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婚书一事扰了我的思绪,以至我一直未曾问过哥哥为何忽然急于回云崖顶,我只知他暂且得到了一些鬼魅庄暗下诱百姓同他们交易的一些证据,我能帮得上的忙就是不去干扰他,以及他嘱咐我好好修炼,若有来日他不能庇护我,我能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人伤害。
这话说得伤感,我一度不理会他,撒泼甩赖就是不要和他分开,却私下里到底还是好好地练剑,不想辜负他的期望。
回云崖顶的路程比去夕岚国要快上很多,我不会忘记哪一日,练武场跪了一片身着校服的同门,当我好奇地问其中一位师兄发生什么事时,他却不回答我,我又问了另一人,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
我在不安中越过大堂,冲进爹爹的房内,只见娘亲站在垂帘外用帕子擦着眼泪。
见没有人拦我,我走进内里走到床前喊床上的人:“爹爹,我回来了。”
我抓过他的手,却一片冰凉,我用手去探他的脉搏时,整个人怔住了。
“老头儿…你不要欺负我灵力没有恢复就同我开玩笑……”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我跪倒他身前,贴着耳去听他的心跳,可那里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
那时候我已经神智不清,拔出发间发簪划破手心,口中喃喃自语:“若是以我灵魄为引,召唤爹爹一丝神魂……”
我自是没能救得爹爹,哥哥他阻止了我,甚至为了防止我再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封了我的灵脉。
那是我头一回体会生离死别,大抵是疯了,连拦着我的哥哥也一同斥责,可哥哥只是抱着我安抚我,他的心情并不比我好受,他不能同我一样肆意释放着心中的苦痛,压抑着那些情感却还要来安慰我……
那段时日,我每日的梦里都是爹爹往昔的面容。
是儿时他背着我欢闹嬉笑,是他严厉教导我练剑的姿势,打得毫不手软,私下里却比谁都要心疼。
是他一遍遍教导我仁义礼爱,不厌其烦地纠正我写错的字,甚至将我的名字刻在他的剑柄,好似要全天下知晓他有个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
我从来不知道“争”此字所谓何意,因为不需要去体会,我有个天底下最疼爱我的爹爹,他给了我一个同样疼爱我的哥哥,至此十六年,我与他天人两隔,再不复相见。
尽管所有人都同我解释,爹爹的死是个意外,可我从来不信,老头儿那么健朗的人,怎么说走就走呢?
云崖顶身为五大世家之一,爹爹走后,哥哥承了爹爹仙首之位,起初半年里,还有些人不服,屡屡来挑衅,可在败于哥哥手下之后都没再敢来过,一年后,哥哥这仙首的位子也基本坐稳了。
一年后,我离开云崖顶,独自一人去游历了,也是在那时,结识了一位年轻人。
某日我行走街上,这位年轻人撞在我身上,被身后一群人追着喊打,我本不欲救他,然而他顺走了我的半枚腰佩。
到底,看着他被人一顿胖揍之后,我取回了自己随身物品。
临走之际,他却叫住了我:“姑娘且慢。”
我站在巷子里背对着他:“有话快说。”
他在我身后颤颤巍巍地说道:“我看姑娘……眉目不展,似有郁结,可否……让在下号一号脉?”
我转头看向他:“你这算盘珠子蹦我脸上了,不怕我再揍你一顿?”
面对我举着剑威胁他,他抬手挡在面前,好意道:“是,是真的。”
我自然没有依了他,可这人倔强得很,跟着我几日,就为应征自己的话,最后我被扰得没辙,让他号了脉。
他说得真恳,句句在我心里,关于我如何郁结,又该如何化解说得一清二楚。
最后又向我致歉,表示那日拿走我的腰佩纯属意外,后来本想还我却不知找谁,还好我找上了门。
我忍不住问他:“我没救你,你不怪我?”
他摇摇头,笑着说:“姑娘没有救我的义务,倒是姑娘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不甚理解:“我帮了你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在我面前打开,是一些简单的医用之物,他说:“我本求学行医至此,恰巧有机会能帮助一些孤寡病弱,前不久来到此县,闻县中百姓多有患病,便想着法子为他们医治,可怪的是,他们像病又不像病,我便想了些别的法子,哪只却被百姓说是庸医,要拿我发泄,他们不肯信我的话,只想将我逐离此地……”
说到此处,他淡淡一笑:“眼下只有姑娘信我,我得谢姑娘,至少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
说起这里百姓的病情,我倒是与他有些许同感,可惜我不通医术,从前与风惊兰在一块那会儿,也只学会一些简单的外敷包扎之术,对病理一窍不通,故而不能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回应。
“我相信你的努力终有一天会被认可,所以不要放弃。”我拍拍他的肩,又宽慰了他几句,就此与他告别。
本以为就此别过我与他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后来却发现缘分这个东西就像上天注定好了一般,偶然遇见的人却能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发挥极大的作用——以及,这个人纯善得有些蹦笨钝。
那日回到客栈时,师妹汲嫣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同我说哪里又死了人,哪里又有暴徒,让我随她回云崖顶。
更为之离奇的是,她说县令要抓我。
此县名为里郡,是夕岚国管辖境内的一个县城,小有富硕,可惜县令是个眼瞎的。
汲嫣还在一旁向我确认:“方才酒馆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我给她倒了一盏茶:“没有啊。”
汲嫣急得推开我送到她手边的茶盏:“可有人说亲眼看到你从酒馆提着刀出来,再后来,酒馆内的那些人就都……暴毙了。”
她见我不回话兀自喝下她推开的那盏茶,更是急中带着点儿愠怒:“我们来寻查师父死因,不是来惹麻烦的,你纵然看不惯他们欺凌弱小,也不能茫然将他们都杀了,倘若此事牵扯云崖顶,你让大师兄……”
“你既不信我,还问我做什么?!”我将喝了一半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也有了些恼意,“汲嫣,你宁可相信那些外人说的话,也不愿意相信在你眼前的我?”
