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北部区第三实验室,要联网密码吗?”
“什么?”
秦方坐在纯白色的隔断格子间里,看着四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这大概是他们集中办公的地方,每个格子间门边都贴着一张信息卡,上面是穿着主人的大头照和身份信息,里面的桌子上还堆着不少实验手册和数据。
那张信息卡像是她在35区的工作牌。她边打量边想。
“这儿的密码,要告诉你吗?”齐规把刚接的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玻璃杯里的水轻轻晃动着,在下方的桌面上映出一道浅灰色的影子。
“密码?”秦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询问自己的机械脑需不需要联网。明明在35区时那么迫切的想要连接网络,可真到了能联网的地方机械脑竟主动与她断联了。她只能无奈地回答道:“她还是不回应我。”
齐规脸色微微一变,好像松了口气,随即笑道:“哦,那就是她不想理你。”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断联吗?”秦方尝试求助。这是她第一次失去与机械脑之间的联系,而面前的人看上去比她经验充足的多。“你的机械脑也会这样吗?”
可惜的是,齐规在听完她的问题后摇了摇头。“不,我的机械脑没有断联过,所以也不确定为什么你与她会断联。不过,毕竟你的是三代机,与我们不一样也……”
“所以,三代机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秦方问道。
“不同嘛……”齐规想了想,说道:“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一二代机都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依照宿主的命令做事;但是三代机智能程度要高的多,拥有自我意识。”
“果然还是这样,”秦方头疼地讲,“所以她不想理我,完全是她自己的事,我也无法命令她,对吧?”
“确实是这样。”齐规靠在旁边,安慰道:“但是你也不要急,或许是刚回来,她还不适应。或许过一段时间她就愿意重新上线了。”
“希望吧。”秦方无奈的叹了口气,刚想问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带来这里,抬头就看见办公室的玻璃窗后正围着一堆人,像一只只老鼠一样趴在窗户上面,更有甚者整张脸都恨不得贴到玻璃上。像一群贪婪的老鼠发现了一块儿被放在玻璃罩子里的可口奶酪。
秦方顿时打了个冷颤,那些人为什么要围观她?她又不是只猴子。齐规显然也注意到了秦方的不舒服,转头用眼神提醒那群凑热闹的研究员。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玻璃窗后的人群马上散开,竟真的像一群见了猫的老鼠四散奔逃。
“抱歉,他们太激动了。”齐规对她道歉。“最近实验室人手更替很频繁,他们大多都不认识你。”
“那为什么要来看我?”她问起。“因为我是三代机吗?”
“是。”对方直接承认,随后又解释道:“目前机械脑技术还不成熟,大部分还停留在二代的阶段,而你——”
“好了,就此打住。”秦方打断对方,她已经不想再听任何关于各种机型的长篇大论了。眼下她更关心的是自己失去的记忆,还有——
“焦牧怎么样了?你们把他带去哪儿了?还有船长,之前在28区你们把他抓走了,对吧?他现在还好吗?”
“哇,你的问题还是好多。”齐规苦恼的说,微笑着又补了一句。“跟从前一样。”最后才一一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你的那位增殖病朋友,我们把它安排到了实验区病房;你之后可以去看他,但是必须要穿防护服。至于那位船长,他是被第九实验室抓获的,我已经提交了转移申请,他来到这里还需要几天时间。他来到后第一时间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但他毕竟是联盟的人,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安排你进行隔窗探视。”
听着齐规的一系列安排秦方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家伙安排的还挺妥当,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些。“那我以前的记忆呢?你知道多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后来为什么会分开?”她问出了自己第二在意的问题。
“你以前的记忆嘛……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齐规眼神躲闪。“不如以后再慢慢——”
“巧了,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秦方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摆明了是让他有话直说。
见此情况齐规叹了口气,心里直呼对方还是和之前一样敏锐。于是只得拉过旁边的板凳,坐到秦方对面,缓缓讲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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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他13岁的时候。当时他已经移植了初代机械脑三年,因为外置接口的感染问题经常出入病区实验室接受处理。沾满血的棉球在盘子里堆成一座小山,跟他同批次接受移植的实验体站在旁边,等待下一个处理伤口.以此重复几次后,排队的人数少了一半。
“他们去哪儿了?”齐规坐在椅子上,对正在检查他接口的研究人员问。对方却只顾着用棉球粘掉他脑后接口上渗出的血液,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死了,因为感染。”语气平淡的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嗯。”他轻轻答道,不再说话了。
