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静家在幸福里小区二栋,李钦周把她送到地方自己回去。
路上人不多,但对面公园里有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选的歌曲动次打次极有节奏。
这样一对比,居民区安静的仿佛笼罩了一层纯黑色画布,只有路灯和几个装饰性的彩灯在亮。
李钦周还要去烧烤摊。
九点半,从这往回走,越来越多的人从饭店回来、或者吃完晚饭牵着狗散步。
少年揣着兜,路过转角露天火锅点迎面撞上一群人。
男人叼着牙签,看到李钦周啐了口唾沫,“李轩?”
他们还叫他以前的名字,腰肥肚圆,怀里搂个女人,喝醉了想逞面子,拖拉着嗓子,“你小子最近挺舒坦?”
李钦周当没看见。
男人胳膊一扬,手里的酒瓶甩出去在他脚边炸开。
“啊!”
女人尖叫一声,不少人往这看,瞥一眼赶紧收回目光,生怕惹上麻烦。
“老子他妈跟你说话你当听不见?”
男人吼,气汹汹地往前走,几步路走得东倒西歪,还没等他走到李钦周面前,少年先冲过来一把将人按到地上,砰砰往头上砸!
事态转化太快,他力道不轻,很快见了血。
男人大喊:“他妈快把他拉开啊!”
随行的两人骂了声,扯着李钦周的胳膊往后拖。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边爬边骂娘,拿起地上的酒瓶要往少年头上招呼。
两个人醉汉根本架不住李钦周,一人肚子上来个肘击就能稀里哗啦吐一地,他盯着男人,脸色冷得吓人。
砰——
酒瓶砸在李钦周小腿,落在地上。
没碎。
李钦周捡起来,颠了颠。
“你要干吗?李钦周,你敢往我身上砸?!这他妈是杀人,我能告你!我他妈能告你!”男人边说边往后退,拉女人挡在自己面前。
李钦周走过来的这几步路,他腿抖的像筛子,女人尖叫:“不关我的事啊,王哥,王哥你放开我,救命、救命啊!杀人了!救命!”
周围远远地聚了很多人,无数手机举起来对准这个角落。
十几岁的少年,身型比一般成年人还要高,力气也大,扬起酒瓶往下砸!
“啊啊啊啊!”
砰——
烧烤店老板围裙都没摘,一路跑过来,“钦周!”
少年往外走,手上不知道谁的血,他身后,玻璃瓶砸在花坛上,四分五裂,男人脸色惨白,地上一滩水,馊味冲鼻。
他缓过来,喘几口气:“妈的你有种!李钦周你他妈别跑,等龙哥出来有你好看!”
“别拍了,都别拍了,看不出来谁惹得事儿嘛!”老板吼散人群,掏出手机给李钦周打电话,回去的路上碰上一起来的店员。
“怎么回事?小李呢?”
“回去了。”老板抽出根烟叹口气,“这孩子也是命苦。”
…
还差十几天过年,各家各户陆陆续续开始办年货,商店里大喇叭放着恭喜发财和好运来,穿小熊人偶服的促销员举着醒目的红色招牌。
打完男人的第二天早上,李钦周在路边看见了舒佳。
她还穿着昨天的雾蓝色棉服,低头踢石子,半张脸埋进领口里,看样子刚从翟静家回来。
“怎么不进去?”他走过去,抬下巴示意舒佳家。
女孩仰起脸看他,衣服领口竖起来,嘴里咬着半边拉链。
李钦周皱眉,伸手扯出来:“脏不脏啊?”
舒佳愣了会:“你怎么在这儿?”
他掂掂手里的砂糖橘,话里带着笑,“老板说甜过初恋,买来试试。”
透明袋子装着的橘子,有几个还带着绿叶,看着很新鲜。
李钦周抓一把递给舒佳,“尝尝,不甜包换。”
她只拿了一个,揣兜里。
少年看看手心里剩的几个,笑一声,学她往兜里揣,声音不自觉放缓:“怎么不回去啊?”