大概这一刻,我是能体会那位被人误会的小兄台的心情。
汲嫣有些怔住了,随后向我道了歉,也正是因为这么一耽搁,我们被请进了衙门。
我本还想辩白几句,可惜那县令只随口问了我当时在何处,又与何人在一处,随后拉着酒馆小二来指正,便当堂定了我的罪,堪称草率至极。
糊涂县令堂木一拍,便道:“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汲嫣一屁股跌坐在地,天塌下来一般,我却不如她那般消极,实在是,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何要认?
躺进牢里时,汲嫣急得险些哭出来,不知情的人还当我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师姐,你快想想办法呀!”汲嫣扯住我的衣袖不依不饶。
我伸了个懒腰:“免费吃住,何乐不为?”
汲嫣瞪大了眼睛:“师姐,我不同你开玩笑,这县令认定了你的罪,显然是不打算放过我们。”
我睁眼看着透光的牢窗,若有所思:“小小守地官,不足为惧,我倒是在想……”
汲嫣两眼发光,迫不及待问我:“想什么?”
我两眼一闭:“想睡觉。”
汲嫣:“……”
“师姐!”
前一日还被下令秋后问斩的我,后一日便被县令大人好茶好水地供在案前。
“您喝茶,”糊涂县令殷切地奉上刚沏好的一盏茶送到我面前,笑着脸问,“女侠说有办法医治当地百姓的病,不知……用的是什么办法?”
我睨了他一眼,故作神秘道:“县里病人无人敢医,朝廷又下令不得此地病患流入他地,这时日一久啊,连大人也危险了!”
县令一听这话,面色一惊,与一旁的师爷相视一眼,随后问我:“是啊,不知女侠有何高见。”
我悠悠喝下一口茶,不急不慢道:“大人不嫌我杀人了?”
县令脸色一尬,呵呵笑道:“是本大人一时糊涂,判错了案子,想必女侠有所冤情,本大人一定会为姑娘沉冤昭雪!”
我满意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让我看看病人吧。”
衙役们抬来一位几乎快要死掉的病患,抬人来的几名衙役都带着白色蒙脸布,放下人后就赶紧躲到了一旁。
见此状,我用袖子掩了掩面:“烦请大人同几位大哥出去等候吧,万一人多染上了什么就不好了。”
县令大人一听这话,求之不得,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带着几人出去了。
其余人都走后,汲嫣有些不确信地问我:“师姐,你会治病?”
我摇摇头:“不会。”
汲嫣又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不会?!不会治病你瞎扯什么?这可是关乎人命啊!”
“缓兵之计嘛,”我扶额,“治病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治好是吧,总得要那么几天才能恢复你说是不是?”
汲嫣开始走来走去,急得打转:“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上前看了一眼垂死的病人,同她道:“此县有些怪异,我观察了一些时日,县里百姓所出症状,并不似病疫,倒像是……”
见我顿住话语,汲嫣凑前问道:“像什么?”
“说不清,”我索性收住话语,“恐怕得麻烦你回一趟云崖顶,将此处的事情告知你大师兄,我继续留在这里。”
听到此话,汲嫣有些犹豫不定:“他们若是不肯放我走……”
“放心,会的。”我笃定,后又道,“不过,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半日后,那位曾无意“偷盗”我腰佩的兄台被请到了县衙内,同汲嫣四目相对。
汲嫣不忍问道:“师姐,他和你有仇?”
我蹙眉瞥她:“这叫什么话?”
汲嫣扩手在我耳边道:“这县令是个糊涂官,你何至牵着他来此?”
我掩拳轻咳一声:“话不能这么说,我不过是物尽其用,给他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罢了。”
汲嫣朝我翻了个白眼,而被晾在一旁的兄台还不明所以。
汲嫣不再同我耳语,正经问他:“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兄台十分礼貌地同我们抱拳道:“在下邵砚,不知二位姑娘寻我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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