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家,本是安吉之地书香世家,却在爻菡萏七岁那年,爻家被视为旧朝残党,抄家,发卖。
自此爻菡萏沦为贱籍,本应沦为官婢,却因自幼貌美,体态轻盈,被人牙子勾结官吏,将其高价转卖至戏班。
与芙蕖的初相识,便是在人牙子处,彼时芙蕖无名无姓,化名毛子,只是个连牲口价都卖不出去的“赔钱货”。
乍暖还寒,毛子身着破烂单衣,头发如同炸了锅的枯草,被人牙子老黄推搡着赶回了梧桐深院。
老黄嘴上骂骂咧咧,“妈的,这都几次了,还卖不出去!真晦气!”这批“货”只剩这个“赔钱货”还留在手里了。
毛子被推得踉跄,摸着几乎贴到后背的胸膛,歪着脑袋,祈求的看向人牙子老黄,“我饿...”
“我去你的!”老黄踢开门,一脚将“赔钱货”踹进院门,“死赔钱货!只会喊饿!还想吃?没门!”
临走还不忘又踹了两脚。
毛子长得不喜庆,不漂亮,怪怪的,哪里怪也说不上来,总之旁人看了直摇头,说不愿要这种怪孩子。
毛子实在太饿了,艰难的爬到梧桐树下,抓了点土,大把大把的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仿佛是什么珍馐美味。
她先前听其他人说,吃土不消化会撑死的,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宁愿被撑死也不要被饿死。
半日后,铁链叮叮当当,新“货”来了。
形形色色中,毛子一眼就瞧见了那位肌肤胜雪,轻若柳枝,看起来同自己差不多大的丫头——年仅7岁的爻菡萏。
毛子的双眼几乎粘在了爻菡萏身上,暗暗羡慕,真好啊,她一定很受欢迎,很快就能卖出去了。
爻菡萏也察觉到了这个奇怪的人,有些害怕的蹙了蹙眉,移开视线假装没注意到她。
一连两日,毛子发现老黄格外照顾爻菡萏,旁人都是随便给点牛屎般的潲水,不饿死就行了,唯独爻菡萏,竟然能有白米吃。
馋得毛子直淌口水,她还从未吃过白米。
渐渐的,有人开始接近爻菡萏,搭讪着同她讨吃食,一开始只是讨要一点,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伸手要。
见她依旧不拒绝,愈加蹬鼻子上脸,最后甚至变成,只要老黄一走,便会开始哄抢爻菡萏的饭食。
老黄也奇怪呢,怎么这丫头越养越削瘦了?还有几日戏班子就来买人了,可不能太瘦,免得让人觉着有病。
没办法,老黄只得咬着牙加饭,殊不知这些饭一点也没到爻菡萏嘴里。
不日,毛子也加入了抢饭大军,可叹她瘦弱不堪,压根抢不过旁人,轮到她,连碗底都被人舔干净了。
可她实在想尝尝白米究竟什么味,抱起碗,贪婪的将空碗实实在在舔了一遍。
舔得正起劲,一眨眼,正巧与爻菡萏四目相对,她窘迫停了下来,缓缓放下碗,视线四处乱瞟,起身却听到了“咕咕”声。
她低头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吃了点土又饿了么?仔细一听,那声音却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
顺着声音的来源找去,她看见了缩手缩脚,攒成一团,面红耳赤试图遮掩肚子的爻菡萏。
“你很饿吗?”她很是不解,膝盖着地,双手撑着地面一点点爬近,“饿你为什么让别人吃你的饭呢?”
爻菡萏的脸别向一边,微微抿唇,她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她放不下身份,出身名门,从小娇生惯养,竟然沦落到要跟这帮人抢饭吃,实在是太丢脸了!
强烈的自尊令她说不出口,更做不到制止他人。
毛子挠挠头,走开了,片刻,捧着一抛土回来了,注视着爻菡萏,“吃吗?就是可能会死。”真挚得可怕。
爻菡萏被吓得退了两步,两条娟秀的眉毛缠在一起,害怕的移开视线,频频摇头。
“你不吃的话,可以给我留一点吗?”
爻菡萏眉头忽的舒展开,仿佛找到了什么绝佳的借口,以她这样的身份当然不能同这帮人抢饭吃。
可若是施舍给乞丐吃,发发善心,做做善事,自然是没关系。
这回,爻菡萏看准时机,抓了一把白米在手心,众人哄抢过后,毛子又来了。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爻菡萏将手摊开,露出香软的白米,毛子两眼放光,一头扎了下去,狼吞虎咽,眨眼便吃得精光。
她咽下最后一口白米,忽然想起了什么,磕了个头,“对不起,我忘了给你留。”
爻菡萏摇摇头,示意没关系,其实她本意是趁机吃一点,可最终她还是拉不下这个脸。
次回,毛子做了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她看准老黄出门的瞬间,抢先冲在了爻菡萏身前,死死护住了那碗饭。
爻菡萏吓了一跳,手里攒着的白米发烫,安慰自己,这些乞丐当然是贪得无厌的,怎么可能有人的荣辱呢?
