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情字难解

秋景疏阔,日光正好。

姜阑提裙迈入厅中,只见桌上已摆了三五菜肴。甫一靠近,便觉香味扑鼻而来;加之菜色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她于顾景曈对面落了座,笑盈盈问道:“今日是怎的了?景曈哥哥不去府衙处理公务,竟有空邀我一同用午膳。”

这抹绿衫身影一落入顾景曈眼中,他那双沉寂如寒潭的眸子刹那间柔和下来,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温声道:“是我政务缠身,太过忙碌,都惹得阿阑怪罪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姜阑挑了挑眉,笑弯了双眼望向他,道明自己的立场,“你若有事,自去忙你的,不必记挂我,我总归是在府中等着你回来的。”

“我知道。”似是被她这句承诺所愉悦,顾景曈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略微顿了顿,又问道:“阿阑看看,今日的菜肴与往日有何不同?”

姜阑垂眸瞥了一眼,不做多想,便已答道:“不是京城菜系,也不是扬州菜……这些食材不太常见,都是哪里来的?”

“科举时,府上曾经收留过一些考生。如今他们有的高中了,去各地上了任,便寄了些特产过来,以表谢意。”顾景曈解释道,“此事是你的功劳。所以我命厨房做好后,邀你一起来尝。”

“景曈哥哥惯会夸我。”姜阑道,“科举之制能顺利推行,归根结底是靠你多年苦心经营,我不过顺势而为、略尽薄力罢了。”

“阿阑不必过谦。若没有你,我无法完成这一宏图伟愿。”顾景曈带着笑意看她,执箸为她布菜。“你尝尝,味道如何?”

顾景曈往她碗中夹了蟹肉、鹿茸、荃菜……已垒得冒尖了。姜阑一一尝过,点头赞许道:“别有一番风味。”

顾景曈又夹起一片肉,却转而放入自己盘中。他只咬了一口,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姜阑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这一道菜不好吃么?”她也夹了一片,正要尝尝看,却被顾景曈拦住。

“别吃,太咸了。”

姜阑忙递给他一杯茶。她眨了眨眼,便想明白其中关窍,了然道:“这是晒兰肉,腌制时本就加了盐的,想是厨房不知道,烹炒时又加了一回。”

“原来如此。”顾景曈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

晒兰肉,是辰州特有的做法。

醉生楼,亦在辰州。

尽管早已猜到那个行脚商所言属实,但真到了验证的这一刻,他还是觉得心脏抽疼,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近乎让他无法呼吸。

原来如此。

他已在心里设想过这样的情形,演练过该如何说出这句话。他确信他的语气毫无破绽,必定不会让姜阑发现端倪。

但在他接过茶盏时,他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所幸姜阑的注意力都在他脸上,并未察觉。

他饮了一口茶,顺势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顾景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这漫长的一餐饭的。

吃进嘴里的食物,根本尝不出任何滋味;甚至连姜阑在他面前说出的话,都好似隔了极远的距离传来,他需要竭尽所有的自制力集中精神,才能平静如常地回答她。

离开厅堂时,强烈的日光迎面而来,晃得他一阵晕眩。

仲明见他脸色苍白、脚步不稳,连忙搀住了他,关怀道:“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别扶我。”

他们还没过转角,若姜阑此时看过来,恐怕会发觉异样。

顾景曈用力地闭了闭眼,面上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凉与痛苦之色。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向仲明嘱咐道:“三日后,便是本月的最后一日。你去查查,有谁府上要办宴席的。”

“大人是想?”

“弄张请帖来,我要去赴宴。”

每月月末,是千手阁查账的日子。

沈空青踏进赵氏纸庄时,赵堂主早已将账本准备妥当了。

因姜、沈二人俱在京中,其余各部亦将账簿以密文誊抄了,发来京城。故而案上不止赵氏纸庄一家的账本,而是堆了厚厚一摞。

沈空青一撩衣摆,毫不客气地坐了主座,仔仔细细对起账来。赵堂主全程大气不敢喘,毕恭毕敬地候在下首,只时不时为护法大人添上一盏茶。

与此同时,顾府之中,仲明匆匆忙忙地跑进后院,气喘吁吁地向姜阑禀道:“姑、姑娘,不好了,大人在宴席上被人下了药……”

“什么?!”姜阑心中一紧,猛地从座上起身,眉眼间满是焦灼之色。“是什么药?可有性命之虞?他现下在哪儿?”

