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卧室里是寻常的,衣柜、单人床、一套书桌椅,床铺随意掀起没有打理,钟无期脱下衬衫扔在地上,男人碎碎念着去捡,起身时正好对上了无期的眼睛,这双眼里没有波澜,如同一潭死水。这下看得更仔细了,他表面的确没受伤害,汪洲彻底放下心,还想再唠叨几句,无期早闪身进了浴室。

打开衣柜帮年轻人取睡衣,同时瞥到柜中角落端放着的牌位,它原本用红绸盖住,大概因为先前房间的摇动已经露出半边,男人不假思索地伸手重新遮严实。

洗完澡的钟无期没有那么冷硬了,带着沐浴露清爽的香味,热水浇淋过还未散尽的暖气。饭桌上摆着一碗鸡丝面,无期看看厨房里正在给自己洗堆在水池里碗盘的男人,皱起眉。进家时因为第一眼见的是汪洲,他便放下戒备,没有过于在意屋里的异样,可现在看来,这个人应该是发现他阳台上那些东西了。

豆包眼巴巴地盼着,钟无期来到落地窗边查看玻璃上的痕迹。

汪洲在厨房里探出头: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好,吓死人啦!不是我说你,养猫不香吗,还非得养那么多恐怖的东西。”

瞧着玻璃门上四角被黄符镇住,钟无期低头发现了凹槽里一连串的香灰,有些不可思议地道:

“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

“我魂儿都吓没了,血淋糊啦的大手掌玩儿了命地拍,屋子还一个劲地晃。”

汪洲边洗碗边比划。

“你就不该来。”

“这话说的......呵,你要是我亲生的,我非抽你大嘴巴不可。”男人嘟囔。

豆包对此表示赞同,喵了一声。汪洲嘿嘿笑起来,得意地转了下手里滴着水的盘子:

“看,豆包,你也觉得老爸说得有道理,对吧!”

老爸?钟无期莫名其妙,朝脚边的小黑猫做鬼脸:

“他是你老爸,我是你什么?”

打开阳台门,内里密密麻麻缠绕着数不清的丝线,特别像小时候看的卡通片里猫鼠一通胡乱追逐后留下的灾难现场。钟无期娴熟地拽着丝线的一端,仿佛有电流顺着他的手通过撕开了“牢笼”,乖巧的豆包变得异常激动,纵身跃至主人肩膀张开嘴。

混乱纠缠的丝线剧烈抖动,豆包的嘴里好似个装了巨型涡轮发动机的无底洞,尖利的牙齿撕咬着发出最后哀嚎的鬼魅。旋风一样的进食过后,小家伙合上嘴,心满意足地舔了舔鼻头,轻巧地从钟无期肩膀蹦到地上,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开始清理自己。

宠物大快朵颐完毕,无期才回到饭桌边,悠闲地开始吃汪洲给他煮的面条。

“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小周让我去协助她办件案子,我一进案发现场头就跟挨了一闷棍似的,跟你受重伤那次我感应到的一样。”

汪洲对发生在无期身上稀奇古怪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他坐到他对面,叹了口气:

“来找你的路上我心一直突突跳,进了门看见你不在就更害怕。”

“你已经不是警察了,她的工作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苦笑:

“理是这么个理,但毕竟穿了那么多年警服,心里的情结哪儿那么快就放得下。何况周鹤是我带出来的徒弟,她不是随便求人的人。”

筷子啪地放下,钟无期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我去睡了,白天还要去学校。”

静谧令人难耐,客厅变回了家具展的样板间,他就是那个前来体验的顾客。汪洲没有睡意,身后的卧室里无期早就进入梦乡,而豆包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仿佛本来就未存在过。钟无期没有强行下逐客令,但也没挽留,更不在乎他该待在何处。汪洲不会责怪他,因为比起他们相识之初,无期已经在遵照自己的要求,尽力去做个普通人。

沉寂之夜,不由得往事爬上心头......

小林发来消息,那几条老毒虫又聚一块儿了,机会难得让汪洲抓紧。汪洲盯着屏幕里的时间和地址,回想起三年前清扫行动风声泄露后自己和同事们的狼狈。老姚写检讨处分,年轻骨干受到批评,自己则差点收拾铺盖走人。

“玛萨前脚进去,他们后脚就分地盘,现在是这帮人最不稳固的时候,等各自利益划分完毕,你汪大队长再要想插手,可就没这样轻松了。”

林鑫在“七宝街”混上了个小头目,汪洲打量自己这得力干将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精神这么不好,大热天还裹着长袖外套,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你没问题吧?”