当时二代机械脑已经投入使用,他时常羡慕那些没有外置接口的二代实验体,至少不用像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一样每天泡在病区里,面对从后脑渗出的一团团血渍。他是这么想的。直到亲眼看到二代实验体因为内部进程出错而陷入脑死亡,上一秒还好端端的人下一秒就陷入了永久性的昏迷,才稍稍停下了对二代体的羡慕。
反正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他抚摸着自己后脑的金属接口。听说负责研究机械脑的科学家因为意外去世,想要再次更新代际的可能性渺茫。或许二代就是最先进的了。他心里想。他们这些实验体终究还是不完美的造物。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更先进的机械脑版本,直到那一天。在研究人员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他透过窗户看到走廊里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全部凑到一起,低头看着被包围在中间的小女孩。
“那是谁?“他对身后的研究员问道。
“三代机。”
他感到奇怪。“研究机械脑的科学家不是已经死了吗?应该不会再有……”
“那是她女儿,”研究员回答,“是在她死前给女儿移植的。”
他盯着女孩,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秦方的到来给实验室注入了新的活力,至少是给那些围着她转的研究人员。齐规每天在病区都能看到无数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像打满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地对女孩进行全方位的检查,仿佛永远都不会累。
“认识字吗?”
“图像呢?认得这是什么吗?”
“看样子视觉系统没问题,认知呢?平衡呢?”
齐规站在病房外,听着里面的问东问西的研究员,突然有些可怜起坐在中间的女孩。明明看上去跟自己是一样普通的孩子,却要被当成新出生的实验品来回检查……不过当时的他无法做些什么,只能轻轻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摇摇头走开。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跟这个女孩儿有什么交集的,直到一年半以后。他当时刚清理完后脑的接口准备出门,刚踏出病房就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女孩儿撞的眼冒金星,后退两步。
“对不起。”女孩儿低头道歉,仿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情急之下一股脑就拐进了他刚走出的病房。
“呃……那是死胡同。”他在后面好心提醒。
“这儿跟迷宫一样,”女孩儿扯了扯身上的白色病服,抱怨道:“就不能给这里装几个指示牌吗?”
齐规被她逗笑了,在实验病区敢这么横冲直撞的还真只有她一个人。还没等他开口问对方是谁,从哪里来,就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朝他这儿走来。而女孩儿也马上躲入了旁边的书柜后隐藏起来。
“看见三代机了吗?”领头的研究员来到他面前。
“嗯?什么三代机?”他装傻道,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女孩藏身的书柜。
“一个女孩儿,长头发,比你矮一点儿,大概这么高。”对方他面前比了比。
“刚才确实有个女孩儿跑过去了,”他说:“往那边。”他随手指了个方向。
等到人走后,齐规才打招呼让女孩儿出来。此时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们为什么追你?”
“因为我没有好好完成他们布置的测试,”女孩盯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确保他们不会再回来。“转圈、走直线什么的,特别无聊。”
“啊,平衡测试。”齐规点点头,了然于心。“我曾经也做过这种测试,在刚移植不久的时候。”
“你也有吗?”女孩转过头看着他,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这种东西。”
“有的,不过是一代机,很久之前移植的,第一批次。”齐规说。看着面前的女孩,思索再三,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秦方,”女孩伸出手。“是我妈妈取的,我姐姐叫秦圆。还有,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他们叫我三代机。”
齐规也伸出手,握上自己面前的那只。“我姓齐,齐规,规矩的规。”
就在那一刻,实验室中最古老和最先进的机型相遇了,虽然他们之间的研究才隔了五年,年龄才隔了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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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吗?”秦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胃也有点儿难受。或许是晕车,她想。
“没错,是你刚来的时候。”齐规一边开车一边说:“他们说是在你母亲死后把你接回来的。”他遗憾摇了摇头。“因为你年纪太小,又是刚移植不久,所以才会把你留在实验区观察。”
“是这样吗……”秦方低下头,想到自己移植机械脑是在八岁,可是母亲的死亡却是在她十岁时。刚移植不久……她默默琢磨着对方的话。难道不是已经过了两年了吗?
可是还没等她把疑问问出来,对方就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讲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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