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认识自己

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秋嘉年松了一口气。开学考第二十一名本身有些失常,考后进步到了第十九名。其实一二名的波动并不能说明问题,但是能帮人在新的班级里定下心来,有个大致的方向。祁绎今天却破天荒地来晚了,当然这个晚也是相对而言,对于早上六点半会提前到教室里来的祁绎,六点五十已经算是底线了。

他精神气有些不好,秋嘉年看了半天,笑着调侃了一句:“也去打游戏了?”

祁绎开始没有回应,过了一会才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才像消化这个问句,茫茫然地道:“不,没有。”

秋嘉年跟着他后脚进的教室,收拾出了早读要用的书,语文课代表已经站到台前去领读。他跟着翻到了第二十页,等到周边的声音响起,才去斜眼偷看祁绎。祁绎魂不守舍地拿着书,还停留在封面页,隔了老半天才慢悠悠地翻到第二十页。

“怎么了?”秋嘉年混在人声里,低头去问祁绎,“考差了?”

他纯粹在猜测,没有编织好语言,祁绎却被刺得跳脚,紧绷着的肩又更加僵硬,朝着另一侧挪腾步子,意图离秋嘉年远一点:“差不多。”于是秋嘉年知道了,在祁绎不知道怎么回复的时候,总会回答差不多,仿佛在他眼里不算太差,来维护自己的体面。

秋嘉年没有放过他:“多少名?”

软件可以互相看同学的成绩,每场考试有三次机会,秋嘉年唯独看了眼祁绎的,貌似在前10%,并没有显示具体的排名。

“第三……”祁绎缓缓道,似乎自己也觉得疑惑,但是他能注意到自己的竞争对手有哪些人,所以也能猜到是谁排到了自己前面,“第一是薛凌,第二是秦雪阳。”

秋嘉年没有评价,只是继续问道:“哪一科落后了?”

祁绎顺着他分析:“语文,这一次尝试新的议论文,老师判分比较低,语文的权重显示比他们要低。”

“怎么改进?”秋嘉年翻了一页,继续说。

祁绎顿了一下,停下来思考:“应该是结构问题,我的论点没有很精彩,因此论证也不是很足够,或许我应该先记忆一下论证方式的模板,然后再提笔前思考一下论点是否精辟。”

他拿出了本子,秋嘉年则是微微往前站了点,挡住了门外老师的视线。祁绎在本子上刷刷写下几个要点,语气有些急促:“是不是该练一练,但是写作文要很长时间,万一一直提不上去……”

“不要想这么多。”秋嘉年捧着书,语气随意地打断祁绎,“就想着现在该怎么做,怎么算是做好。”

祁绎咬住了嘴唇,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秋嘉年瞥了一眼,好家伙,这人在一分钟内画了一份思维导图。

秋嘉年昨晚查出成绩的时候,被秋鸣桐女士抱着转了个圈圈,为了奖励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她表示周末假期的时候去商超走一趟。虽然秋嘉年怀疑这个实际是在奖励她自己,但是鉴于可以顺道看场新上映的电影,便欣然接受。

秋鸣桐在秋嘉年大概四岁的时候离了婚,之后就是单独抚养秋嘉年长大,因为自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离婚有一定的抚养金,再加上作为兼职的写作者赚了一些稿费,目前是单位到家里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她满足地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对秋嘉年没有过度的期望,只觉得吃饱穿暖,有一些积蓄就已经足够。

在学习上她不会步步紧逼,但是对于秋嘉年取得成绩,她也会感到欣慰。

他觉得秋鸣桐女士是一个奇怪的人,奇怪在于她偶尔也会唠唠成长的心路历程,说当初拉扯秋嘉年有多么不容易,听上去更像是单纯地抱怨,也说过当年成绩很好,家里面要求力争上游,读的是个985,听上去也像是憋了好久的发泄,已经足够优秀的秋鸣桐女士说自己迷茫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她每每说着希望缩短秋嘉年的迷茫期,却没有对他的每一次选择横加干涉。

他以前还觉得他妈是口嗨,实则在摆烂放养,等到大学了,他才逐渐明白他妈的智慧。

他成长路上的决定都是自己做出的,所以他知道只有明确的目标,才能为他的选择兜底。秋嘉年发现会计是将财务整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后期可以向管理岗迈进,他对公司的运行更有兴趣,就选择了会计专业。从大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择业,从不知名的会计事务所实习,一直到大三拿到了四大的offer。但在斟酌之下还是去读研深造,打算贴合当下计算机和AI的发展深化自己的技能。

即便上一辈子还是在事务所开始的正式就职,秋嘉年已经瞄准了几家500强作为努力方向。

对比起他来,前几名里面有很多考上了好的大学,迷茫地选择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也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未来做过打算。进入到放弃都是很常见的事,在紧绷过后就沉落于大学的安逸生活当中,失去了保研资格后没有勇气也没有魄力为自己选择考研的路,反倒是陷入了毕业即失业的怪圈。

