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伤大雅的玩笑

江齐青是被吵醒的。

“宋朝月,谁给你的胆子绑我?”

“宋朝月!叫你呢听见没?再不给我松开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宋朝月——”

就这一个调,估计嚎了得有一早上了,翻来覆去喊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导致江齐青清醒后满脑子都是“宋朝月”。

这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耳熟。

江齐青扶着头,好似宿夜醉酒后一般酸痛,左脚和下颌骨都有火辣辣的痛感,喉咙干涩发紧,他下意识寻找水杯。

“齐青哥哥,你终于醒了!”

江齐青向那说话之人看去,模糊的视野中逐渐浮现一张娇俏的面容。

“双儿?”

“是我是我,齐青哥哥。”

视觉恢复后,江齐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榻上,周围都是竹制的家具,十分朴素,屋子不大,前门旁有架楼梯通向二楼,门外隐约可见鲜红花海。

“双儿,我们这是在哪?”

见江齐青想要起身,沈双连忙扶住他的后背。

“还是让他好好躺着吧,喏,喝点水。”

宋朝月一进门就看见江齐青白着张脸撑着榻边想下地,并未直接上前阻拦,端着她新做的茶杯递给一直守在边上的沈双。

沈双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江齐青嘴边,江齐青就着杯沿勉强喝下一口清水,示意沈双放下杯子。

虽然面对着沈双,但江齐青却一直在打量宋朝月:

“双儿,这位姑娘是?”

沈双立即起身站在宋朝月一旁,熟稔地抱住宋朝月的一只手臂,抬头望向宋朝月的眼中满是闪烁的星星:

“这位,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游龙谷谷主,宋朝月宋姐姐。”

“宋姐姐心肠可好了,本来按照规矩她只能救我们其中的一个,但她却把我们都治好了,而且江历那家伙也在这呢,就在楼上,他也是被宋姐姐救下的!”

宋朝月对这番华丽且与事实不大相符的夸赞十分受用,她忍不住拍了拍沈双搭在自己右臂上的手,提醒她稍微收敛一下,再夸下去宋朝月怕是真的要找不着北了。

沈双也很机灵,朝宋朝月调皮地吐了吐舌后,又坐回江齐青身边,端起茶杯继续放到江齐青嘴边。

江齐青却摇手拒绝,撑着榻费力挺直腰身,眼神紧紧盯着宋朝月:

“宋姑娘,是游龙谷的谷主?”

宋朝月也大方与他对视:

“怎么,你认得我?”

“不认得。只是久闻游龙谷谷主大名,据说天下之毒,无一不能解,可想要她出手,却有一个条件……”

“别猜了,万蛊坑你们的同伴已经替你们待过了,安安心心待在我谷中养伤即可。”

“宋姑娘说的可是江历?”

沈双忍不住跳出来替宋朝月作答:

“就是江历呢,没想到那家伙往日里看着没个正形,关键时刻还挺仗义。我沈双当初果然没救错人。”

宋朝月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避开沈双摇头晃脑时扫到她脸上的马尾,扶住这小姑娘的双肩,试图让她安生点。

“不过他虽然通过了我的考验,但还是中了毒,当然只是轻微的。”

“方才正发病呢,为了不让他伤到别人所以我暂时将他捆了起来,你若是想看他,待会自可上楼去。”

“姑娘稍等。”

江齐青叫住交代完话后作势要离开的宋朝月,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苍白的唇角渗出几滴血来:

“在下如今不便见他,可否替在下传一句话……”

宋朝月双手抱胸,轻抬下颚等着他的后文。

“替在下传一句‘今日已是十五’便好,有劳姑娘了。”

面上不显露什么,宋朝月应下后也不追问,淡然转身离去,只听得沈双在背后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齐青哥哥为什么不方便去见江历呀?”

“还有还有,十五怎么了,你们要赏月吗?赏月的话等我们回了落剑门,我带你们去落剑峰上的观月台看,那看到的月亮又大又圆,可漂亮了!”

站在楼梯上的宋朝月,透过楼梯与墙体间的缝隙往下看江齐青与沈双,听完沈双的话后,宋朝月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些问题的答案,沈双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趁江齐青醒来前,宋朝月便和沈双打好了关系。沈双这姑娘宋朝月也不知该说她是傻还是可爱,刚认识没多久就一口一个姐姐叫了起来,声音可甜,讨喜得很。

自然地,从沈双嘴里套话可谓相当之轻松。

江历确实是江氏的嫡子,在江家还未没落的时候,沈双曾在落剑门举办的试剑会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时他们年纪尚小,加上此后江家逐渐衰败,于是之后再没了交集。

直至六月前她外出历练恰巧经过吕州,又恰巧遇上了江氏灭门,从死人堆里将江历和江齐青救出,二人重逢,才有了之后种种。

沈双对江历儿时的印象不深,好似他的性格一直如此,不着边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一个世家嫡子还比不过身边的外门弟子有个正形。宋朝月听了笑笑不语。

后来宋朝月又仔细琢磨了一番江历与她最初相遇时的情景,他分明也认为江氏嫡子是江齐青,而他是“外门弟子江历”,怎么这人疯癫了一通就明白过来自己才是嫡子,跟间歇性失忆似的。

况且江历在这点上没有欺骗宋朝月的必要,若要隐瞒,一直咬死否认才对。

再联想一下这几天江历反常的表现,宋朝月心中有了个猜测,也或许是唯一的可能。若这个猜测成立,那楼下那位所谓的“外门弟子”江齐青,多半也是同样的来历。

想想都让人觉得激动。

“宋——朝——月!”

