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随着淮河指缝溢出,沾有血渍的右手与沙土黏在一起,淮河摊开五指,一眨眼发现听雪不见了。
淮河左看右看还是没寻到人影,她忍着左臂的剧痛,费力靠墙颤颤巍巍地站起,“夜听雪...”
她声音不大,尾音含着浓浓的颤声,她怕听雪是因为没有香火供养而消失不见。
伤口的疼痛缠到全身,淮河刚刚站起来就又跪坐下去,“夜听雪...”她低下头,喃喃呼唤。
“秦淮河!”
一抬头,淮河看到听雪抱着药箱站在房檐下,淮河松了口气,悬起的心沉了下去,听雪把药箱放在房檐下,小跑到淮河脚边。
“秦淮河你别动,我找到药箱了,你告诉我什么能救你?”听雪伏腰,看着淮河哆嗦的嘴唇。
膝盖抵着沙土地,淮河勉强撑着腰,“最底层,红色药瓶。”
“防摔吗?”听雪头歪得更深,头发穿进淮河大腿。
淮河闷闷发出一声疑问,身体机能不允许她思考那么多,刚刚的站立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
见淮河身子快要软下来,听雪顾不得那么多,她跑到药箱旁,取出那个红瓶子,听雪见是个陶瓷瓶,把药箱上的白布拿下,紧紧裹上药瓶,然后拼力一丢。
裹着白布的红药瓶被抛在空中,听雪紧张地看着药瓶落地的位置。
“砰——”
红药瓶摔落,裂了条缝,在地上回弹了两下,那条缝裂开,药瓶从中间碎开,赤青色药粒滚出,离淮河有一米远,药瓶留下半窄的阴影,一滚一滚,又向前滑了半尺。还在阳光下。
听雪剧烈的吸了口气,还没走到淮河面前便说:“秦淮河,你能够得到吗?”
太阳暖烘烘的晒在脖颈,淮河干脆爬倒在地,捏住药粒送到自己嘴边。
长条的人趴伏在地,一副苟且摸样,听雪掠过淮河全身,想到她是为自己受伤,眼泪不知不觉蓄在眼眶,她在淮河耳边蹲下,声音不由哽咽:“秦淮河你等等,等到太阳落山,我扶你起来。”
淮河吃完药粒,下巴磕在沙土上,“多谢...”
听雪吸吸鼻子,小声问:“这药有用吗?”
“不知。”淮河喘息。
“啊?”
“那怎么办?”
下一刻听雪又说,“有用,有用,秦淮河你一定会平安的。”
淮河听完竟笑了一瞬。
她见过的女子不少,向听雪这样又蛮横又矛盾的还是第一次见。淮河将嘴边的沙土吹走,“我会平安的。”
说完,淮河闭上眼睛,听雪在她身旁待了一个时辰,阴影快要落在听雪身上,药效发作,淮河身上的剧痛减弱,她鼓动着右臂,跪立起来,听雪在淮河身边急切绕圈,好几次触碰都落了个空。
淮河将剑插入地面,右手握紧剑柄从地上站起来,阴影落在听雪身上,听雪双手一直在淮河腕间摆动,刚好捧住淮河下落的手臂,让她有力依傍。
听雪手腕不实,只能勉强接住淮河,她吃力的扶着淮河进屋,按照淮河的指示拿来止血膏,又一把一把地捧水帮淮河清理伤口。
她全程闭着眼,不敢去看面前的血腥,几次不小心碰到,都让淮河痛得咬唇,直到听雪双手碰到淮河没有触觉,她也捧不了水了,淮河自己包扎好伤口,套了件外衣,拿剑便又要出门。
“你去哪?”听雪叫住她。
“找既白小姐。”淮河声音很虚,让听雪不得不倾身去听。
“你疯了,你还受着伤。”听雪快步挡在淮河身前,“你脑子是水做的?还信物什么时候不能还?”
“今天那群刺客在你逃跑之后便没有再追,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杀你。”听雪退到门槛外,“你知道有刺客追杀你,是吗?”
“你故意将他们引导破庙,想要取他们的性命,为江观也的那些亲信报仇,是吗?”
听雪一句一逼,“城西的宅子根本不是江观也与花既白的相会之处,是吗?”