而秋嘉年看得很清楚,大学是为择业做准备的。

他也不觉得这些人很可悲,只是大多数人单纯地被困在好好学习的框架下,一头热血地盲目向前冲,太过在意结果,反而忘记了先审视自己,先审视脚下。高中尚且可以说衡量能力是一种方向,但是大学是半个社会,只会不断地逼问你是谁,然后惩罚所有没有准备好答案的人。

“长大以后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在他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出现,却销声匿迹在他们塑造价值观的黄金时段里,反而将人投产到同质化的流水线,不允许有不同的声音。

他之后考虑相亲结婚也有几分秋鸣桐的意思,出于对秋鸣桐的爱,和对一个完整家庭的好奇,他想开启一段婚姻,尝试去爱一个人。

但是这段尝试还没有完全开始,他就不得不从头来过。

秋嘉年听着“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窗外的蝉鸣阵阵,风再起时树叶落下,秋声已至。旁边的祁绎也感受到了一阵风,朝他这边看过来,清澈的眼睛里映着外面的树影蓝天。

或许再重来一次,倒也不错。

祁绎抬头读书,或许是分数在作文上来了一个滑铲,他开始不乐意读语文,甚至暗戳戳地拿起了英语单词书,但是过了一会语文老师走过来,他又心有余悸地翻了一页。

秋嘉年叹了口气,想把他这种砸一门恨一门的心态扭过来,但是祁绎又悄悄放下了单词书,开始念起上面的诗句。

祁绎傲了些,不肯面对自己的失败,但是理智还是在的。只是这样一口气不上不下,秋嘉年都不知道他是何苦为难自己。念着念着他进入了状态,眼睛盯着这些诗歌闪闪发光,偏偏自己毫无觉察,放下书想起了考差这件事,又忽地感到厌倦地垂下眼。

秋嘉年不懂这些学霸的精神生活,等到下了早自习,站在讲台上简短地宣告了运动会的即将到来,并号召大家积极参与体育项目。由于是文科班,班里女生居多,且大多数看上去对体育项目不感兴趣,因为每个班必须达到三项的原则,他自己顶了个接力和跳高,孙泽成校队的估计能承包五千米,但还是差了好些人。

“秋哥全包呗。”孙泽成在下边懒洋洋地喊了一句,还有几个男生跟着起哄,秋嘉年精准砸了一个粉笔头下去,孙泽成“嗷”了一声弹跳起来,把靳河撞得连人带椅子翻到地上。靳河傻愣在地上几秒,起来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抄椅子腿,看着差点跪地求饶的孙泽成又放下了。

“对不住,对不住。”孙泽成没想着自己动静这么大,吓呆了一瞬,看到靳河抄椅子腿,刚回来的魂又飞了。

“没事。”靳河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擦出痕迹的校服沉了脸,孙泽成殷勤道:“我给你洗。”

“不用。”他紧绷着脸,“来不及换。”

孙泽成愣了一下,才明白靳河的意思是他平常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之前看靳河身上的衣服几乎要成了固定款,他还以为是人买了好几件同款,毕竟靳河看上去就是对搭配没有任何世俗**的人。他扯了扯靳河的袖子:“你给我吧,我明天给你带一套衣服。”

靳河纯粹嫌麻烦,抽了袖子:“不用,我可以自己洗。”

孙泽成看了几眼,心里暗骂了几句自己不是人,从包里掏出运动用的红花油:“那我给你上药吧。”

靳河擦到的是腰侧,闻言眼皮跳了跳:“不用。”

他这才发现靳河的身形有些过分瘦削,手腕处几乎是皮包骨,一双阴沉的眼睛接着有些散乱的刘海,此刻因为孙泽成突如其来的好意警惕地绷直身体,就像一只随时会受惊的野猫。

孙泽成习惯了对他人施以好意,很少见到这种油盐不进的人,当下有点不耐:“你肯定擦伤了,衣服可以先等一等,但是伤口肯定等不了,等会还要跑操。”

靳河的背弓得更紧了,几乎是贴墙坐着,眼里牢牢盯着那瓶红花油,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不用了,我不疼。”

孙泽成还要说些什么,靳河忽然捂着耳朵大声喊了一句:“不用!”

孙泽成很少听靳河大声说话,平时都是压着嗓子,仿佛讨债似的,这猛然抬高音量,他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发现靳河的声音还很青涩,很像是变声期前的声音。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的声音缺乏威慑力,平时才可以压低声音说话。

孙泽成到底是有些恼了,将红花油往兜里一揣:“行行行,你是大爷你说了算,爱要不要。”

靳河喘了几声,用力握住笔,过了一会手才停下颤抖,自己一语不发地开始写题。

秋嘉年路过对着这头瞅了一眼,默认是孙泽成发病,随口一句:“不要欺负人家。”

谁知孙泽成也被刺得委屈,两眼一红,让八百年没见他示弱的秋嘉年悚然一惊。大高个抿着嘴,嘴上还是没把门:“是他自己大呼小叫的,跟个小精神病似的。”

靳河晃动的笔尖忽然一动,冷声对着孙泽成说:“滚!”