原本宋朝月嘴角兴奋的笑都快要抑制不住,却有一声巨吼如天雷轰鸣,又如惊涛骇浪,将她唇角薄薄的肌肤一路勾至天灵盖,颇有些摄人夺魂的意味。

只待她上楼后定睛一看,却是一名白衣男子,被捆仙锁缚于椅上,无法动弹,正嘶声疾呼,望有良人相救,真是好生可怜。

宋朝月好整以暇地坐在江历对面的榻上,翘起一只腿端详着江历,顺手在二楼布下结界,与外界隔绝开。

这样狼狈的江历,日后都不多见,宋朝月觉得自己理应珍惜当下。

本还想扯着嗓子再嚎几句的江历,见到宋朝月后默默把嘴合上一半,若无其事地发问:

“宋朝月,你绑我做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何必在意。”

“呵,想不到你原来这么记仇。”

江历冷笑,但他那张脸过于稚嫩,做出不屑的表情时,只给人一种小孩子嘴硬死不承认错误的滑稽感。至于话中本身蕴含的讽刺,在宋朝月看来几乎可以忽略。

她实在是太过享受这种绝对控制的快乐,任他现在的江历是嫡子又如何,还不是被绑在这椅子上无法动弹。

当然,宋朝月也不敢得意忘形,她深知江历睚眦必报的德性,玩太过只会适得其反。

“别生气啊,我是来跟你谈正事的。”

宋朝月从怀中掏出一袋子零嘴,都是原身储存的糕点甜食,起身将其放在江历面前摇晃。

“这可是我全部的库存,你要是配合,我就都送给你。”

江历鄙夷地看着宋朝月:

“你哄三岁小孩呢?”

而后眼神往他自己身上的捆仙锁一瞟:

“这就是你‘谈正事’的态度?”

宋朝月苦着脸赔笑:

“这不是特殊时期嘛,一切为了安全着想,还望您多多体谅。”

不等宋朝月说完,江历就不耐烦地扭过头,既不继续出言嘲讽,也不发表意见,看样子是决心不准备搭理她了。

宋朝月尴尬了一瞬后,立马主动绕到江历面前,蹲下身子捧着脸和他对视。

“您不说话也行,我来说,您听着就好。”

看江历没有再扭头躲开的意思,宋朝月放下心,蹲久了也挺累,她干脆盘腿坐在地上。

“其实吧,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关于你要滞留在我家这个问题……”

江历边听边皱眉,宋朝月眼瞅着不对连忙摆手:

“我本人是非常欢迎您常住的!想住多久住多久,我没意见。但是呢,我稍稍微微地,想提个条件。”

“不是做我的炉鼎,真不是这个,我这个人还是挺清心寡欲的,您大可放心,我对您没有非分之想。”

“说条件。”

江历实在没忍住,开口打断话题逐渐变偏的宋朝月。

“咳,对,条件。很简单,就是想请您立个血誓,在每月十五保证不会伤我一分一毫,不难吧?”

她有些心虚,毕竟她特意强调“每月”十五,让江历误以为自己真打算留他下来,可实际上只不过是缓兵之计,顺便也给自己请一道免死金牌。

在宋朝月逐渐弱化的语气中,江历缓缓眯起了双眼。

“宋朝月,我发现你越来越有趣了。”

宋朝月硬着头皮点头,她姑且把这句话当做是一句赞赏。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杀我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吧?为什么要在这求着我答应你那愚蠢的条件?”

“我……”

宋朝月没想过江历会是这样反应,同样的,她也从未想过江历所说的话。

江历明明被捆在座椅上无法动弹,但宋朝月却觉得面前这少年模样的人的脸在缓缓向她靠近,眼底那诡异的喜悦,以及别的疯狂的情感一览无余。

“我来替你回答。因为你害怕,你不敢。可你又为什么害怕,为什么不敢呢?”

原本清爽干净的嗓音,如今在宋朝月耳边响起,犹如恶魔低语。

“因为你是假冒的。”

最后三个字江历如同在用舌尖描绘,一字一顿,好似蛇类贴着草丛划过,冰冷且湿腻。

江历无声地笑着,眼睛弯弯,如沉沉夜空下凝视人间的弦月;嘴角尖尖,似窄巷里落在脖颈上的镰刀。

宋朝月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被江历装神弄鬼的把戏给吓着了,不过等他一笑,宋朝月便立马清醒过来。

终归不是什么具有威慑力的笑容。

“你终于发现了啊。”

拍拍衣上的灰,宋朝月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装,还不忘将拿出来的零嘴重新塞回怀中。

双方倒是都不如何着急的模样。

“你发现了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被我捆着。”

江历脸上的笑微不可察地垮了几分。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不错,我不敢杀你,我也不会杀你。既然现在已经撕破脸皮了,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绕来绕去的谁都烦。”

“你说是不是,不疑真人?”

