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颠沛流离

初到蓉城,异乡的喧嚣与陌生感曾短暂点燃林晚晚眼中的光。

这座城与她记忆中的轮廓模糊重叠,却又处处透着不同。最相似的,或许是那弥漫在街头巷尾、勾人魂魄的食物香气。

钵钵鸡的藤椒麻香,糖油果子滚烫的甜蜜,锅盔焦脆的外皮裹着热腾腾的馅儿,还有那红油赤酱、让人又爱又怕的麻辣兔头,热气腾腾的担担面……

她像个闯入宝库的孩子,用味蕾贪婪地丈量着这座城的温度,试图用烟火气填补心底的空洞。

当然,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沿着顾震和萧杭宇勾勒出的模糊线索,她跑遍了蓉城大大小小的典当行。

起初,伙计们见她年轻面生,还带着几分热情招呼,待发觉她并**当或赎买,只是反复追问一枚“银灰色菱形吊坠,有怪异纹饰”的物件时,那点热情便迅速褪去,换上了敷衍的冷脸和驱赶的眼神。

一个月下来,线索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她租住在城西一家小旅馆。房间狭小,墙壁斑驳,那台老旧的窗式空调一旦启动,便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震得床板都在呻吟。唯一的优点是还算干净。

后来,她索性拿出纸笔,凭着记忆,一遍又一遍地描绘那枚吊坠的形状——银灰的菱形金属,上面盘绕着无法解读的、仿佛来自异域的纹路。

线条在纸上反复修改、涂抹,直至深夜。最终,她挑出最接近记忆的一张,跑去印刷店,印了几十份寻物启事。

第二天,蓉城灰扑扑的墙角、电线杆、菜市场污迹斑斑的告示栏上,便多了一张张略显粗糙的图画。

她留下了旅馆的电话号码。随后,她又印了几百份传单。

天刚蒙蒙亮,她便揣着厚厚的传单出门,像撒播希望的种子,见人就递上一张,机械地重复着:“您好,请问见过这个吊坠吗?”

暮色四合,她便回到那间轰鸣的小屋,守着那部漆皮剥落的黑色电话机,如同守着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除了初到蓉城时报过平安,她再未联系萧杭宇。地址常换是原因之一,更深层的,是她不愿承认——

江家的那段时光,连同那场猝不及防的驱逐,已在心底凝成一块碰不得的淤青,一触即痛。

日子在希望与失望的循环中磨损,直到那个电话铃声尖锐地刺破沉闷的空气。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含混不清,“是你贴的吊坠启事噻?”

林晚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对!是我!你……你见过吗?它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画的那个样子嘛,银灰色,小小的,棱角分明。你上面写的‘必有重谢’,老子给你提供线索,好处费是少不了的噻?”

“有!好处一定有!”林晚晚急切地应道,“你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梧桐街晓得吧?39号。明天下午直接过来,老子带你去瞧。记到,把钱带够!”对方说完,不等林晚晚再问,便“咔哒”一声挂了电话。

梧桐街,靠近蓉城老城区腹地。

这里白天尚有些人气,一入夜,便像被抽干了魂魄,只有流浪猫窜过的黑影和风卷起的垃圾。

林晚晚按约定时间站在39号——一个连门牌都模糊不清的杂货店旁——不到十分钟,几条黑影便从暗巷里晃了出来,不紧不慢地将她围在中央。

“哟,看上去挺水灵嘛!”领头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目光像湿冷的蛇信在她脸上舔过,“就是你在老子的地盘上乱贴乱画?”

林晚晚头皮一炸,转身想跑,胳膊却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

“跑?往哪跑?”黄牙男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在老子的地盘贴东西是要交税的!一张一百块!你贴了多少张自己心里没数?还想赖账?”他随手一挥,林晚晚砸过去的帆布包像片落叶般被挡开。

“给老子按住她!”黄牙男一声令下。

林晚晚只觉眼前一黑,一股混合着汗臭和霉味的粗麻袋兜头罩下!紧接着,天旋地转,她被粗暴地拖拽着,紧接着又像是被塞到了某个密闭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狠狠掼在地上,麻袋被扯开。

眼前是一个废弃的仓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腐烂稻草的气息。

角落里,还有两个女人,和她一样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上贴着厚厚的黄色胶带,眼神惊恐绝望。

“大哥,这女的没问题吧?”黄牙男的声音带着谄媚。

一个更粗哑的声音响起,“老子盯她好几天了,就住西街那破鸽子笼里,独来独往,干净得很!把人给老子看好了!联系好主顾就送走!”

被称为“大哥”的人影丢下话,转身消失在仓库门口沉重的黑暗里。

人贩子!主顾?林晚晚的心沉到了冰窖底,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她们会被卖去哪里?做什么?

第二天,她们是被一盆冰冷刺骨的脏水泼醒的。

胶带被粗暴撕下,手腕的绳索也暂时解开,火辣辣地疼。一个眼神凶狠、有点斗鸡眼的男人扔过来几个冷硬的馒头:“快点吃!吃完带你们放水!别耍花样!”

“大哥!”林晚晚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你们要是想要钱,让我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要多少,你们说个数!”