孙泽成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靳河愤怒得满脸通红,将作业本揉成一团,看孙泽成俨然没有挪窝的意思,他哽咽着喘了几口气,起身从孙泽成椅子后面的缝隙往外边疾步走去。

“孙子这是怎么了?”于迎芝凑过来稀奇道。

秋嘉年在靳河经过的时候被拽着往后一退,扭头发现祁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薛凌是班长,靳河摔倒的动静不小,也跟着过来瞧一眼,看着双目发红的孙泽成留了一句:“他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性情也有些古怪,孙同学忍耐一下。”

庄瑟也路过,看着孙泽成的狼狈样,心情大好地开口:“靳河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疯狗,谁知道什么时候被莫名咬一口。狗咬吕洞宾也是正常情况。”

“你在说什么?”于迎芝回头瞪了庄瑟一眼,庄瑟缩了缩头,装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但是配合他的脸来看有些惨不忍睹。

秋嘉年有些担忧地看着孙泽成,安抚地拍着他的背:“靳河的反应确实有些过,你还是和他谈谈,不行找尺子换个同桌。”

一个不大熟悉的男生插嘴进来感叹:“就他家呗,在我们那片挺有名,妈妈是个神经病,爸爸早跑了,丢下他和他奶奶两个人。”

周遭一瞬间沉默下来,围着的人都一语不发。庄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有些无趣地离开,祁绎有些犹豫:“你还是和他说说吧。”

本以为孙泽成会反思一下,没想到他双脚一瘫,据理力争道:“关我什么事,我不也全是好心,他家隔着我家十万八千里,又不是天眼转世,他爸跑的时候我也不是司机,哪能一五一十全部了解?他凭什么把气撒到我身上?”

秋嘉年一噎,感叹地拍了拍孙泽成的肩:“孙子,你这心态挺好的……”

绝不内耗自己,拒绝道德绑架。

围观的人群安慰了几句,在确定没什么事后散开。秋嘉年让祁绎走在前面,祁绎有些不放心:“他们就这样僵着?靳河也不是故意的……”秋嘉年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孙子是有分寸的人。”

秋嘉年看着孙泽成低头一阵,拿着红花油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去找人了。

“这么喜欢凑热闹?”秋嘉年对着第一线吃瓜群众好奇道。

祁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他犹豫了一下对秋嘉年说:“我想找你……运动会还有人要报名吗?”

“还没呢,估计是得我亲自去找。”秋嘉年抖了抖空白的报名表,有些郁闷地说,“要报满三个项目,提前体验KPI了。”

祁绎不知道KPI是什么,沉默了一下开口:“我可以报一个一千米吗?”

即便知道祁绎有这个实力,秋嘉年还是低头装作惊讶了一阵:“你?”祁绎个头比他矮,大约在一米七五左右,更何况一起竞争的还有校田径队,在一众泰山面前看上去着实缺乏竞争力,况且一千米有人可以全程慢慢加速跑下来,考验的不止有耐力还有爆发力。之前几届运动会祁绎几乎每次都跑得满脸涨红,跑完就快要虚脱,但是出乎意料地稳居前三名,给他们班三年挣了三枚奖牌。

“我跑步很快的好不好!”祁绎对秋嘉年话语里的歧视表示抗争,“我小学的时候每年都参加,每次都第一。”

秋嘉年倒是不知道这个,上一辈子好像是他拿着空白报名表到处去问,问得快要绝望的时候,祁绎神情淡淡地从他手里抽走了一张:“好啊。”

秋嘉年开始想过祁绎报个接力,但是祁绎连着接力和一千米一起填了。跑的时候也是出人意料,实力确实不俗。

他不想再求人,每年的项目都逮着上年拉来的人薅,孙泽成都要因为熬夜打游戏犹豫一下,只有祁绎每次都果断答应。

“再报个接力?”秋嘉年替他勾项目,祁绎果然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运动会在两天以后,他现在就踮了踮脚尖,有些跃跃欲试。

秋嘉年对祁绎道了声谢,又继续说:“接力在下午,一千米在上午,我到时候在场边,你看着班牌,跑完了我给你递水喝。”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水是统一购的,不用还。”说是统一购,学校的牌子是统一的当地杂牌水,孙泽成喝水只喝山泉牌子,为了不区别对待,他还是出钱自购了一提。上一辈子的祁绎估计是发觉了,一瓶水还得变着花样还,就差把“我们不熟”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行。”祁绎眼里闪着光。

秋嘉年有些担心孙泽成把矛盾激化了,又等着他签五千米,拿着报名表出去找人,就看到孙泽成已经溜达到一楼的小花坛里。穿着有些脏的校服的靳河坐在木椅上,孙泽成给他伸出来的手上涂着红花油,边涂还边凑近说什么,靳河微微往后退,却也没有躲开。

秋嘉年松了一口气,打算等他回来时候再问。孙泽成虽然脑子不太好用,但是哄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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