“原本是问题的也算不上问题了。再说,我想要什么你非常清楚。”

“我在尽力。”

“那就多谢你。”

林鑫没说错,汪洲很清楚对方要什么。和对方分开后,他独自步入闹市,随便在某个宵夜摊坐下要了碗面。不远处另一桌坐着一对小情侣,两人甜蜜地耳语,彷如林鑫第一次把未婚妻介绍给自己认识时脸上洋溢的幸福神情。

行动悄无声息地启动,随着时间推移,女孩儿开始受不了处于半失踪状态的未婚夫,甚至后来全然销声匿迹,便索性留下分手的讯息离开了彭江市。她明白林鑫的身份,他的上司缄口不言,自己不是傻瓜,大致猜得到他的处境,但遥遥无期的胡思乱想令她厌倦了日夜提心吊胆。

汪洲转交了女孩的分手信。某天早上她拖着行李箱闯入队长办公室:

“既然我现在没办法联系到他,就拜托您辛苦传话。让他别恨我,别找我,各自保重吧。”

林鑫坐在河堤下默默读完信,撕碎,扔进沟渠。

“我觉得等完成任务再告诉你,对你打击更大。”

“完成任务,就自觉轻松了,那时候我希望迎接我的会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安宁。你说的没错,也许在那样的心境里,我恐怕不会接受如此可悲的现实。”

相反混迹于当下这样糟糕的处境,爱情的分崩离析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老汪,具体行动已布置好,枪械科通知可以领家伙啦。”

姚云晖探进个脑袋,见汪洲阴沉地一动不动便挪进办公室掩上门:

“有什么顾虑?”

面对多年的老搭档,汪洲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朝被蛇咬......”

听到这话,姚云晖立即佝下身子压低声音道:

“怎么,你怀疑‘猎犬’?”

汪洲不置可否,老姚犹豫着:

“前几次行动成功可多亏他的及时通风,玛萨被抓他也有很大功劳。”

“玛萨是被抓,不是跑路,更不是死了。按照常理‘七宝街’短期内是不敢有什么分盘的大动作来引起我们注意的。何况玛萨不会坐以待毙,他前两天还从里面放出风声要处理叛徒,‘猎犬’很有可能成为头号嫌疑对象,所以他当务之急应该是自保,也是顾全大局最好的办法。”

汪洲没和姚云晖全盘说明,是自己做了那么多年警察已然深入骨髓的直觉令他心头疑云缠绕,特别最近总不免想起林鑫举动反常,时而让处于明处的汪洲有着被敷衍的感觉。可有些东西一旦出口,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就算搭档再怎么好奇,他也不能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轻而易举推翻先前大家的努力和为这次行动做出的准备。

夜色掩盖了按兵不动的胶着,姚云晖在指挥车内观察着监控。他发现聚精会神是缓解担忧的良药,他们的工作不大可能有熟能生巧后获取捷径的机会。汪洲说他过于一板一眼,其实汪队长在这方面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大部分时间,这样的“毛病”正好匹配工作特色。

第四辆车从开阔地驶进工厂,停在另外三辆黑色SUV旁边。“七宝街”的“四大天王”都依据情报按时到达。耳机里传来A组“望风者”的确认,张川不是只身赴会,他还带来了玛萨的军师李怡斌,这么看来,姓张的不是单纯想要来分一杯羹的。

姚云晖看了看时间,下达行动命令。

与此同时,汪洲带着几个人埋伏在李怡斌的别墅附近。

“头儿,今晚组里那么重要的行动,咱们不参加,为啥跑这儿来猫着?”

“李怡斌是玛萨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前天明明跟给玛萨带话的人接触过,现在却愿意跟着张川趟他们四个人的浑水,不觉得很奇怪吗?”

“您是说......李怡斌实际是在帮玛萨钓鱼?”

“他们内讧,火越旺越好。但关键是,我怕这把火是金蝉脱壳前的虚张声势。”

“诶,我怎么更糊涂啦!”

当下不是帮小年轻捋清思路的时候,汪洲一门心思乞求是自己多疑,太过谨慎小心以致于揣摩过度。

化妆成出入口岗亭保安的同事在耳机里报告:

“电脑登记显示是张川的车子。”

一辆轿车径直开过来,汪洲待车转入私人地下车库,屏住呼吸瞅着前方的二层洋房。别墅区主干道零星的装饰照明把房子推入寂静,潜伏在外的几个人甚至疑惑起那家伙是否进了屋。大约半个小时,目标车辆再次驶出。

“往金华南路方向去。”

汪洲一脚油门跟了出去。

凌晨已过,路上车辆稀疏,没多会儿小区驻守的同事就把嫌疑车以及司机的视频和截图发了过来。旁边的小东给队长看了一眼,只见男人脸色闪过忧虑,随即转为平静。

“这谁啊?”

后排的王建和李晓分别看过,李晓想了想:

“这不上次借着给张川过生日,砸了肖北光夜店,聚众斗殴,被咱提溜回局里那人吗?”

“想起来了,关键画面被拍到之前就先把监控给滋了,轻车熟路啊,老油条。”

“他不是张川的心腹么?今晚那几个人‘大聚餐’,他不跟着,偷摸独自跑这儿来做什么?”

出了金华路,车子还是一路往南开,看上去正在往彭越高速而去,汪洲和对方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小东不时望望队长,忍不住问:

“头儿,事情不大对劲,莫非这家伙要跑路?”