淮河不说话,听雪了然,她自嘲地笑笑,“秦淮河,你若是想死,大可不必拉上我为你愧疚。”
“你太莽撞了,知道吗?”听雪又一步跨入屋内。
她每说一句,淮河便惊异一分,心虚一分,听雪狭长的眼睛透着对淮河的讨伐,淮河全然忘了伤痛,不敢去盯听雪眼睛,只得低下头,弱弱地说:“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但请你记得,我们现在是共同体,我要你信任我。”听雪带入淮河的视角,没法对她发脾气,只能咬着牙根愤愤地说。
听雪离得太近,淮河向后退了一步,“好,吊坠我改日送,明日我要去相府看一眼小姐。”
“我同你一起。”听雪道。
“你怎知城西的宅子不是小姐与既白小姐的相会之处?”淮河还是咽不下这个问题。
“那里一处生活气息都没有。”听雪绕过淮河,在实心的床踏上坐下,“那虽是城小巷,却远不如这里隐蔽,而且这还有你的房间。”她拍拍床榻。
淮河将整个屋子重新打量一遍,兵器剑刃衣着配饰全是相配自己的,淮河哑然,脸上讪讪的。
“休息吧,明天还要给我买木牌烧香火。”听雪自然地躺在床榻上。
淮河站了一会,欲言又止,听雪翻了个身,“给你留的有位置,或者我去主屋睡——”
“不可。”淮河迅速接上话,“主屋是小姐的房间,旁人不可前去。”
“哦。”听雪在床上来回翻滚,淮河走到床边,听雪重新坐起来,她头发糟乱,“你以为我很想去主屋睡觉?”
说完又躺下,留得淮河在一旁怔愣,“什么?”
等了一会,听雪还不说话,淮河作罢,贴着床沿睡在边上。
第二日,淮河早早将伤口换好药,穿了件干净得体的衣物,携着听雪去了相府。
她们寻到欲雪院中,对方已早早在门口等候。
欲雪示意一旁的丫鬟阿杏给淮河送去一身丫鬟衣裳,“淮河,你随阿杏去偏殿换上衣物,我带你去灵堂。”
听雪同阿杏一同在门外等候,她觉得无聊,摊开右手在阿杏眼前摆动,阿杏生得小巧,淡眉毛,淡瞳仁,山根上却有颗深棕色的痣。
还没等听雪看完这张脸,身后的门被推开,淮河穿着一身碧青色的裙装走出来,她还束着马尾,配上这身裙装十分违和。
“给她梳个头吧。”听雪憋着笑,忘记阿杏听不到。
“进屋我帮你梳头。”阿杏说。
阿杏梳头速度极快,还未一盏茶的功夫,淮河便顶了一个丫鬟头跟着欲雪前去灵堂。
灵堂前的侍卫见是欲雪而来,毫不犹豫的放了行,刚进去有道宽大的屏风立在中央,淮河第一次失了规矩,越过欲雪奔到观也的尸体身边。
尸体脸上满是划痕伤疤,只能看出这张脸隐约与观也有七八分像。
淮河伸出手想触碰观也,只差一寸就要碰到。
“淮河。”欲雪扯住淮河衣襟,声音细弱,“长姐的尸体已被道士做过法,不可乱碰。”
“好。”淮河收回手,从喉间挤出一个字。
“我在屏风外等你。”欲雪松手。
淮河没有应答,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雪见过镜中的江观也,看到观也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生出几分难耐。
她也后退,站在观也尸体旁,给淮河留位置。
观也的尸体穿着黄色的寿衣,颈部尸白,四肢细长,听雪扫着观也全身,注意到尸体的脖颈有块暖一点的肌肤。
听雪蹙着眉,向尸体走进。
黄色寿衣的后领染了点污色,听雪眼睛睁大,对比脖颈上与衣领上的颜色,发现基本吻合,再靠近,她看到脖颈上黄白的底色下透出了黑色的花纹。
听雪再要上前,淮河转身走向欲雪。
“秦——”
“多谢二小姐,属下告退了。”
听雪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淮河抢先一步,淮河没听到她的声音。
欲雪点头,淮河移步出门,听雪看叫不住淮河,便加快速度飘至屋外草坪的拱门堵住淮河。
“江观也脖颈后面有没有黑色花纹?”听雪伸出逐渐透明的手,抵住淮河的肩膀。
淮河拢眉摇头。
听雪咽下一口唾液,“尸体不是江观也!”
淮河吸气,猛然转身想要冲进灵堂。
“见过老爷夫人!”
灵堂外多了一行人,淮河看着身穿华贵丧服的相爷与夫人先后进入灵堂。
——来不及了。
淮河呼吸道突然变得狭窄,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
灵堂外拥护了一群侍卫,淮河欲要捏住听雪肩膀,听雪后退一大步,满脸错愕,“你做什么?”
淮河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她眼里还含着刚刚没流出来的泪,“你为何要说灵堂里的尸首不是小姐?”
“里面的尸体脖颈后有处黑色花纹,你方才说江观也没有。”听雪对淮河方才的举动不满,说话带了点怨气。
淮河眼珠一沉一起,她碎步靠近听雪,“你确定吗?”
“我确定。”听雪点头,
淮河眸子失了神,她看到观也救她于水火,待她如至亲,同她一起长大,淮河眨眼,身前的一切渐渐明晰,她看到听雪忧心的神情正在一点一点变透。
她抬起头,“待尸体下葬,我便挖了她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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