下一秒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舒建洲和唐晚在吵架,吵得很凶,噼里啪啦砸碎了什么东西。
李钦周皱皱眉,收回目光看女孩头顶的发旋,“舒佳,要不你跟我走吧。”
舒佳仰起脸对上他的视线。
和那天她刚到教室时一样,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浓夜和雾霭在她眼中划出界线。
这次是他先移开。
“去哪呀?”
她下巴露出来,呵出白雾,唇越冷越红。
李钦周咳了声:“吃好吃的。”
舒建洲和唐晚还在吵,舒佳应声好跟在他后面。
快过年,街上人挤人,各个地方都摆上摊位,卖年画、生肖贴纸和假花的,养乌龟和小锦鲤的,炒栗子、做冰糖葫芦和烤红薯的。
吵吵嚷嚷,各个学校都放假,人挤人。
舒佳顺着人流走,乖乖蹲在角落看一个老爷爷卖的小鲤鱼。
一尾只有拇指大小,头上、尾巴带点黑或白。
李钦周买了个氢气球绑在她手腕上,“给公主做个记号。”
他陪舒佳蹲下来,小鲤鱼不知道受了什么惊扰,来回乱游。
“想要?”他问。
舒佳指着那条头上带黑点的,“想要这个。”
“养不活的。”他拖着懒散的语调,“还要?”
这下老人家不愿意了,“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说,锦鲤锦鲤,那是报福气的,你养不活是你不会养,怎么能赖我的鱼嘞!”
舒佳盯着那条小鱼看,点点头:“还要。”
一条鱼一块钱,装在塑料袋里。
女孩开心了,“李钦周,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李钦周挑挑眉:“一条鱼就高兴了?”
“什么啊。”
几个字尾音带着卷,黏乎乎的,塑料袋里那条小鲤鱼来回游,漂亮的尾巴摆动,好像扫在人心上。
“不是鱼,是奖学金,李钦周,你不会还没看成绩吧?”
“……”
他确实没看。
昨天打完架,回去洗漱完就躺下了,手机在桌上搁了一晚,拿都没拿。
舒佳看他,“李钦周,你不想知道你的成绩吗?”
不知道是愣住了还是怎么,少年垂下眼皮看着她,聚精会神。
“你进步了一百多名。”
“……”
他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睛荡开笑意,女孩笑开时很甜,像在嘴里咬碎颗糖,拍拍他,“干不得错哦李钦周。”
李钦周也跟着笑,声音很闷,带着点鼻音,“所以烤红薯是奖励?这也太寒酸了吧。”
“你想要什么?请你吃火锅?”
“……”
他想要?
他想要……
李钦周弹了弹氢气球的绳子,气球晃动,舒佳的手腕也跟着发麻,“跟我去个地方。”
深冬腊月的天,出了太阳还是冷,闹市中心人多的挤不动,吆喝和喧嚣哄散一半的寒气。
李钦周带着她绕过穗湖往南走,骑车穿过芦苇荡里的小路,尽头是人民公园的樱花园。
樱花还没开,没人来这里,距离最近的只有外面石板路上遛狗的大爷。
舒佳跟着他下车,仰头看面前耸立的塔。
李钦周站在她旁边,揣兜朝她抬下巴,“上啊。”
“……一定要上去吗?”