仲明向来伶俐,此时却支支吾吾地道:“倒是没有性命危险……”

闻言,姜阑紧绷的弦略松了松,继续追问道:“那是怎么了?”

仲明心一横,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来:“大人中的是……催情的药,我已扶大人回了房。但大人神智不清,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请示姑娘。”

“带我过去。”姜阑当即道。

她在醉生楼待过,见识过许多情药。这些药的后果可大可小,若是药量过大,又不及时纾解,仍可能会丧命。故而她并不敢轻视。

后院与前院的距离并不远,但她心急如焚,竟觉得这一条道似乎有平时的十倍长。

终于到了顾景曈的卧房前,她一把推开门,奔至榻边。只见顾景曈面色潮红,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层汗珠。

她伸出手,正欲探查他的情况,却反被他扣住了手腕,往怀里一带,翻身压在榻上。

仲明似是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姜阑脱身:“姑娘,这……”

“出去。”姜阑喝道。

她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阁主,若真想反抗,顾景曈又怎能制得住她。

这情药不知深浅,最稳妥也是最快的解法,便是行男女之事。左右她这身子已给过许多人,如今能为他作解药,反倒让她于悲戚中生出一抹欢喜。

仲明已了悟她要做什么,只得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几缕稀薄的微光从门缝透入,屋内昏暗无比。顾景曈滚烫的呼吸喷吐在她颈间,低哑的嗓音呢喃着她的闺名:“阿阑……”

他身上烫得骇人,姜阑被他拥在怀中,只觉周遭的空气都潮热起来,愈发旖旎。

“我在。”她轻声回应,阖了眼眸吻上他的唇。她的眼睫轻轻颤抖,像是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已准备好了迎接接下来的一切——却不料下一刻,扣在她腕间的力道一松,身侧的床榻往下沉了沉。

姜阑睁开眼,却见顾景曈倒在她身旁,双眸紧闭,似是已晕了过去。她连忙去探他的脉象,他的脉搏跳得极快,但好在无甚凶险;想来是下药之人没控制好药量,下得太重了。

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仍皱着眉,极难受的模样。

姜阑叹了口气,轻轻抚平他的眉心。怕他状况有变,姜阑不敢就走;直到他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才终于从榻上起身,出了房门。

仲明却并未守在房外,她直走了十丈远,才看见他站在拐角处,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唯恐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动静的模样。

姜阑觉得好笑,同他解释道:“别乱猜,什么都没发生。你去守着景曈吧,若有什么变故,再来叫我。”

仲明应下,一路往自家主子的卧房去了。

姜阑踏上游廊,一股不知是酸涩还是庆幸的莫名情绪席卷上来。她眼眶有些发酸,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后院走去。

正怔愣间,忽听得仲明在身后唤她:“姑娘!姑娘!”

她忙不迭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紧张地询问道:“怎么了?景曈身上的药性又发作了吗?”

“倒不是这个。”仲明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姑娘方才说,什么也没发生?”

姜阑不明所以。

仲明颇有些不自在,脸上涨得通红,嗫嚅着问道:“那被褥之上,为何会有……”

“有什么?”姜阑问道。

“落红。”

这两字他说得极轻,落入姜阑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这怎么可能?

姜阑急忙折返。如今房门大开着,屋内十分亮堂。她走近榻边,分明看见她方才躺过的位置上,有一斑暗红的血迹。

赵氏纸庄。

沈空青查账查了大半日,赵堂主便候在一旁陪了大半日。直到他合上最后一册账簿,赵堂主终于敢出声奉承道:“沈护法辛苦。”

沈空青向来不吃阿谀谄媚这一套,懒得回应他,只冷着一张脸转达师父的意思:“按阁中旧例,各部应将三成的利润交与总部。但阁主说了,念在你上回捐物捐了不少,本月只用缴一成即可。”

“多谢阁主,多谢护法。”赵堂主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连声称谢。

他话音刚落,便见沈空青已拔腿往外走。他连忙又道:“沈护法留步!”

沈空青不耐烦地瞥他一眼:“还有事?”

“上回去顾府拜谒阁主,属下留意到阁主似乎爱喝蜀冈茶。”赵堂主满面堆笑,冲手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献上二斤散茶来。“属下命人搜罗了一些上好的,想孝敬给阁主。”

“你倒是有心。”沈空青冷哼道,“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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