宋朝月特意模仿江历方才的说话方式,在最后半句话上加重音调,十足的阴阳怪气样。

在听到后面四个字时,江历下意识侧过脖子仰视宋朝月,额旁的刘海自然垂下挡住稍显圆润的面部轮廓,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巴,终于有了几分邪气。

宋朝月自始至终没想过按照原身的性格来伪装,一是因为没继承上记忆模仿也显得别扭,二是因为文中在此之前主角团从未见过原身,都是道听途说的民间传闻,可操作性十分高。

但千算万算没算到,江历这厮居然是重生的。

“不疑”是原文中江历拜入落剑门时他的师尊赐予他的道号,待他成为正道扛把子后,世人才以“不疑真人”尊称。

此时的江历,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称号,除非他早已经历过一次。

宋朝月原来并不打算把最后这一层窗户纸给戳破,但江历一句“假冒的”扎扎实实地刺激了她,逼得她只好破罐子破摔。

江历轻轻甩头,将挡住视线的碎发拂开,不甚在意地点头:

“好,我可以立下血誓保证每月十五不伤你。但这是额外的,我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再加个条件。”

宋朝月哑然,面前这人淡定的态度,让她如同在海面上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转头却发现自己的同伴在呼呼大睡,方才那箭弩拔张的气氛全是她一人意淫出来似的。

别的不说,江历气人的功夫实属一流。

“我都允许你住我的吃我的了,你还想加什么条件?江历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朝月指着江历破口大骂,谁知江历干脆将眼一闭不理会她——所谓破罐子破摔,摔的原来全都是宋朝月自己的罐子。

“我本来也不想加到条件里来,但谁叫你自作主张坏了我的计划,所以你必须要负责。”

“什么叫我自作主张坏了你的计划?我发现你这人真的很会强词夺理。”

江历睁开眼盯着宋朝月,引她看向自己身上的捆仙索:

“今天一大早,是你绑的我吧?”

宋朝月脑中浮现今早自己拿着捆仙索以绑架良家妇女的方式从身后猥琐地套住江历的画面,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是我怎样,都说了特殊时期……”

“我原本的计划是趁着江齐青没醒将他丢进万蛊坑,以后每月喂以蛇毒,再于十五当日给其解药,以此获取他的血液。”

“今日正准备动手的时候,你横插一脚绑了我,现在人也醒了,你替我说说,我该怎么取血,又该怎么熬过今日?”

实在扛不住江历的如炬目光,宋朝月默默扭过头看别处:

“谁知道你是要监禁他,明明你自己说过日后不会依赖他的血,现在反倒来怪我……”

“宋朝月,你自己动脑子想想,我不靠他的血难道靠你的吗?我说的话就一定可信吗?”

关于这点,宋朝月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过她之前确实信了江历的鬼话,什么只是用江齐青的血来制作丹药以及他不会依靠他人而活,亏她还以为江历剩点良心,竟然都是他拿来忽悠人的。

谁承想这家伙真的干出了她当初设想的残害同伴且试图囚禁其以供自己苟活的事,难道重生互换身份后江历受到了原主江齐青性格的影响?否则宋朝月真的想不出一个关于江历转变如此之大的解释。

宋朝月攥紧拳头,安慰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帮你?现在就下去捆了江齐青?”

江历叹息:

“原本沈双未醒,大不了将她杀了再栽赃给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可如今她醒了,你怎么解释你要绑江齐青,还要关他取他的血?”

“到时解释不清真动起手来,她一个落剑门掌门的女儿,身上那么多高阶法器,就凭你我二人打得过吗?”

江历半边脸随着他脖子的转动,缓缓显现在从窗外透进的微黄阳光下,还是那副未长开的青涩感,不带任何攻击性,却让宋朝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因为有可能被落剑门找上门报仇,而是她惊讶江历竟认认真真地考虑过杀害沈双,杀害他重生前一路相伴的挚友和伴侣。

宋朝月再次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最危险的明明不是江齐青,而是就坐在她面前,这位在她追文时感慨过无数遍一身正气的少年人。

“我就这一件事,宋朝月,你得想办法补救。”

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后,宋朝月扯着嘴角朝一点都不像在求人帮忙的江历一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你放心,不就是血吗?我一定帮你弄到。”

也是奇怪,重生后的神魂难道还有威压?宋朝月总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压得喘不过气,一边疑惑一边往楼梯口靠,心中想着先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其他事宜稍后再琢磨。

“宋朝月。”

刚走到楼梯口,江历又叫住宋朝月,每个字都故意拉长,尾音上扬,语调轻浮。

宋朝月扶着栏杆回眸,正好看见捆仙索从江历身上脱落。

江历学着宋朝月刚坐下时的模样,翘起一只腿,双手支在腿上,下巴放在手背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今天没有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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