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昏沉中陷得很深。
梦里,时光倒流。
她看见了父亲那张轮廓分明、总是带着严肃表情的脸。
没有温情,只有冰冷的决断。
决定家庭分崩离析的下午,他紧紧牵着弟弟的手,毫不犹豫将她推向了母亲那边。
仿佛她是一件无需商议去留的物品。
没有问过她一句“你想跟谁”,大人的世界早已替她做好了选择。
后来,年岁渐长。
她才真正懂得,原来世间有一种偏颇,叫做“重男轻女”。
这四个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早早扎进了她幼小的心房。
再后来,跟着母亲不断地搬家辗转。
父亲的模样如同褪色的旧照片,渐渐模糊,消散在孤独交织的成长岁月里。
海棠没想到,这场病带来的混沌中,早已尘封的过往竟罕见地造访了她的梦境。
梦醒时,心头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浸透骨髓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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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投向窗外。
夕阳正西沉。
橘红色的余晖慵懒地铺满了天际,房间映照出一种温暖的色调。
额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抬手摸了摸,是新换上的退烧贴,寒意正丝丝缕缕地渗入发烫的皮肤。
喉咙干痒,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虚弱。
咳嗽声很快引来了脚步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
周阿姨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粒药片。
“醒了?”周阿姨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烧退下去一点了,但还是得吃药。你说你这孩子,学习再要紧,也不能不顾身体啊……”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水杯和药递过来,眼神里满是心疼:“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胃里空着可不行,我熬了清淡的米粥,一会儿好歹喝两口,啊?”
海棠靠在床头,因为发烧和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有些干裂。
平日拒人千里的清冷被病态取代。
她像一只被狂风骤雨打湿羽毛的雏鸟,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助,望着眼前唯一给予她一丝温暖照拂的人。
那眼神让周阿姨心里更是一软。
海棠什么也没说,乖顺地点了点头。
伸出微颤的手接过药片,仰头吞下,就着周阿姨的手喝了几口温水。
温热的水流划过干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谢谢阿姨,”
她的声音沙哑微弱,“我……想再睡会儿。”
水杯递回去。
她重新滑进被子,侧过身,背对门口,用行动无声地表示不想再被打扰。
周阿姨看着她单薄脆弱的背影。
轻轻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端着空杯子,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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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带上,夕阳的最后一丝光晕也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下。
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海棠闭上眼,再也无法入睡。
周身被一种巨大疲惫孤寂紧紧包裹,比高烧更让她感到无力。
海棠望着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发呆,玻璃上模糊映出自己憔悴的倒影。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身体格外诚实。
那份被严格压抑的脆弱,竟寻到缝隙,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她伸手,拿过床头的手机。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停留在通讯录里标注为“妈妈”的号码上。
犹豫只是一瞬,她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冗长规律的忙音,一声接一声,敲打在她本就空落的心上。
海棠固执地再次拨打过去。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
那边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海棠?”
妈妈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夹杂模糊的车流声和导航提示,语气有些急促,“怎么了?这个时间打电话,妈妈正在开车去下一个客户那里的路上。吃饭了吗?学习还跟得上吗?”
一连串的问话,熟悉又陌生。
海棠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
最终只是顺从地、低低地应着:“嗯,吃了……还好。”
沙哑的声音淹没在电话那端的嘈杂里,没有被察觉。
因为专心路况,妈妈没有捕捉到女儿声音里不同寻常的虚弱。
“那就好,海棠最懂事了,知道妈妈忙,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不对?”
妈妈的话语像预先设置好的程序,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欣慰。
“妈妈这边还有点急事,先不跟你说了啊,你早点休息,别学太晚。”
“妈……”海棠下意识地开口。
“嗯?怎么了?”妈妈的声音带上准备结束通话的意味。
“……没事。”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好,那妈妈挂了啊,照顾好自己。”
“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彻底的切断。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紊乱的呼吸声。
手机从掌心滑落,悄无声息地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那句蜷缩在喉咙里,几乎要冲破枷锁的“妈妈,我生病了”
最终,还是被无声地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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