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琦咽了口唾沫，眼神时不时朝旁边人脸上瞥去。
他还是坐在自己身边，程君实依旧满脸正人君子的模样，除了牵在一块的手，他们和平时没有区别。
程君实盯着月亮，唐琦盯着他。
“程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长得这么好看呢？”两人剖开心迹之后，唐琦说话越来越没有把门，活像个调戏人的臭流氓。
程君实还是望着那轮月亮：“因为以前你从来不看我。”
唐琦哽了一下，几秒后突然伸出手把他脑袋掰过来，然后一直盯着程君实笑：“那我以前还真是不知好歹。”
“原谅我吧，少卿～”唐琦冲他眨了下眼。
程君实没忍住侧头轻笑一声，但很快就故作镇静假正经说：“不原谅。”
“啊，怎么这样——”唐琦假装被击中一个劲捂住心口朝他道：“程大人怎么如此狠心，恶语伤人六月寒，大人再不原谅，我怕是要一个人孤独寂寞地死在这里了。”
程君实彻底被他夸张的演技逗笑，看着唐琦说：“你死前记得告诉我在哪，我好去给你收尸。”
“你要是来了，那我就不死了。”
程君实顿了半瞬，听着他继续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不想见你哭。”
对面人似乎愣了下，然后竟然真的就在唐琦的注视中慢慢笑了起来。
“像这样？”
“程君实，你这不像在笑，”唐琦沉默了几秒，然后突然认真道：“像勾引。”
程君实：“……？”
他尚在怔神，眼前人的脸突然放大，下一瞬鼻梁传来钝痛，疼得程君实向后仰了下。
“啊痛痛痛痛……”唐琦捂着鼻子猛搓起来。
程君实被他的动作惊得愣在原地。
而此时唐琦尴尬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方才不知怎么脑子一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勇了上去，你说勇就勇吧，还没勇成功，不仅人没亲上，还来了个鼻梁对对碰，撞得他现在都疼。唐琦整张脸埋在腿间，耳朵羞红一片，心里不停沸腾。
他刚这样是不是太唐突了？程君实会不会生气？刚在一块就这么做是不是显得不太珍重？
……
“那个什么，就是，我其实……哎呀对不起，方才是我唐突，那个，你就当我刚才鬼上身，什么事都没发生。”唐琦的声音闷闷传来。
“不唐突，我愿意的。”
“什么？”唐琦慢慢直起身。
对面人笑着继续：“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的。”
于是——猛上去，莽撞的亲吻。
一鼓作气，再而盛，三而满。
……
等他们两个回去的时候宴席已近尾声，云安喝得酩酊大醉，两个小的摊在桌上不省人事，就连追风都一睡不起，清醒的只剩叶迁和沈知清。
“嚯，你们这是喝了多少。”唐琦走过去戳戳虎行澈的脸颊，回弹的手感很好，他没忍住多戳了两下，虎行澈在梦里都被他烦得哼唧起来，而始作俑者唐琦只是憋着笑继续去下一位受害者面前雨露均沾。
“你们回来的正好，我正愁拖不回去他们呢。”叶迁冲着他俩说。
“怎么没看见药老？”唐琦边走边扫视一圈，很快便听见沈知清说：“你来的不巧了，半炷香前刚被他们抬去隔壁，现在估计睡熟了。”
“酒还没喝上就要开始干活，这可真是笔赔钱买卖，是吧程妄？”唐琦到桌上拿了一点花生米扔给程君实几颗，放进嘴里嚼碎了边说边笑。
“是你自己跑去花前月下，没酒喝算你活该。”沈知清呛了他一句。
听见沈知清的话唐琦非但没恼反而神气起来，满脸笑意说：“那你可不知道，这酒不喝的有多值。”
叶迁看看唐琦，又望望他身后略不自然的程君实，无奈地摇头浅笑一声，正打算开口，身边动静突然大起来。
“清……清清，我跟你说。”云安突然从桌上腾起，一把搂住沈知清的脖子，酒气醺醺地道：“其实我觉得……觉得你们都变了。”
几人都是一愣。
云安接着醉意道：“你们……你们好像……好像都躲着我。”
“你们有秘密，你、叶迁、包括周自野，你们都有。好多秘密啊，都不告诉我，你们都不告诉我——”云安晕晕乎乎，说的话像小孩子置气：“你们去哪都不带我，这次也一样，你们都在这里，只把我留在京州，不好玩，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明明我们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空气突然沉默。
良久，沈知清默默把披风给她穿上，轻声道：“你喝醉了。”
“我没醉！”云安却很固执，把披风一掷朝着沈知清说：“清清，我不是小孩了。”
“你骗不了我，”她看向那边的叶迁继续：“你也一样。”
“自从琦琦死了，你们所有人就都开始变了，我不懂，我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们是不是在怨我——”
云安哽咽起来：“怨我没有阻拦琦琦出征，可我不知道，我以为他会赢的……我以为他不会死……我不知道琦琦会死，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想他死，”云安终于哭出来：“我不想琦琦死。”
“如果琦琦还活着，是不是我们就还会是以前的样子。”
“不会了。”叶迁声音淡淡，却像刺一般扎进所有人心里：“我们都长大了。”
“不管仲乐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们都不可能再是儿时模样。”
沈知清扶着云安看向那边出声的人，眼神里带着责怪，叶迁却视若无睹，开口继续：“只是，我还是我，清清还是清清，你也还是你自己。”
“大家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就只是，长大了而已。”
云安哽了声，在沈知清怀里蹭掉眼泪之后，脸上红润润地撇嘴看向叶迁道：“你说什么呢，一句也听不懂。”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几秒之后。
