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薇利亚返回住宅区,最近她和维克多都习惯将这地方称作营地了。
下车时,她迎面碰见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停车地点位于住宅区外围,弗雷克身边跟着一只阿拉斯加犬,正好经过此地。前段时间原住民听说他重新开始打猎,就将这只狗送给了他,阿拉斯加在基地是极为稀有的犬种,可见他在原住民当中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
弗雷克似乎是特意站定等她下车,对她道:“一上午都没见到你,原来是出去了。”
“我去研究所了。”薇利亚关上车门,“你要去哪儿?”
“带它出去转转。”他看了眼身边的雪橇犬,紧接着又问:“你吃午饭了吗?”
“在研究所吃过了。”
他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维克多说不想参加篝火晚会,晚上要去酒馆吃。”
“好啊,一起去吧。”薇利亚说,“今天有篝火晚会?今天不是周六吗?”
“是平安夜的晚会。”他解释道。
“晚上你来酒馆吗?”
“看情况,我可能得去E区一趟。”
薇利亚点点头,默然看他半晌。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留下这句话,领着狗转身离开。
——
晚间,弗雷克没有出现在酒馆里。薇利亚和维克多坐在吧台边,点了几道菜,外加两杯无酒精鸡尾酒。
酒馆里人不多,隔着一排空座,阿列克谢正坐在吧台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金酒。维克多权当没看见,他也想到了阿列克谢不会去凑平安夜晚会的热闹,毕竟他在基地人造人当中实在不受待见。
“弗雷克每年圣诞都要去E区吗?”薇利亚随口问。
“据说是,每逢重大节日他总得去露个面,布里亚特族的节日他也得去。”
酒馆里充斥着模糊的说笑低语声,饭菜吃得差不多,维克多转动玻璃杯,借着灯光欣赏鸡尾酒的颜色:“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怎么看出来的?”
“我都认识你多久了,这还看不出来?”
薇利亚没说话。
“你是不是……想家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一点,但不完全是。”
“那究竟是发生什么了,可以跟我说吗?”
薇利亚放下刀叉:“让我想想。”
维克多等待了将近一分钟,终于听见她说:“假如,你有件很重要的事,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对我说,我却因为太过惊讶而没有立即回应你,你会生气吗?”
他呆了两秒,道:“不会。”
薇利亚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不是像咱们这样的关系。假设我们认识还不算太久。”
“那也不会。”他说,“既然我决定要告诉你,就代表我很信任你。你会惊讶,只能说明我说的事情太过劲爆了,这不能怪你呀,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是我没有立刻回应,反而避开了话题,多少会让你有点受伤吧?”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可能会,但我可以理解,不会生气。除非你始终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我后来试着弥补了。”薇利亚说,“但他却再也不提那件事了。”
维克多望着她神色,皱了皱眉:“是谁对你说奇怪的话了吗?”
薇利亚:“这件事不能跟你明说。”
“让我猜猜。”他说,“难道是路易那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跟你表白了?”
薇利亚翻了个白眼儿:“你觉得可能吗?”
他笑了:“的确不至于。”
酒馆门口的风铃一阵急响,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冷风灌入。
维克多回头一看,几个穿着人造人制服的酒鬼闯了进来。现在才八点多,这帮人恐怕是在篝火晚会上喝得不尽兴,准备到这儿来再喝一轮。
他们暂且在小桌边坐了下来,倒没闹事,但酒馆里的气氛因之变得嘈杂无比,再也不适合谈论严肃的话题了。他轻声说:“喝完这杯咱们就走吧?”
薇利亚点点头。
维克多悄悄打量那几个酒鬼。为首的人他认识,是C区出了名的地头蛇,出身于西伯利亚,名叫弗拉基米尔。他性情暴烈,工作能力不差,原本是有资格升入A区的,但因为他经常酗酒闹事,研究员会议每次都驳回他的升阶申请。
维克多在工作中和他有过一些接触,并不怕他。再说这是在基地,人造人一般不会无视自己的阶级,作为C区成员,他不太可能来招惹A区的人。至于他在C、D两区如何耀武扬威,维克多就管不着了。就连弗雷克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低阶人造人中有这么个家伙,反而有助于维系秩序。
酒馆帮工的人造人在给他们那一桌上菜,维克多便移开目光,重新打量起阿列克谢。
他与这间嘈杂的小酒馆格格不入,金发落下来遮住眼睛,只余半边白皙的侧脸,似乎散发着光辉。如果颜值能当饭吃,他这辈子恐怕都不必为生计发愁。
帮工上菜时经过他身边,拐了个弯,托盘上的酒杯顺着惯性倾倒,半杯啤酒洒在了他的披风上。阿列克谢侧眸看了一眼,帮工少年吓得脸色惨白,连连鞠躬道歉,他摇了摇头没有计较。维克多挺意外的,这要是搁在以往,他准会想出点花样来折磨人。
兴许是顾忌到酒馆老板,这家酒馆是原住民开的,他得罪不起。
小桌酒菜上齐,酒鬼们说笑声渐大,震得人耳朵痛。维克多侧头看了薇利亚一眼,不愿催她,她显然心事重重,甚至注意不到外界的干扰。
他喝下最后一口饮料,耐心等着。一会儿过后,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酒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阿列克谢将金酒酒瓶打碎在地,酒水四溢,缓缓渗进木地板的缝隙。
他没有回头,只对着自己面前的玻璃酒杯,冷冷说道:“安静点。”
好半天没人出声,帮工少年愣在吧台边不知所措。
片刻后,弗拉基米尔说道:“你在跟我们说话?”
