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将观也葬于城外的小山上,观也虽被封为郡主,在相府地位颇高,但出了贪污一事,相府并未大办葬礼。
前去的侍卫丫鬟寥寥几人,就连相爷同夫人也未踏出门迎送,叫得上名号的尊贵之人,只有欲雪一路跟到小山,哭泣了一路。
欲雪母亲原是相爷早已订亲的夫人——潘氏,后来潘家一族家道中落,潘氏原定的正房夫人被观也母亲柳氏顶去,潘氏只落得一个侧房夫人。
潘氏在欲雪五六岁时早早去世,欲雪自小在柳氏脚下长大,与观也关系甚好。
柳氏心虽慈,但待人疏离,同观也都不太亲近,更别提欲雪一个外来的女儿。
观也同欲雪一同长大,柳氏不愿同相爷亲近,多年来膝下只有观也一个女儿。
相爷倒是接连娶了几房妾室,这么多年诞下不少儿女,偏偏相府地位最高的观也只与欲雪亲近,欲雪明里暗里遭受的排挤不在少数。
但观也总是护着她。
如今临终也只有欲雪一人前来送行。
听雪听完淮河说的一切,忍不住发问:“再怎么样江观也也是柳氏的女儿,她为什么不来送送观也?我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很伤心。”
淮河站在树丛里看着棺材被一铲一铲地埋上,“夫人不喜老爷,也不喜小姐。”
听雪咬咬唇肉,侧头看着淮河绷着的侧脸——有点好看。
“你生得真好看。”听雪不合时宜地说。
淮河肩膀颤了一颤,耳根微微发烫,看向听雪的眼睛略有讪意,随后又谴责自己在墓碑前生出这种情感。
她执拗地站直,不受听雪干扰。
见淮河耳朵通红,听雪调笑地说:“我只夸你一句,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对方喉头吞咽了一下,听雪轻轻笑笑又换上严肃的神情,“秦淮河,以后你有什么计划要做什么行动,包括,要与我交谈什么,都请好好同我说话,不要再莽撞,不要再凶我。”
淮河没想到听雪会说这些话,她头画圈似得偏过来,恰好看到听雪舔了下上唇,淮河眼睛眨得很快,将听雪完完全全包在眼睛里。
“对不起。”淮河颔首。
没有受过污染的眼睛盯着听雪,淮河的表情很呆,看得出是诚心认错,这次听雪向前转,不去看淮河的神情。
她数了几个呼吸,应答:“好,我原谅你。”
淮河嘴唇淡淡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侍卫丫鬟留下一串脚印,就消失不见,淮河拿着早就备好的石铲把棺材挖出来。
掀开棺材盖淮河拖出馆内的尸体,撩开脖后的头发,掏出一块手帕将那块暖白擦掉,尸体脖子上赫然出现一块被涂黑的花纹。
花纹是被烙印上去的,这处黑色的显然是后期被涂黑的。
听雪淮河只能勉强看清这个烙印是椭圆的形状,边缘处的花纹呈曲线缠绕,但最中心被透进肉里的燃料涂黑,全然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尸体背面朝上,淮河从衣中掏出纸笔,一比一复刻出这块图案。
淮河左臂本就有伤,挖出尸体刻画花纹,让左臂渗出一片血。
她又要将尸体放进去,血液被衣裳吃进去,有几滴顺着肘际一滴一滴落下,听雪止住她,“秦淮河你还受着伤,停下。”
小山的凉风顺着淮河后背滑进去,淮河抽动了一下,“若是不埋,相府定会派人寻,这样我们的所作所为会暴露。”
“就是要暴露,就是要幕后之人知道我们发现了这不是江观也的尸体,看看谁最慌张,谁最狗急跳墙。”听雪说着也不怕尸体上可憎的伤痕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想要透过这些疤痕看穿真相。
尸体吸走了听雪的视线,听雪吸走了淮河的视线,淮河感叹:“你真是一个聪慧之人。”
淮河说真话时总有种异能——像傻子一样天真,像呆子一样木讷。
听雪莞尔。
尸体最后被淮河滚到山间的坑洼之下,潦草地埋了。
臂上的血留着留着就停了,听雪坚持要淮河回去换药,淮河推辞着说找到花既白,既白自会帮她医治。听雪被说服了。
跟着淮河找花既白却发现既白住在山野下,与先前淮河所引得路完全不同。
绿树环绕的山野下盖了座四四方方的宅子,隔很远就能闻到草药味,淮河敲敲大门,“既白小姐。”
“咚咚咚——”
淮河又敲几下,还是无人应答。
听雪飘得高高的,“院中无人。”
“要不我进去看看?”她询问对方。
淮河道德底线很高,听雪发现了,所以她尽量做个有礼貌的人。
淮河左思右想,抿抿嘴,为难道了声好。
话音刚落,听雪嗖的一下飞进去,片刻间又回到淮河身边,“屋内没有人。”
“砰——”淮河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跨进去。
也不是很高吧——听雪想。
房门外面上了锁,淮河用剑劈开,推门进去。
粗糙的房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上透进来的光照出许多灰尘,像蒸炉飘出来的蒸汽一般。
“这都被收拾过,像是出了远门?”听雪看着连被褥都被收起的床榻说。
淮河自言自语地说:“小姐走了,花既白会去哪?”
