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病房门在孟飞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刺耳的警报和医生急促的指令声,却隔绝不了夏然那双最后烙印在他视网膜上、充满滔天恨意与绝望的眼睛。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粗重的喘息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肺腑。
“夏振国……就在那条路上……” 监控照片上父亲模糊的身影,和夏然崩溃嘶吼着“你撒谎”的痛苦脸庞,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疯狂撕扯。恨意尚未消散,新的、带着父亲原罪的冰冷洪流又将他彻底淹没。他处心积虑的复仇,竟可能是一场被精心引导、指向无辜者的疯狂?!
“孟总……” 陈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疲惫和深沉的忧虑。他看着孟飞颓然失魂、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样子,心中那份沉重的秘密再也无法独自承担。
孟飞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废墟。他麻木地、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伸出了那只紧握着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白的手。
冰冷的青铜钥匙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幽暗的光。
“恩加丁……” 孟飞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耗尽力气,“那个徽记……衔着钥匙的乌鸦……我要知道它的一切!那个契约……到底是谁的血?!我母亲的?还是……夏家人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和……求证?
陈默看着那枚冰冷的钥匙,又看向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同样被父辈阴影折磨、此刻生死未卜的年轻女人。他沉重地单膝蹲下,尽量与孟飞平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
“衔尾蛇(Ouroboros)。”
孟飞茫然的眼神猛地一凝:“衔尾蛇?”
“衔着钥匙的乌鸦……只是一个表象,一个标记。”陈默的眼底翻涌着巨大的恐惧和敬畏,“真正操控一切的,是一个极其古老、极其隐秘的组织……他们叫自己‘衔尾蛇’。蛇头吞食蛇尾,循环往复,不死不灭。他们……典当未来,吞噬过往,以巨大的代价提供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或财富……换取……某种永恒的‘延续’。”
“代价……” 孟飞喃喃,掌心冰冷的钥匙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血肉。
“鲜血。至亲的鲜血。纯净的灵魂。或者……”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世代的枷锁。” 他紧紧盯着孟飞的眼睛,“老先生……当年孟氏在海外扩张遭遇灭顶之灾,竞争对手是盘踞欧洲百年的古老财阀。他走投无路……去了恩加丁。他典当的……是孟氏未来二十年最核心产业的‘气运’,还有……他未来第一个孩子的……部分‘命格’。”
“孩子……命格?”孟飞的心脏骤然停跳!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那句含糊不清的“清婉……是被牵连的……”!
“契约生效后,孟氏奇迹般地逆转,吞并了对手。”陈默的语气充满了悲哀,“但契约的反噬……也随之而来。夫人……沈清婉女士,她本不该承受那样的命运。她是契约力量扭曲下,第一个被‘吞噬’的祭品!她的‘纯净’和‘爱’,被那条该死的蛇当作了平衡契约的‘代价’!车祸……根本不是意外!是契约力量为了‘平衡’而制造的‘意外’!老先生……他后来才明白,他典当的,不仅仅是产业的未来和他孩子的命格,更是他挚爱妻子的生命!”
孟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基石,他视为生命信物的钥匙……竟是他父亲用他母亲的鲜血和……他孟飞的命格换来的?!
“那……夏振国呢?!” 孟飞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眼中是濒临疯狂的红色风暴,“他为什么会在那里?!他是不是也是‘衔尾蛇’的走狗?!是不是他亲手推了我母亲?!”
“不!不是!”陈默忍着剧痛,急促地摇头,“夏振国……他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他当时也在追查‘衔尾蛇’!他……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内情!夫人出事前,她收到过一封匿名警告信!信里提到了恩加丁和乌鸦徽记!她……她私下联系了当时在国外、有情报背景的故交夏振国!夏振国收到消息,立刻动身回国,想阻止……但晚了一步!他赶到那条路时,夫人的车……刚刚坠崖!他……他亲眼目睹了惨剧!他试图下去救援,但车祸现场随即发生了小规模爆炸……那份模糊的监控,拍到的就是他试图靠近现场救援的身影!”
“他是……去救人的?”孟飞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抓住陈默的手无力地松开,“那他……为什么后来……”
“因为‘衔尾蛇’!”陈默眼中充满了恐惧,“夏振国目睹了契约力量制造的‘意外’。他太接近真相了!‘衔尾蛇’不允许这样的隐患存在。他们利用契约的反噬力量,制造了针对他和夏家的灾难……‘意外’的破产,‘意外’的背叛指控,‘意外’的心脏病发作……直到将他逼死!他临死前,将能指向‘衔尾蛇’和恩加丁契约的唯一线索——那把青铜钥匙——藏在夏然小姐的项链里,并留下遗言,让她远离孟家……因为他知道,孟家已经被‘衔尾蛇’的锁链紧紧缠绕!靠近……只会被吞噬!”
