿意抛下他人的成见，和她私奔。

也许和季公子离开姑苏，是唯一的办法了，不是吗？梅珊懊恼地想，只是季公子身上的金银细软又能撑多久？而且舅妈岂会让她得逞？

任逍刚一回到客栈，罗师傅就冲了上来：

“湘湘先回来了！为什么任公子没和她一块儿？”

任逍听闻湘湘率先回来了，已经回屋睡觉，大喜。知道湘湘没事，他才逐渐感觉到脚踝和脚底的疼痛。

他缓慢地走着：

“今天观潮出了点事情，我跟她分开行动了。”

“恨海石还是没有找到么？”罗师傅追问。

任公子的思绪早已飘远：

“你明天替我好好照看湘湘，不！还是等湘湘醒了再说。”任逍不想抛下湘湘独自去拜访那个总是拿着《易经》神神叨叨的老头子，“明天我要好好陪湘湘。”

闻着任逍身上散发的奇怪气息，罗师傅腹诽：“湘湘那个怪丫头，又把任公子怎么了？”

湘湘：虽然被错认了，但是那男鲛人怪帅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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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潮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