“同我走。”淮河撂下一句话,脑袋竟有些发困,她掐掐自己大腿,跑出门,在山路转了个弯,路旁平坦的地上有座土房,淮河象征性地拍拍大门走了进去。
“裴阿婆!”淮河站在黄土沙上呼喊。
“阿婆你在吗——”
淮河话音未落,砖房里走出一个拿着拐杖的老妇人,淮河慌忙凑上去,“阿婆,这几日您可曾见过既白小姐?”
阿婆不紧不慢地舒口气,“谁呀?你是谁?”
她揉揉眼,淮河耐着心性凑近她,“我是既白小姐的好友,阿婆您这几日可曾见过既白小姐?”
“既白?”阿婆拖着沙哑的嗓子,“上面的花既白是吗?”
“是!”淮河扶住阿婆手肘。
“既白那丫头前几日给我送了一年的药,说是去哪里,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阿婆握住淮河手腕。
淮河加重手中的力道。“她说去哪,您记得吗?”
阿婆摇头。
“几日?几日前?”听雪问。
淮河在听雪身上落了两眼,“您记得既白小姐是几日前同您告别吗?”
“几日前?”阿婆问自己。
“不记得了。”
听雪啧了一声后,两人对视,告别了阿婆。
踏出院门,脚踩在沙土上一响一响的,“我们先去城内给你做木牌。”淮河低着头看着荒落的前方。
听雪才发现自己变透了不少,她嗅到淮河身上的血腥味,食指贴了贴鼻孔,“到城内先找个大夫替你包扎伤口吧。”
“都好。”
办不成观也的遗愿,淮河心里的天暗下不少,话语间满是无力的哀愁。
听雪控制音量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舐舐牙齿,露出笑,“淮河我们虽然没找到花既白,但江观也给的吊坠你可以自己留着。”
“你与她感情深厚,留一件她的物品也不为过,况且天意如此,这块吊坠是你对江观也忠心耿耿的见证。”听雪双手背在身后,走一步看一眼淮河。
“你不......”淮河顿住,将喉间的话咽下去,“好。”
走出小山,淮河冷不丁说:“谢谢你,听雪...”
她思索一会,又补上两个字,“小姐。”
听雪笑了,“不用补上这两个字。”
淮河默默记下,没心情回她。
听雪张望到一家药馆,督促淮河包扎好伤口,又买了块木牌和一包线香。
淮河拿着制成木牌,为了节省时间回了城西的宅子,她点香为听雪烧制,但听雪透着烛火的身子完全没有丝毫变化。
看着自己虚化的手掌,听雪心跳变得急促,淮河意识到什么,“会不会是我买的香不好?你等等我。”
最近的香火铺离离这不远,淮河买了上等香火烧给听雪却还是无用。
眼见听雪越来越透,只得尝试最后一丝希望——去第一次烧香的地方。
这次听雪牢牢飘在淮河后,看着她奔跑,看着她翻墙,看着她破门进去为自己烧香。
果然,听雪身体在慢慢变实。她只能在相府,用相府的香。
屋内没有烛火,只靠外面的灯笼洒进来些微弱的光亮,淮河靠坐在门边,双臂抱着大腿。
天很黑,外面不合时宜的下起了大雨,听雪弯腰伸手摸摸淮河的头,“别担心,有我呢。”
淮河第一次被这样触碰,她微微仰头,听雪脸上的暖流淌进淮河全身,听雪没有影子,外头的光泛在听雪脸上,淮河眼前蒙蒙的,透过听雪看到的是没有光的存在,望着听雪,暖流与光便在心中、眼中。
所以,淮河只去看听雪的眼睛,她与听雪隔着千秋万代,毫无交集的两人此刻明晰的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这淮河是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渴望的想要她给予自己一点温暖,她只能是听雪。
头上的手放下,淮河心中滚烫烫的后知后觉的被煮沸,听雪眉眼带笑,嘴唇一张一合。不过淮河听不到听雪在说什么。
淮河只觉得,她好似有点理解江观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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