真相如同一柄裹挟着冰凌的重锤,狠狠砸碎了孟飞最后一丝支撑!他所有的恨意,所有对夏家的报复,所有引以为傲的掌控……原来都建立在一个被精心编织的巨大谎言之上!他才是那条肮脏锁链上,被父辈典当、被怪物驱动着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祭品的可怜虫!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哀嚎的嘶吼,猛地从孟飞胸腔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抬起那只握着钥匙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
“砰!”
一声闷响!
青铜钥匙脱手飞出,撞击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嗡鸣,滚落向走廊深处。钥匙表面,那古老繁复的纹路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如同那条衔尾蛇冰冷的嘲笑。
孟飞颓然伏倒在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没有眼泪,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那是信仰崩塌、人生被彻底玩弄后的绝望悲鸣。
陈默看着滚落的钥匙,又看着崩溃的孟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走廊尽头,紧闭的林薇病房门内,一片死寂。
林薇背靠着门,全身冰冷。她刚才通过门缝,清晰地看到了那把被孟飞丢弃在地上的青铜钥匙,听到了陈默那低沉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真相。她的指尖,隔着厚重的石膏,死死按着通讯器,指节泛白。
【目标彻底崩溃……钥匙被弃……衔尾蛇……契约暴露……请求‘归巢’指令……坐标:恩加丁…】冰冷的摩尔斯电码无声地发送出去。
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但最终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缓缓抬起没有打石膏的右手,轻轻抚摸着颈后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那里,皮肤下,一个微小的、衔尾蛇吞噬自身尾巴的冰冷金属芯片,正蛰伏着。
病房内。
强效镇静剂让夏然身体的剧痛和抽搐平息下来,但意识却坠入了更深的混沌噩梦。父亲夏振国最后倒在血泊中、紧攥着钥匙的画面,与孟飞母亲车祸现场的照片,与孟飞扭曲着面孔吼出“你父亲就是凶手”的狰狞模样……交织翻滚!
“爸……不是……魔鬼……” 她在药物带来的昏沉中,无意识地呓语着,泪水从未停止流淌。
忽然,她那只打着点滴、无力垂在床边的手,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
并非颈间的钥匙。而是……一个不知何时滑落到她手边、边缘染着暗红、带着医院消毒水冰冷味道的手机。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了屏幕。
屏幕陡然亮起!刺眼的光芒让她不适地闭了闭眼。
下一秒,一条刚刚收到、尚未阅读的加密信息标题,**裸地跳入她模糊的视野:
【收件人:夏然小姐】
【主题:你父亲死亡的真相,以及孟沈清婉车祸的关键录像(完整版)】
发件人——未知号码。
夏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攥住!昏沉的意识被这行字瞬间刺穿!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意志力,颤抖着、艰难地抬起沉重如铅的手指,试图去触碰那个屏幕……
与此同时,孟飞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压抑的悲鸣渐渐嘶哑。他失焦的目光,茫然地追随着滚落到走廊阴影深处那把冰冷的钥匙。
幽暗的光线下,钥匙旁边不远处,一个刚从混乱中推过的药品推车下方缝隙里,半露出另一部被遗落的手机。屏幕朝下,但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镶嵌在黑色外壳上的金属徽记,在阴影里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冷光——
那是一只衔着钥匙的乌鸦。
乌鸦的眼睛,是两颗细小的、猩红色的宝石。
象征着循环吞噬的“衔尾蛇”标记!
孟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一点一点地,聚焦在了那个冰冷的徽记上。
真相的剧毒藤蔓,已经将他们缠绕勒紧至窒息。父辈的枷锁,冰冷契约的血祭,神秘组织“衔尾蛇”的阴影,如同恩加丁终年不化的冰雪,覆盖了所有的过去。
现在,一把钥匙被绝望地丢弃,另一把钥匙被昏迷的指尖触碰。一个指向毁灭性真相的视频链接,在夏然的手机屏幕上闪烁;一个象征着操控者存在的冰冷徽记,在孟飞模糊的视线中显现。
复仇的火焰已化为冰冷的灰烬,灰烬之下,是更深的谜团和更致命的陷阱。下一步,是坠入深渊,还是……握紧手中仅存的钥匙(无论是冰冷的青铜,还是通往真相的密码),向那盘踞在雪山深处的衔尾之蛇,发起一场注定惨烈、却别无选择的最终冲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