阿列克谢转头看他:“除了你们,还有谁?”
酒桌上的人面面相觑,都不吱声。唯有弗拉基米尔直勾勾盯着他,两人僵持半晌,阿列克谢静坐不动,对方却站了起来。
他将残酒和玻璃碴踩在靴下,走上前。
两人放在一起比较,阿列克谢在气势上似乎输了一头。他过分貌美,也过分瘦弱,甚至有几分病态。而弗拉基米尔高大健壮、暴躁凶狠,加之醉酒后意识不清,行止无度,极为危险。
“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他单手撑住吧台,倾下身来:“不是贵族少爷,不是沙皇旁支后裔,也不是什么基地准尉。”
阿列克谢面色平静。
“你就是辆谁都能上的公交车。”他粗鲁地笑了两声,提高音量:“**,要不是老子对男人不感兴趣,倒真不介意你来给我解闷儿。”
后面的一系列污言秽语更是不堪入耳,维克多在惊诧之余感到几分焦躁,他很想拉起薇利亚出去,实在不愿意让她听到这些脏话。但弗拉基米尔站在他们走出酒馆的必经之路上,他只能暂时不动。
阿列克谢始终面色不变,不发一言。酒桌上的其他人造人原本不敢对他出言不逊,但见弗拉基米尔痛痛快快地骂了几分钟,阿列克谢却毫无反应。他们于是也将他当成了怂货,借着酒意调笑起来。
维克多看得直搓火,这怎么也该反击一下吧?他承认,阿列克谢是个混球,但他是个高雅的混球,即便是在侮辱别人时,他的用词都十分优雅,从来说不出这么难听的脏话。相较而言,弗拉基米尔显得更欠抽一些。
骂回去,你倒是骂回去呀!
维克多暗自磨牙时,他们那边的笑骂声止息了——能想到的脏话都骂尽了,需要中场休息。
阿列克谢望着喘着粗气的弗拉基米尔,静静笑了笑,问:“说完了?”
弗拉基米尔咧嘴一笑:“说完了,贱货。”
酒桌上的人们再一次哄堂大笑。
阿列克谢从高脚椅上起身,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离开,维克多却只注意到他神色中那种可怕的镇静。
他不动声色地经过酒桌,抄起桌上的啤酒瓶,转身将之狠狠掼在弗拉基米尔头上。
玻璃爆裂飞溅,金色酒液混着血珠飞散到空中。他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疯狂而刻毒的笑容。
维克多看呆了,他差点忘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男人。
——
弗拉基米尔对这一击毫无防备,登时被打得歪靠在吧台上,懵了足足十几秒。
帮工少年早已不见踪影,或许是去里间求助了。但原住民通常不会亲自出面管人造人的闲事,他们至多是联系当地驻军,叫专人来处理。
酒馆里静了一分多钟,其他客人能走的早都走了,剩下几个留下来看热闹,也都半声不吭。酒桌上的人想去掺弗拉基米尔一把,但出于对阿列克谢的本能忌惮,竟没人敢动,一个个只呆呆看着。
最终,还是弗拉基米尔自己先有动作,他从头部受到重击的眩晕中缓了过来,双眼猩红,神色凶狠,一条血痕从他的发迹直划到下颌,血仍在不停地流。
阿列克谢笑着看他,不同于之前的安静微笑,此刻他的笑容显得阴鸷而富有深意,夹杂着几分狂热。
弗拉基米尔将一只手伸到吧台内侧,胡乱摸索,指望抓住某种利器予以反击。他的运气不错,调酒师用的削冰刀恰好搁在那里,他抖着手将刀鞘甩下去,露出短而尖锐的刀身,紧紧握住刀柄。
从阿列克谢的位置,显然无法看到他在吧台内侧所做的一系列小动作。他看准时机挥出手臂,刀尖对准阿列克谢的太阳穴刺去。
维克多差点惊叫出声。
弗拉基米尔的这一击没能贯彻到底,他在中途停下了,刀尖距离阿列克谢的太阳穴只有几厘米。他目呲欲裂,手臂毫无颤动,整个人陷入静止。
维克多刚才已经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此时不得不刹了车。他指着弗拉基米尔,对酒桌上的人大喊:“还不快把他拉走?!”
酒鬼们如梦方醒,几个人磨磨蹭蹭地起身拉扯弗拉基米尔的手臂,搀扶他坐在后面的椅子上。那阵狂热过去之后,他就像个断线木偶,醉意和伤势将他的意识扯入深渊,削冰刀滑落在地,他整个人瘫软下来。
几个酒鬼没人会处理伤口,任由弗拉基米尔倒在那儿流血,维克多上前看了看,伤势没到要人命的地步,他也就没管。回头时,他正好对上阿列克谢的眼神。
两人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脸。
“你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维克多盯着地板,没好气地说。
阿列克谢没有答话。
看这状况,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再打起来,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离开这腌臜地方。维克多回到薇利亚身边,轻声道:“我们走吧。”
她的目光从弗拉基米尔身上收回,轻轻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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