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

苏婉音的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各种场景：堆积如山的面粉、沸腾的油锅、建筑工人期待的脸，以及陆珩那句“计划外的议价肉”。

机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笼罩其中，既带来捕获丰收的希望，也充满了被束缚窒息的危险。

天未亮，她照常起身，却发现春香婶来得比以往更早，灶间的火已经生起，豆子也滤好了水。

“婶子，您怎么……”苏婉音有些诧异。

春香婶搓着手，脸上带着朴实的担忧：“我琢磨着，今天事多，早点来能多干点，婉音，那工地的事，有眉目了吗？”她现在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可能改变她们生活的大订单。

苏婉音心里一暖，摇摇头：“还没定数，得今天去跑跑看。”

她将陆珩提到的需要建筑队开证明才能申请议价肉的事情说了。

春香婶似懂非懂，但听到“证明”二字，觉得是件正经大事，连忙说：“那你赶紧去忙，摊子上的事交给我，我现在包子也会包几个了，慢是慢点，保证不耽误事！”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让苏婉音鼻尖微酸。

她快速安排好早上的工作，将大部分任务交给春香婶，自己则准备了一小篮新出锅的、格外饱满的肉包和几个茶叶蛋，用干净的笼布盖好。

“小宝，姐姐今天要出去办事，你跟着春香婶，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姐你去吧，我能帮忙！”小宝挺起小胸脯。

安排好家里，苏婉音拎着篮子，踏着晨露，再次朝着山口工地的方向走去。

五里路，不算近，她走得急，额角渗出了细汗。

一路上，她不断在心里打着腹稿，该如何与王队长开这个口。

毕竟，她只是个个体小摊贩，让对方出证明去申请计划外猪肉，这要求有些唐突，成败难料。

到达山口时，太阳才刚刚升起，将山谷染成一片金色。

工地上已经有了动静，王队长和几个工人正在勘测地形，搭建临时工棚。

看到苏婉音，王队长有些意外：“小苏同志？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早点有什么问题？”

他还以为是早餐出了纰漏。

“不是不是，王队长，早点没问题。”

苏婉音连忙摆手，脸上堆起笑容，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我是想着各位师傅干活辛苦，特意送点刚出锅的包子和茶叶蛋过来，给大家垫垫肚子，还热乎着。”

王队长和工人们一看，都有些不好意思，又难掩高兴。

这年头，能吃上这么实在的肉包可是美事。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一点心意，各位师傅别客气。”苏婉音看着他们接过包子吃得香甜，这才斟酌着开口：“王队长，其实……还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王队长吃得满意，心情很好。

苏婉音便把下周供应三十人早餐，但猪肉来源困难，需要以给工地供应伙食的名义去食品站申请议价肉，希望能开个证明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语气诚恳，没有夸大其词，只是陈述实际困难。

王队长听完，啃包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微蹙。

他打量了一下苏婉音，这个看起来瘦弱却眼神坚定的姑娘，沉吟片刻后说道：“小苏同志，不瞒你说，你这个要求有点超出常规。”

“我们工程队有自己的后勤考虑，虽然觉得你这边味道好，但大规模供应，涉及到食品安全、稳定交付很多问题，光靠你一个人……”

苏婉音的心沉了下去，知道对方有顾虑。

她急忙保证：“王队长，我明白您的担心，稳定和安全是第一位，我可以立字据，保证食材新鲜卫生，按时按量交付。实在是现在政策刚放开，个人想大量买肉太难了，所以才冒昧来求您帮这个忙，给个机会。”

“如果到时候我做不到，影响了师傅们干活，您随时可以找别人，我绝无怨言。”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张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工人插嘴道：“队长，我看小苏同志挺实在的，她做的包子也确实好吃，要是真能稳定供应，咱也省心不是？总比以后大部队来了，天天为吃饭发愁强。”

