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七月末,伴随着大焉的几场小捷,隔着摩迦河,辽国摆下了囚龙阵,有意将战事拖延到两个月后大雪封河,靠着更擅雪天作战的优势扳回一局。
焉军帐内,苏樾熬了几个大夜,好不容易同孙启明几个商量出了破囚龙阵的可行之策。却发现万事俱备只差一位绝顶高手。
只因囚龙阵虽险,但并非阻拦焉军出兵的关键之步。
更令主帅顾见辞头疼的是,辽国那位诡计多端的大皇子宇文铎,不知跟随何方江湖术士,学来了御兽之法。
一把陶埙,便可遥隔百米开外操纵摩迦河内齿坚无比的白睛鱼。近来,每每大军试图过河,便会被这种以血肉为食的怪鱼,啃的透甲鳞伤。
加之此鱼体含毒素,如今已致损兵数百。
就连麾下第一猛将邓绍,几日前不信邪非要强渡摩迦河都中了招,此刻正在药王葛宾飞无情铁针之下,鬼哭狼嚎。
隔着军帐十丈远,都能听到他凄厉叫唤:“葛老留手!你这一针下去我不成羊肉串了,我宁死不能从!”
面对誓死捍卫屁股的邓绍,葛宾飞无奈罢针,朝着军帐外一拱手问候:“冀王殿下怎地突然来了。”
邓绍八尺汉子脸面窘红,慌忙松开屁股,扭头要行礼。
就是此时,葛宾飞火速将其裤子一扒,对着白花花一片,干净利落的将恁长的针往里一刺,咂舌:“还好白睛鱼咬在屁股上皮糙肉厚,否则这毒可难治咯。”
说着刚要夸一句,这不挺能忍疼。
回头一看,邓将军已然吓晕了。
哑然摇头净手,前往主帐。听说冀王同手下正在为缺一位绝世高手发愁,葛宾飞朝向上头一拱手:“王爷容禀。辽国有他们的江湖术士,咱们焉国又何尝无人?”
“据小老儿所知,浮云峰巅正在举行江湖大会,比武推举武林盟主。王爷若能礼贤下士,麾下必能如虎添翼。”
念及葛宾飞师承万蝶谷,亦算半个江湖中人。
顾见辞缓道:“以葛老来看,邓绍将军放之江湖,可否算得上是一流高手。”
言下之意,这一流高手也未必好使。
葛宾飞颔首,不假思索答:“必然算。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要破囚龙阵,非得需绝顶高手不可。此人一要有足够内功与轻功,能平安横渡摩迦河。二更要有万军丛中直取首将的好身手,毁掉宇文铎手中术器。”
苏樾扶着沙盘,从旁补充:“不止。那位辽国大皇子除了一手御兽之术师承神秘外,武学造诣也不可小觑。恐怕这位绝顶高手除了此上两点,还得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
“葛老以为大焉江湖何人能肩此重任?”
葛宾飞微抚胡髯,不做他想:“谢家堡堡主谢忌之女谢君凝。”
顾见辞耳听这名字略有熟悉,一边倾茶一边道:“谢忌可是前三年武林盟盟主?”
葛宾飞目光微灼,“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谢忌虽负责统理江湖事务,但其并非武林盟主。能有今天远近闻名的地位,全靠其女谢君凝替父出征,在浮云峰上一力降十会,逼得无数高手铩羽而归。”
“遥想当年这位小盟主才只十四岁,夸一句天纵奇才。那也是绝不为过!”
苏樾投过去一眼,只见这位花甲老人唾沫横飞,精神矍铄,那是由衷可见的推崇备至。
啧声起了兴趣:“听葛老这么说。今年这武盟主之位必然又要花落谢家堡咯。如此,我倒是想会会这位气势如虹的小谢盟主,还请殿下成全。”
面对苏樾的请命,顾见辞只瞧着杯中根根直立的君山银针,另有考量道:“既然求人办事,自然要做足姿态。不妨挑几样拿得出手的赠礼,本王亲去一趟。”
*
至谢家堡近几百里路程,顾见辞与苏樾轻车简行,身边只带了随从二十。
正晌午骄阳似火,荷花亭亭。
谢家堡接连收到了两封信,前来送信的小厮“嘿嘿”直笑,骄傲道:“都不用看,就知道咱们家少主手拿把掐,杀得那群老黄花落花流水。”
谢忌接连展信,脸上表情由喜转忧。
背着手问道:“夫人呢?”
“回堡主。夫人怕暑气热着少主的小白,正指挥人在雀园栽竹子呢。还叫堡主你少躲闲,没事赶紧过去帮忙浇浇水,最近腹肌都没了,她很不喜欢。”
说着小厮就把水桶塞了过去,桶身漆的粉粉嫩嫩,上头画着一箭双心,正是夫人为堡主重金订制的猛男专属款。
孔雀园里原本光秃秃的只有几块假山石,此刻已经绿意成荫。
方孟岚正靠在假山边喂食欲不振的白孔雀,一脸愁人。谢忌帮着园丁给竹子浇完水,上前替她撑起遮阳伞,“君儿飞鸽传书,说她已经打算启程回来了。”
方夫人松一口气,将手往他臂弯一搭,瞥了眼他展不开的眉心,嗔怪:“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谢忌扶着她往廊凳上坐,将伞交给一旁下人:“四年前师兄登门造访,带来了他的两个徒弟夫人可还有印象?”
方夫人心一悬,忧心忡忡:“怎么可能没有印象。难道师兄又是为了那件事?”