这塔刚建成,周围的铁栏杆没拆,还没对外开放。
舒佳有点怕。
李钦周笑了声,“不让你一个人,我在后面跟着你,不会有事的,放心。”
她往里走。
塔里面还好,旋转楼梯带扶手,隔一段就有一个全透明的玻璃门,可以继续往上走,或者去对应楼层观景台,透过全景窗看外面。
这里像一个漂亮的玻璃房子,每一层都有全景窗,地板和楼梯上铺深灰色瓷砖,舒佳被景色吸引,跟着李钦周到顶楼,视线豁然开朗。
太阳普照,从这能看清整个穗仙。
下面的樱花林、刚刚穿过的芦苇荡、远处热闹的街道,以及整个幸福里。
冬日的阳光不刺眼,照在高耸的居民楼玻璃上映出金灿灿的光,穗湖湖面波光粼粼,好像覆上一层漂亮的鲛纱。
舒佳的手扶在栏杆上,冰的一机灵。
李钦周在她旁边笑。
舒佳看他。
少年趴在栏杆上,头发长到能盖住额头,被风吹起来露出一点发线,身上是深蓝与白色拼接的高领连帽棉服,看着很薄,不臃肿。
他转过头,扬起眉梢,“怎么样啊?大小姐。”
“好漂亮。”
芦苇随风摇晃,冬天的风吹过来,不只是冷,好像带着暖融融的糖炒栗子味。
心绪被抚平,舒佳不忘夸赞:“李钦周,你今天好好看呀。”
李钦周噎了口,低头看身上的衣服,风把前额的头发吹起,露出清晰的眉眼,他笑起来,朝舒佳张开双臂:“好看?”
舒佳点头:“好看。”
他笑的更开,笑声从胸腔哼出来,“你不会想赖账吧?”
“怎么会!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很大方的。”
李钦周手指交叠敲在她额头,不疼,“大方的话再加份红豆饼?”
“行。”
他得寸进尺:“再加份栗子?”
“李钦周,你不要太过分,只能再加这一份不能再多了。”舒佳皱眉,板着脸声音也是甜的,束起根手指。
葱白的指尖被冻得通红,一会儿就收回。
有点可爱。
李钦周忍笑,“遵命,大小姐。”
顶楼有供游客休息的长椅,谁都没去坐,两人并肩靠在栅栏边,风变缓,静静地看着湖边的芦苇荡。
太阳迁移,舒佳眯起眼,感觉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好一会儿才收回搭在栏杆上的手,“走吧。”
自行车停在下面,舒佳坐在后座抓李钦周腰侧的衣服,他骑得很慢,晃晃悠悠穿过芦苇荡中间的小路。
冬天很长,但小路一眼就能望到头,舒佳看着太阳拓在地上的影子,手指不自觉攥紧,“李钦周,我明天还帮你补习吧。”
少年声音很亮:“好啊。”
“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找你?”
“行。”
舒佳看摇摇晃晃的芦苇荡,“你想吃哪家的糖炒栗子呀?”
“和乐街那家,成吗?”
她点点头学他说话:“成。”
李钦周笑了声:“大小姐还有什么指示?”
舒佳摇摇头:“没了。”
“那坐稳。”
他开始加速,小路平坦,沿着光蔓延。
…
补课地点选在图书馆,王跃恒回老家过年,只剩李钦周、翟静和舒佳一个小老师,翟静早上又起不来,一般上午只有李钦周和舒佳两个人。
小舒老师整理笔记,顺便给李同学讲讲题,等日暮黄昏一起回家,小舒老师开始她的随机提问环节,答对了有奖励。
奖品不定,有时是棒棒糖,有时是小橘子。
李同学吃到嘴里还要说一句,奖品诱惑力太小,他学习动力不足。
看着舒佳锁眉头就开始笑,边笑边把她的头发从书包背带下解救出来:“逗你呢,不小,对我诱惑可大了。”
嘴里的糖咬碎,少年背着斜挎包往前,朝舒佳招手,“明天见啊,舒老师。”
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一阵风吹来,舒佳闷咳两声,皱紧眉。
她回家,在堂厅看见穿新衣服的唐晚,地上好几件红色礼品盒,舒建洲把车开到门口,下来一件一件往上提。
“佳佳,快上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商乾。”
唐晚脸上藏不住的笑,“你奶奶刚刚来电话,让我们回去过年,也是该回去,你外婆不在,留在穗仙总不是个办法,还是一大家子热闹,等过完年再回来。”
她帮舒建洲提东西,“佳佳,衣服给你拿上了,你看还有什么要带的,咱们过会儿就出发。”
舒佳匆忙应声好往楼上跑。
衣服带了,随身物品带上,她拉开桌子,把里面的硬皮本和一个硬质礼物盒装进书包,关上窗拉上门。
趁车子还没开走,她把盒子拿出来放到门边的木头箱子里。
“佳佳?”