“噗——”
“果然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他爱拽文吧。”
“哈哈哈哈哈，从小到大最听不懂的就是你的话。”
“去迟，你什么时候肯从天上走下来跟我们这些凡人交流交流？”
叶迁：“……”
他沉默地看向面前笑成一团的几人。
算了。
还能这么聚在一起笑笑也不错。
于是他也跟着弯起嘴角。
“可惜还差个人。”笑够了之后云安才抽着鼻子继续：“周自野他怎么跑那么快！咱们多久没有这么聚在一块，他竟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下回见到，本公主一定要好好跟他算账！”
“是是是，公主殿下威武，”沈知清边哄边稳住云安摇摇欲坠的身形，冲旁边候着的侍女点了下头，后者接过云安很快便稳当走离了众人视线。
唐琦一直盯着那侍女的背影，等走远了他才笑了声开口：“皇帝还真是怕云安再出什么事。”
几人眼神看过来，唐琦说：“这几个侍女身上的功夫没个六七年可练不出来。”
“被她们看着，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沈知清拧着眉说。
“也许就是呢？”唐琦耸肩轻笑了下，“行了，闲聊差不多了。这三个我们一人一个吧？”
他说着便捞起虎行澈往肩上一扛，低头时正好瞥见他挂在脖前的平安锁。
亮堂堂的，乖乖贴在正中央，虽然中间被唐琦刻歪了，但看得出主人很珍惜。
唐琦勾唇轻笑了下。
等他把虎行澈送回床躺好，刚回头就看见了倚在门口等他的程君实。
“少卿你也太着急了吧，这么迫不及待见我？”唐琦走过去故意调侃他，没想到程君实更是把他手一抓几下跃上房顶。
“嚯，程妄你哪来的酒。”唐琦跟他一左一右坐下拿起酒坛眼睛亮亮地问他。
“你不是没喝上吗？”程君实也举起自己的那坛跟他碰起来道：“那就再喝一轮。”
“懂我，”唐琦仰头喝了口随后朗声笑起来道：“太懂我了。”
程君实也陪他喝了口，眉眼尽是畅快。
“程妄。”
“嗯？”
“程君实。”
“嗯。”
“太奇怪了，”唐琦双手撑在后面痛快开口：“我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你一起坐在这里喝酒。”
命运这东西，实在是太奇怪了，
“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突然转向程君实，满脸八卦地问。唐琦可太好奇这个了。
谈起这些程君实并不觉得羞涩，他仍旧面色不改，只是喝上口酒道：“很早以前。”
“很早是多早？学堂？”唐琦一下来了兴致，重新盘腿坐好盯着程君实脸看，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程君实很坦然地点了点头，倒是唐琦张大了嘴：“你那个时候逮我跟逮老鼠一样，我挨的好几顿揍都有你的手笔，你那时候是喜欢我？！”
程君实再次正经点头，然后看着唐琦认真地掏出了至理名句：“逃学不好。”
喜欢一个人，就是不能放任他堕落。
唐琦哽了一下，随后又问：“那总得有个契机吧，就我俩那时候水火不容的样子，你是从哪开始喜欢的？”
程君实沉默了瞬，眼神闪动了下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夫子曾经给我们布过的一道对句的功课吗？”
“对句？”
唐琦沉思了会，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教他们的学官以对句授课，要求每个人写副联，全部交上去之后抹去名字贴于堂上，学生们可自由互对。
难道程君实是被他文曲星下凡般的才学震撼到所以才倾心的吗？
不对啊，他当时忙着跟老爹作对，根本就没写学官布的功课，堂上压根就没有他写的联，程君实上哪被他的才学震撼去。
“我当时没有写联啊。”唐琦疑惑了瞬说。
程君实看着他笑了下说：“你的确没有写，可是，你对过一副，记得吗？”
“我对过……”唐琦再次神游起来，他什么时候对过？他记得那时自己嫌对句无趣，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而且他去看的那些联也根本没有想要去对的**，唐琦记得那时分明是跟林嘉措一起瞎玩了阵，然后——
不对，他好像真的对了一副。
那是在散学之后了，他刚刚好回学堂拿东西，却见堂前已被摘空的板上又新挂了副联，唐琦本着好奇的心理站过去看了看。
没想到这一看倒真让他起了对下去的心思。
“原来那副联是你写的？！”唐琦当下震惊。
程君实嗯了声。
唐琦还记得初次看见那副联时的惊讶，那副联给他的感觉很压抑，甚至可以说是反判，他绝然想不到那竟出自程君实的笔下。
“那个时候，我娘刚刚在我眼前过世。我爹畏惧，不肯替她查死亡的真相，我一度觉得世事无望，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连写出来的东西都带着痛苦。”
风摧山川江河倾。
他甚至不敢在人前拿出来。
“那时散学，人都走完了我才敢把纸贴在上面，结果刚刚贴上你便来了。”似是想起往事程君实轻笑了下。
“啊？你当时也在？”唐琦到现在下巴都没合上过。
程君实再次点头。他还记得那时就躲在木板后面，他看着唐琦进来，看着他在板前站定，看着他一动不动。
然后，程君实亲眼见到唐琦蘸墨提笔，一气呵成。罢了将笔一扔，拍手而去。
他走后程君实出来，看见的只有个张扬的、明媚的、跑进阳光里的身影。
等程君实再次抬眼看那纸的时候，却见自己端正的笔迹下面多出了一行飘逸的、不羁的字。
只一眼，程君实便咻地愣住。
“云晖平野朔土兴。”
像是突然有滴水，滴在了程君实已经干涸的心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风，还有阳光，还有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