“说不好。”谢忌跟着拧紧眉心,“信上旁的也没提,师兄只说要为那位大徒弟求娶君儿。此事颇有几分古怪。”
“此事想都不要想。”方夫人一口拒绝,“都说三岁看到老,那小子我见一面就知他心胸狭隘,绝非良配。”
“我看师兄突然要君儿嫁他,怕不是另有所图?也是君儿这些年名头太响树大招风,就连路边支摊批命的都要来诋毁两句,说什么‘荧惑守心’命格不好,可笑却连君儿真正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
“夫人所言极是。”谢忌跟着点头,一忖:“我看这信先拖着不回,就当没看见。等君儿有了意中人成了婚,介时生米煮成熟饭,料那边也只能铩羽而归。”
解了这桩心头患,方孟岚掐了把夫君的脸颊,一手往下划至他腰腹,呵气眨媚眼:“回房给我瞧瞧,达不达标。”
谢忌儒雅一笑,将她抱起来,屈膝顶开凉阁门。青衣覆压紫裙,仰头轻吻她下颌,又拉着她手心按在腰间。
无奈:“也不知是谁嫌练的太硬,枕着不舒服的。”
关键时刻。不开眼的小厮,楞头猛猛拍门:“堡主堡主!睡了的话快起一下呗,外头有人找!”
*
顾见辞立在廊亭,打量新栽的绿竹园子,方以为平平无奇,苏樾便拉着他一指:“王爷快看,有白鹤。”
顾见辞寻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只见假山石边,窝着只通体洁白的飞禽。外形却与苏樾口中的白鹤不太相符,待眯起桃花眼要仔细打量。
那白禽竟展翅飞了过来,尾羽如伞绽开,末稍带翠目,宛若宫人打起华丽障扇,在半空中徘徊旋舞。
“好生漂亮的白孔雀!”随着苏樾一声惊呼。
白孔雀在顾见辞眼前绕了一圈,扑过来爪子按在了栏杆上。
顾见辞心念动方欲抬手抚摸它,苏樾先一步将魔爪伸过去,孔雀受惊般猛的咬去一口,恐吓完陌生人,潇洒的拍拍翅膀飞走了。
“殿下当心。这是小女养的宠禽,最近它见不到主人又逢暑热,脾气正是火爆。”谢忌方被打搅好事,态度算不上太好。不冷不热朝顾见辞施了一礼,请去上座。
顾见辞自觉此来有求于人,谦辞抬手:“客随主便,本王随谢堡主平坐。”
闻此,谢忌到底不好再挂脸色,主动斟茶,打量眼前这位言笑晏晏的青年人,温声夸道:“王爷在朔北一带威名赫赫,听说如今前线战事正吃紧,不知突然造访谢家堡可是有何赐教?”
顾见辞受茶言谢,不卑不亢道:“谢盟主快人快语,本王亦是一向心直口快。今次造访,盖因辽国设下囚龙阵我军急需一位高手坐镇。”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听闻令嫒于武学一道天赋奇才,愿以礼相请谢姑娘出山,共克时艰。”
谢忌掀盖一刮茶汤,言语愤懑又惋惜:“辽人狡诈!这是欺我大焉无人。原本,王爷相请是不该推辞的,却可惜天公不作美。阿凝此刻正在浮云峰参加比武大会,委实不巧。”
顾见辞不动声色扬起眉:“本王来谢家堡的路上,已听闻谢姑娘蟾宫折桂,正想着向谢盟主道一句恭喜。原来谢堡主竟还不知?”
这话看似笑着说出,云淡风轻,实则已暗点谢家堡有刻意推诿之嫌。
固然如此,谢忌却并不畏朝廷权势,真情实意忧愁:“实不相瞒王爷。这喜报在下也刚收到不久,只是王爷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浮云峰一战君儿虽胜了,亦是险胜且身负重伤。我与内子展信惊闻噩耗皆是眼泪沾襟,因此王爷所托只怕是有心无力。”
顾见辞蹙眉,温和不改:’“可需本王替她寻位宫中太医?”
谢忌起身一抬手,“不敢劳烦王爷费心,心脉内伤并非伤寒杂症,还需闭关疗养才是正道。前线战事如此险恶,还望王爷早早回营稳定军心。”
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苏樾直觉对方并非真心关切战事,眼珠子骨碌碌转,方要使出三寸不烂之舌。
隔着假山,一位紫裙娇媚的夫人,狠狠将摇着的扇子砸了过来,晃了晃手里火折子蛮声一指:“敢丢下姑奶奶会外客,十个数不跟上来,等着给你谢家祠堂收灰吧!”
谢忌珍重接住香扇,告辞的比谁都快。
一壁悠悠追着,一壁无奈笑喊:“夫人,当心燎着你一寸千金的袖子,咱家祠堂重修八百回啦,要不你烧点别的呢。”
就这么被丢在凉亭里的苏樾看着自家冀王殿下,抖抖一身鸡皮疙瘩,一言难尽道:“成了婚的男人简直像被下了降头。你说建功立业它不香吗?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人家夫妻一唱一和,摆明了是不愿意插手。
顾见辞饮罢最后一口茶,落下一个“走”字,带着苏樾离开了谢家堡。
苏樾牵来马匹,发现自家王爷的马头并没朝着前线方向,纳闷回看过去。
却见顾见辞上马一扯缰绳,朝着浮云峰的方向,扭头淡淡道:“本王带人盯住谢君凝,你回前线带上邓绍过来接应,且试一试她到底有没有身负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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