唐晚在喊,舒佳背好书包,“来啦。”
她晕车,坐在副驾驶,刚上车就给李钦周发消息:【最近表现不错,舒老师决定……】
“舒老师”几个字听李钦周说时都觉得耳热,现在自己打出来……
删除删除。
舒佳抿抿唇,觉得脸有点烫,重新写:【李钦周,我要去商乾,过几天才能回来,给你留了东西在门边外婆的木箱子里,好好学习,回来我检查你功课。】
“佳佳,还不睡?等会儿又喊头疼。”
舒佳接过唐晚递来的毯子,放下手机,“这就睡。”
穗仙到商乾要近五个小时车程,车上开着暖气,空调口的风对着她的脚踝吹,冷气隔绝在外,外面的光影倒退成线。
舒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睡得昏昏沉沉。
唐晚和舒建洲在小声说话,她听不清,路上堵,车子走走停停,带动身子来回晃,胸腔发闷想吐,等到了靠近商乾的服务站,下车透透气才好一点。
李钦周没回消息。
唐晚帮舒佳顺背,“怎么回事?晕车了?”
“应该是。”
还在犯恶心,吐出来才好一点,女孩整张脸红扑扑的,出门吸了一口冷气开始咳嗽,闷咳变成剧烈的喘咳,咳着咳着开始吐。
唐晚的顺背变成了拍背,扶着舒佳在旁边坐下,好一会儿才停,摊开的掌心有血迹。
“佳佳!”
唐晚伸手探她的额头,滚烫,刹那间慌了神,“老舒,舒建洲!快过来!佳佳,佳佳她……”
她咳血了。
眩晕感来得突然,唐晚的呼喊越来越远,舒佳被舒建洲抱进怀里,药凑到嘴边,混着热水喝下去,嘴里苦味和血腥掺杂。
“佳佳,怎么样……”
舒建洲把她抱到后座,开车去最近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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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十点,李钦周才看到舒佳的消息。
临近年关,烧烤店越来越忙,人声鼎沸,热气蒸腾的白雾熏得人眼睛疼,他一上午没停手,坐在后厨休息时才打开手机。
舒佳说给他留了东西。
少年摘掉围裙换上棉服往外走,到门口拍拍老板的肩膀,“杨哥,我出去一趟。”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过年,年根上又飘起雪,雪花洋洋洒洒,李钦周没打伞,一路跑到舒佳家。
木箱子放在门右边,上边落了一层白。
他拉开,拿出一个硬质的蓝色礼物盒,盒子上有纹路,寂静的海洋波纹,小卡片上写:给周周。
雪花大的像鹅毛,落在盖子上。
李钦周打开,里面用彩色糖果打底,还掺杂着荧光色的小星星,中间是个会发光的太阳模型——
坠落在无数绵软云朵中、被星星簇拥着的太阳。
还有一张手写卡片:【李钦周,不要偷懒,我回来就检查你的功课!新年快乐。】
后面是加粗的卡通感叹号,还有一簇簇彩色烟花。
李钦周笑了声,拿出手机给舒佳发消息:[舒老师只给周周准备新年礼物,没我的份啊?]
嗡嗡——
手机屏闪烁。
外面零星的开始放烟花,火花升到空中砰的一声绽开,无数流星往下落。
平板车快速推过医院大厅,唐晚跟着跑,被拦在抢救室门口。
“佳佳,我的佳佳……”
她哭得撕心裂肺,瘫在舒建洲怀里,无数医护人员往里走。
砰!
走廊外面炸开烟花,绚丽的花火成伞状,璀璨明亮,抢救室门外灯光惨白,唐晚捂着脸哭泣。
嗡——
新消息:【舒佳,卡片上的不算,等你回来再说快乐。】
【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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