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惟知道她脑海里有很多如同天授般的想法，但没想到这么早就有端倪了。

如果上一世他们能更早些相遇……。

压下无端的想法，纪惟再次仔细端详这些简单的符号，回想陈家这两日的动作：“打算把它们向普通人推广？”

“……世家贵族们似乎用不上这些。”商华斟酌道，“多一些人识字，以后朝廷的政令传达也更方便些。”

纪惟嚯地一下收拢竹简，看着她道：“这是陈家的想法？”

“不是。”商华的心脏微微紧缩，却还是轻声道，“这只是我一点儿不成熟的想法。”

看到她眼里的忐忑，纪惟缓了缓神色：“这想法很好。”

“殿下同意推广了？”商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纪惟忍不住笑了：“这是福泽后世，注定会名留青史的事情，孤岂能不同意。”

听到他的答案，原本不安定的心一下子就稳了。

“那推广的事情不如就由殿下的人来吧。”

殿下是太子，帝国未来的主人，能动用的资源可比陈家多多了，由他来推广，肯定会事半功倍。

纪惟轻笑了出来：“你难道不是我的人吗？”

商华怔了一瞬，下一刻红霞就爬满了脸颊，偏偏还说不定出反驳的话。

看着面前鲜活的少女，纪惟心软的一塌糊涂，几乎就要应了她的提议接手拼音推广的事情了。

他私心里想要她一直保留着此时的天真明媚，想让她时时刻刻依赖着他，却又怕毁了她的天纵之资，让她泯然于众。

“……可我对大启各地的情况都不熟悉，教大家熟悉拼音还可以，真推广起来是两眼一抹黑，现在这些都是母亲她们在安排。”商华回过神后就说出了实际情况。

纪惟轻抚着她的发丝：“没有人天生就会，你才十六岁，有的是时间学。”

学理事？还是学各地的情况？

商华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对上他的眸子后就下意识点头了。

学习东西，帮他处理事情，比她预想的好多了。

“这些日子，字学得怎么样了？”他的手指似是不小心碰触到了她的脸颊。

商华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心神都有些不稳：“字是认识了一些，就是写的不好。”

“侍候笔墨。”纪惟对着旁边吩咐了一声。

侍从快步离开，很快，掌柜就领着人带着笔墨竹简过来了。

他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才道：“来，写给孤看看。”

商华有些懊恼：这些天怎么没多练练字！

想起她那软趴趴的字，她实在不想动笔，可对上殿下稍显严肃的目光，也不敢搪塞，只能用上全部心神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横平竖直，每一笔她都竭尽全力，短短几十个字，手腕就开始发酸发胀，运笔的速度越发地慢了下来。

纪惟没有说话，看着竹简上的字神色渐渐沉凝。

四周一片寂静，她的心都提起来了：“殿下，我只能写成这个样子。”

看见她怯懦的神色，纪惟的心已经软了下来：她刚到陈家，诸事繁忙，本就没有多少时间，不该苛责。

“伸手。”他从桌子上提起了一支笔。

看着那长长的笔杆，商华的手心一下子生出了汗，但她不敢违背。

笔杆猛地抽下，落到她手心时没有力道，她的心却像是受了一击，眼眶都有些发红。

纪惟心中暗叹：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解风情的男人。

“委屈了？”他手指抚向她的眼尾。

商华摇头，平复了呼吸，尽量不让声音显出异样：“不委屈，是我懈怠，违背了殿下的期待。”

“不是你懈怠，是孤要求高。”他放缓了声音，将人揽到怀里，“但你可以更好的。”

正常情况下，女子的笔墨不会显露于大众，便是中宫皇后，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由大长秋代劳，这确实是他要求苛刻了些。

听到他的宽慰之词，她再也抑制不住发酸的眼眶了。

滚烫的泪珠打到他的手臂上，纪惟只觉得心都被蛰了一下，他将人搂紧了些，几次欲要张口，最后都只是抚着她的后背安抚。

商华咬着唇想要止住，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自己何时这么矫情了：险些被父母易子相食时都没哭，为何此时却止不住。

是因为她那可笑的自尊吗？

“别忍，哭出来。”他的声音柔和而又坚定。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却仍旧只有些微地哽咽。

纪惟的心口生疼，却放任那些眼泪濡湿他胸口的衣襟，他知道她从底层上来定然经受了不少屈辱和磨难，但他上一世从来没有过这么深的感受。

或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柔和，让商华的眼泪彻底失去了控制。

……

雅间外，等了半晌的青姑和白芷越发心焦，生怕太子殿下会发怒厌弃商华。

又过了半晌，她们才听到里面吩咐：“准备洗漱。”

刚松一口气，进门看到商华红肿地眼眶，又提起了心，好在两人神态平和，彼此的氛围也更加融洽了，才勉强放心。

酒楼里准备周全，很快两人便换了一声衣裳，纪惟又吩咐人拿刚煮熟的鸡子过来给她敷眼睛。

那双手大而有力，但动作却轻柔仔细，让她想到了刚刚抚着她脊背的样子，脸颊不自主染上了绯色。

纪惟的心跳快了一拍，明明上一世，他们什么都做过了，但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

眼睑上的鸡子滚动地愈发的慢了，商华的心有些慌了起来，连忙转移话题：“殿下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在等各地的名医。”纪惟手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继续。

名医？商华有些不明白：“是谁生病了吗？”

即便是要找大夫，给各地官员下命令不就行了吗？

“父皇身子有些欠安。”纪惟声音低沉，却还是说了出来，只希望天官的这次推荐的扁鹊弟子有用吧。

陛下身体欠安？！

商华抬眼，却没看清他的神色。

“别动，还没敷好。”纪惟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觉得陛下这个话题有些危险，却还是试探着安慰道：“……陛下圣明，有上天庇佑，定然没事儿的。”

“嗯……”纪惟犹豫了一瞬，没有多说，转而道，“拼音的事情，孤会让安详来辅助你。”

商华有些担心自己做不好，却还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