“对!大哥,让我们打个电话吧!”另外两个女人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哀求。

“放屁!”斗鸡眼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想通风报信?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再啰嗦,老子把你们舌头割下来!”他粗暴地夺走没吃完的馒头,“吃完了?给老子把嘴封上!”

“唔……唔……”胶带再次封死了她们的嘴,也封死了最后的希望。

接下来的两天,如同身处炼狱。睡在冰冷扎人的干草堆里,双手长时间反绑,血液不通,胳膊肿胀麻木得像不是自己的。

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精神却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趁着短暂的“放水”和塞馒头的时间。

林晚晚打听到另外两人:年轻些的姓周,才二十出头,终日以泪洗面;年纪大些的姓吴,眼神越来越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又一个深夜。仓库沉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两个浑身酒气、脚步踉跄的男人闯了进来,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饿狼般扫视着她们。

“左边这个!白!嫩!这个归老子了!”黄牙男指着林晚晚,喷着浓烈的酒臭扑了上来!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口臭,熏得林晚晚胃里翻江倒海。耳边是另外两个女人压抑的呜咽和男人猥琐的嬉笑怒骂。

黄牙油腻的手撕扯着她嘴上的胶带。

就在胶带离嘴的瞬间,林晚晚积蓄了所有绝望和愤怒的力量,猛地将头一探!牙齿狠狠咬住了黄牙男凑近的耳朵!

用尽全力,死命地咬下去!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屈辱都发泄在这一咬上!

“啊——!!疯婆子!你他妈敢咬老子!”黄牙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剧痛之下猛地将林晚晚狠狠推开!

腹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林晚晚眼前发黑,却凭着求生的本能,踉跄着爬起来,朝着刚才男人进来时敞开的仓库大门冲去!

“还想跑?!”耳朵鲜血淋漓的黄牙捂着伤口,面目狰狞地追来。

眼看那肮脏的手就要抓住她的衣角,林晚晚余光瞥见门边堆着的几个空铁皮罐子!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哗啦啦——哐当!”刺耳的金属撞击碎裂声在死寂的夜里炸响!

“搞啥子名堂!”斗鸡眼闻声冲了进来,手电光柱乱晃,“你两个龟儿子咋在这儿?!”

“老大说了,这几个货色早就被主顾定下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动!”斗鸡眼横身挡在两人和林晚晚之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

追来的黄牙捂着血糊糊的耳朵,后退一步,满脸不甘:“老子就玩玩,关你屁事!”

“你玩出火来,老子就得给你擦屁股!”斗鸡眼寸步不让,手电光直直打在对方脸上,“真捅出篓子,你担得起?!”

仓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血腥味,僵持片刻。

“妈的!猴子,我们走!”黄牙两人骂骂咧咧,带着满身酒气和血腥,悻悻地消失在门外。

铁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

林晚晚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脱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眼前阵阵发黑。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

又熬过一个提心吊胆的白昼。深夜,她们被蒙上眼睛,粗暴地塞进一辆散发着浓重鱼腥和柴油味的厢式货车。

引擎轰鸣,车身颠簸,将她们带离了蓉城郊外,驶向未知的黑暗。

三天两夜的长途颠簸,骨头仿佛都要散架。胃里空空如也,翻腾的只有酸水和胆汁。

当蒙眼布被扯下时,刺目的天光让林晚晚瞬间眩晕。

她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扶着冰冷的车厢板,干呕不止,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整个人虚弱到极点。

她用手遮在额前,勉强适应着强烈的光线,透过指缝,她看到那个斗鸡眼正和一个胖胖的年轻男人站在不远处。

胖子穿着破旧的衣服,整个人显得笨拙而局促。

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斗鸡眼,斗鸡眼不耐烦地一把夺过,手指沾着唾沫,飞快地点着里面亮澄澄的熊猫币。

“她……她就是……俺娘给俺说的……新媳妇?”胖子看着被推搡下车的林晚晚,声音怯懦,带着浓重的山里口音,眼睛躲闪着不敢直视。

“嗯,你小子祖坟冒青烟了,这可是这批货里最好的一个。”斗鸡眼数完钱,满意地揣进怀里,指着林晚晚,语气像在评价牲口,

“钱对了,人归你了。车就开到这里,剩下的路你自己想办法把她弄回去。丑话说前头,她要是半道跑了,那是你没本事,别想着来找老子!”

“好……好……”胖子连连点头,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他挪着步子,有些手足无措地靠近几乎站立不稳的林晚晚。

林晚晚只觉得眼前的光线急速扭曲、变暗,天旋地转,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哎!”胖子惊呼一声,慌乱地扑上前,笨拙却及时地用他厚实的身躯接住了倒下的林晚晚。

林晚晚的头无力地靠在他散发着陈旧棉絮和淡淡汗味的胸口。胖子抱着她,手臂僵硬,声音结结巴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哭腔的安抚:

“新…新媳妇…你…你别怕…我…我叫楚大伟…我…我不打人的…真的…不打…”

他话没说完,眼圈却先红了。

怀里这个苍白、昏迷,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女人,就是他娘用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给他换来的“新媳妇”。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