“要不要通知老姚啊,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李晓不安起来。

汪洲专心跟踪,安抚众人:

“放心,老姚他们不会有事,而且那边动静大了,我们才有机会搞清楚这边的状况。”

A、B两队突破废弃工厂厂办楼大门,冲进目标房间迅速控制住局势,姚云晖进来时看见躺地上的肖北光被五花大绑,浑身血淋淋。张川见到老姚丝毫没有意外,他身后的李怡斌身板挺立,冷冰冰地抱着手。长桌边的顾慧神情阴郁得可怕,可并不像要鱼死网破,反而是暗中松了口气。曹鹏噗通一下跪在了姚队长脚边,平常嚣张跋扈,人高马大的老爷们儿快哭出来般朝着警员们大叫:

“带我走,现在就带我走!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最先靠近肖北光的队员蹲下,血地上,男人的两只耳朵像是煮烂在锅里的饺子皮儿,他伸出手指摸到对方颈动脉,确认十秒后朝姚云晖摇摇头。

跟随姚云晖最先进入的A小队被房间布置给惊住了,老姚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命令将在场所有嫌疑人反手铐住,又呼叫救护车,每个人都动作麻利迅速,根本不愿意在现场多待。

姚云晖没与队员们一道撤离,他还得等着技术组来取证。

汪洲放弃匀速跟车,打算拦截,大家明白前方显然是觉察到他们了,那人躲过收费站开进老路,摆在面前的选择要么顽抗到底,要么束手就擒。而此刻前车猛然加速,决意逃避。

“小东,把我们的定位发回队里,呼叫支援。”

汪洲拉响警笛,试图给林鑫造成心理压力。他没有半点第六感应验的庆幸,汗珠沁出额头。

一瞬间,目标车辆在二级公路的岔口一个急转弯,扎进了荒地。

彼此不停歇地追逐,车轮碾压出道道交错的车辙,车厢里闻得到微微的焦臭味,电光火石之间,夺路奔逃的林鑫竟然停了下来,汪洲紧急踩住刹车。众人胸廓剧烈起伏,副驾驶上的小东紧贴座椅靠背,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配枪。汪洲身子略微前倾,目光炯炯地钉在前方车尾。

车门开了,一条腿伸出来,汪洲马上示意其余三人快点下车。

以车门为护盾,持枪刑警隐蔽在车灯刺目的白光内。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男人好像完全不在乎地疯癫了,他没有和汪洲他们对峙的意思,大跨步来到后备厢,打开后又拉又拽着什么东西!

“林鑫!!”

身后汪洲的喊声使得男人的背影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便加速了动作。手下的几个年轻人诧异于汪队语气,但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见林鑫对自己的呼喊没什么反应,汪洲朝小东他们打了个手势,缓缓挪动步伐:

“掩护我。”

黑夜笼罩宽广的野地,耳边是风吹动浮草的沙沙声,汪洲靠近林鑫的每一步都帮助自己看清那人粗暴的动作。这个人的背影自己再熟悉不过,三年来他们交换情报分别时,汪洲总是对着身影多看两眼,内心五味杂陈。

“小林......”

如果仔细回想,除了坚决离去的未婚妻,他还失去了什么?一张朝气蓬勃的面庞、向往未来的精气神、活在当下的乐观......哪怕汪洲用多少言语激励,也抵不过林鑫体内气场的流失,摊开手,缓缓放下枪,汪洲不得不在这个可能会要了自己性命的紧要关头承认作为队长的失败。

突如其来的沉默极为诡异,却也不是真的沉默,离目标越来越近的男人听到对方嘴巴里精神错乱似的胡言。

直到距离足够,拥有多年刑案经验的汪洲被眼前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车子凌乱的后备厢里躺着两个人,女人全身被缚,红色花裙沾满斑驳的黑色血迹,已没了动静。她旁边的男孩双眼蒙着黑布,手脚紧紧绑住,正张着嘴如饥似渴地啜饮着从林鑫手上滴下来的鲜血,彷如徒步沙漠的迷失者遇到天降甘霖。

这孩子头回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充满了血腥惊悚。

“你在干什么!”

汪洲冲上去将林鑫撂倒,不可思议的是,在警队里数次拿过比武冠军,本应强壮的卧底警察轻而易举地被推翻,倒地后连再次爬起来都相当吃力,他太虚弱了。

血食中断,又听见打斗声,车厢里的男孩儿没有挣扎哭喊,安静地如同一具尸体。

汪洲战战兢兢地挪近,见他满嘴殷红,顿时浑身鸡皮疙瘩:

“支援到哪儿啦!叫他们快点!”

扭头冲着小东他们大叫,汪洲焦急万分,李晓端着武器跑上来,同样让眼前的一切惊呆:

“队、队长......”

顾不得许多,要快点解救人质,汪洲手忙脚乱地去为男孩儿松绑时,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后备箱边的两人,李晓反应迅速,也用枪瞄向林鑫。

他露出一抹惨笑,手指扳动保险栓:

“听我说......汪队,你不会想要松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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