这一举无非是动了他人的利益,一个男人火冒三丈,抬脚就踹,“死赔钱货,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她都没说什么!”
人都说见风使舵的,老黄整日骂什么“死赔钱货”旁人自然也就跟着骂了。
人多势众,加上毛子瘦弱无力,几下的功夫就被扔到一边,毛子手脚并用爬起来,大声呵止,“不准吃!”
谁管她呢?连爻菡萏都不愿看她。
毛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冲到了院门口,嘴贴在缝隙上,深吸一口气。
忽然有人觉察到了她的意图,顾不上抢饭,扑上前,“妈的!快拦住她!先捂住她的嘴!”
“老黄——!老黄...吾吾...老...”
有人捂住她的嘴,她张口便咬,鲜血淋漓中,她的牙被打掉了两颗,“妈的,死杂种!我他妈打死你!”
血混着泥土滚了几圈,污浊不堪中,“嘎吱”一声,院门开了,毛子从未如此期盼过老黄的到来。
老黄虎目圆睁,抄起家伙,“妈的,你们这帮贱骨头!竟敢抢饭吃!看我不打死你们!”
众人被打得四散而逃,再也顾不上毛子。
之后,老黄时不时就来巡视,再也没人敢觊觎爻菡萏的白米。
爻菡萏秉承不能浪费的原则,小口小口的吃起白米来,一瞬间竟有些想哭。
毛子又来了,这次不只是脏了,还很恶心,血混着泥沙凝固之后沾在她的脸上、身上。
爻菡萏皱着眉,虽不情愿,但还是倒了一把米出来,嫌弃的扔到地上,“给”。
哪知毛子摇摇头,“我不吃,你吃。”
爻菡萏好奇了,“你不饿吗?为什么不吃?”
毛子指了指爻菡萏的肚子,“你很饿,所以你吃。”毛子饿多了,对饥饿最是敏感。
她很清楚,面前的人,比她还要饿。
爻菡萏一怔,继而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爻菡萏恍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既脏又臭的乞丐,并不是因为一己私欲,以命相博一碗白米。
而是,出于想要保护爻菡萏。
不,不是乞丐,对方是和自己一样,拥有礼义廉耻,喜怒哀乐的人,不,从一开始或许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是她的自负高傲将她束之高阁,无法窥见他人。
爻菡萏快速扒拉了几口,尚未咽下,便着急的将碗和筷子递过,“我吃饱了,给你吃。”
毛子再三确认,这才接过碗筷,大快朵颐起来。
爻菡萏伸手捋开泥沙血迹凝固揉杂的碎发,注视着毛子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毛子不敢对视,缩了缩脖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声道:“没有,老黄叫我毛子。”
爻菡萏将毛子挡住视线的头发全部捋开,“我叫爻菡萏,比起我,我倒觉得你更适合这个名字...”
抻思良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若你愿意,便叫芙蕖罢。”
毛子舔干净最后一粒米,匍匐着大口大口将爻菡萏原先倒在地上的白米塞入口中,点点头。
爻菡萏欣喜的拉起芙蕖的手,白皙的手指在灰褐色满是脏污的手心,缓缓写下“芙蕖”。
隔日,老黄驱赶着众人出了门,死死掐着芙蕖的后颈,面部狰狞,威胁着,“你这赔钱货!这回再卖不出去,老子把你手脚砍了扔去要饭去!”
爻菡萏听在耳中,记在心中。
老黄与戏班子的交易如期进行,老班主亲自来验“货”,对爻菡萏极为满意,痛快交了钱准备将人带走。
爻菡萏却“扑通”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响头,“求您发发善心,当为儿孙积德,赞赞福报,将她也买了罢。”
班主顺着视线看向芙蕖,芙蕖也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您买了我罢,我什么都会做的。”
老黄见势也笑眯眯搓着手搭腔,心道可不能让这货砸手上了,“您大人有大量,带走她罢。3文...实在不行1文也行!您就当听个响。”
班主正巧多了个孙子,什么为儿孙祈福,正巧戳中他的软肋了,“那就一起罢。”
爻菡萏和芙蕖两人一同抬起头,看向彼此,芙蕖咧嘴一笑,爻菡萏看着芙蕖缺的两颗牙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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