王队长瞪了那工人一眼，这种事也敢应承！？

说白了他就是个带几个人干活的，哪能在关乎经费这种大事上说话？

最终决定不还得听上面领导的？

更何况，这么大一块儿肥肉，谁不想沾个边儿过过手抹点儿油？

但这人是他本家亲戚，头回跟他出来干活，罢了，就当是他为同是出来讨生活的人争取个机会。

王队长脸色稍缓和了些，思考了一会儿，看着苏婉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握紧的拳头，终于松了口：“这样吧，证明我可以给你开一个，说明我们工地有向你采购早餐的意向，便于你申请原材料，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这只是便于你申请，不代表我们就一定完全从你这里订，下周大部队来了，我们还要综合考量，而且，如果你供应的东西质量下降，或者不能按时送到，这合作随时中止，你看行不行？”

峰回路转！

苏婉音几乎要喜极而泣，她连忙点头：“行！行！太谢谢您了，王队长！我一定保证质量，绝对不会让您和师傅们失望！”

王队长也是个爽快人，当即回到临时搭建的办公桌前，用工程队的信纸手写了一份简单的证明，说明了情况，盖上了工程队的公章。

拿着这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纸，苏婉音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谢谢！谢谢王队长！”她连声道谢，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有了这个，她至少有了去食品站叩门的资格。

不敢多耽搁，她辞别了王队长，立刻转身往公社赶。

又是一路急行，到达公社食品站时，已近中午。

食品站比供销社看起来更“权威”，大门紧闭，旁边有个小窗口。

苏婉音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敲了敲窗口。

一个小窗口打开，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什么事？”

“同志，您好，我想咨询一下申请计划外议价猪肉的事情。”苏婉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将王队长开的那张证明从小窗口递了进去。

里面的人拿起证明，扫了几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婉音，眼神带着审视：“给工地供餐？你是个体户？”

“是、是的，但工地那边有这个需求，开了证明。”苏婉音紧张地手心冒汗。

“这个嘛……”里面的人拖长了语调，“计划外指标也很紧张，要看情况，而且议价肉价格高，一块五一斤，还要看当月有没有额度。”

一块五一斤！？

比黑市都还贵！

苏婉音心里咯噔一下，但想到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稳定的渠道，还是咬牙问道：“那……如果能申请，一次最多能买多少？”

“一次最多二十斤，一周最多申请一次，而且要提前三天报计划。”里面的人公事公办地说。

二十斤，对于三十人的早餐需求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但总好过没有。

而且一周一次，意味着她需要精打细算，合理分配肉的用量，或者想办法寻找其他补充渠道。

“我明白了，谢谢同志，那……我如果想申请，需要办什么手续？”苏婉音追问。

里面的人丢出来一张表格：“填这个，附上证明复印件，等通知，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排队的人多着呢。”

拿着那张空白的申请表，苏婉音心情复杂地走出了食品站。

曙光似乎出现了一线，但前路依然布满荆棘。

价格高昂、数量有限、手续繁琐、还需等待……

每一个都是难题。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

奔波了一上午，身心俱疲，但脚步却不能停下。

她还得赶回村里，下午的准备工作也不能耽误。

走到村口，远远地，她看见自家院门口，春香婶正翘首以盼。

看到她回来，春香婶立刻快步迎了上来，急切地问：“婉音，咋样？证明开了吗？”

苏婉音将那张盖了红章的证明和食品站的申请表递给春香婶看，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春香婶不认识几个字，但摸着那张盖了章的纸，听着苏婉音的叙述，脸上露出了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的神情：“开了就好，开了就好……就是这肉也太贵了，还不好买……”

“有路走总比没路走强。”苏婉音反而安慰起她来，“咱们先把这申请表填了交上去，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

回到小院，小宝立刻扑了过来。

苏婉音简单吃了点午饭，也顾不上休息，就开始伏案填写那份申请表。

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仿佛笔尖流淌的不是墨水，而是希望。

填好表，她仔细地将那份证明原件拿到大队部复印了一份，郑重地封装好，准备明天一早就送去食品站。

做完这一切，夕阳已经西斜。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看着灶房里又开始为明天忙碌的春香婶，以及院子里自己玩耍的小宝，一种久违的宁静感涌上心头。

奔走了一天，身体是疲惫的，但心却是踏实的。

她现在不再是刚来时候的迷茫，而是有个具体目标，还有了能解决难题的办法，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做好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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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