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入宫

夜半,冷烛映黑影,几案上凌乱笼叠着数层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忽然门口传来“叩叩”声。

还不等沉固安远开口问是谁,沉恪已推门进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视线瞟过几案。

沉固安远面上纹丝不动,注视着沉恪的眼睛,微微一笑,“马上就去了。”

沉恪点点头,并未多想,带关上了门。

待沉恪一走,沉固安远敛起笑,面色陡然多了几分后怕,背后不觉渗出密汗,听声确认沉恪走远后,立马“噼里啪啦”收拾起来。

宣纸接触到烛火,须臾,火势增大,燃烧着飘入火盆,紧接着剩下的纸也没入火势。

跳跃的火芯下,黑白相间,密密麻麻,尽是,“你究竟想要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

字体时而工整,时而混沌,混乱如麻。

“我只一个问题问你,你如实告诉我便是。”

沉固安远慎重点点头。

“你究竟想要什么?”

沉固安远一愣,低眉斟酌片刻后,自认体面开口,“我想要光耀门楣,守护这天下。”

浔阳公主抿唇摇头,“我要的不是这种官话,你不妨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想要什么?”

沉固安远有些迷惘,一直以来,他都按部就班,要什么?自然是该读书时读书,该入仕时入仕,一切为了家族繁荣。

循规蹈矩,不逾矩便是。至于要什么?他不知道,没人问过,他也没想过。

浔阳公主笑了笑,挥挥手示意沉固安远可以退下了,“想不出也没关系,等你想出来了,再找我也不迟。”

“是...在下告退。”

忽高忽低的火焰映着沉固安远晦暗的脸庞。

不知道...他实在不知道,为天下,太空泛,为家族,太虚惘。

想要当个权臣么?好像...也没有那么伟大的志向。撑起家族繁荣么?有大哥在不用担心罢...

他习惯了被动的,被推着走,若是哪天二位哥哥不发号施令了,他也许就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火光中隐约窥见段子殷的身影,对了,如果是段子殷,会说想要什么呢?嗯...

沉固安远顿了顿,大抵会想,吃喝玩乐罢。

他忍不住笑叹一声,做人当学段子殷呀,喜乐随心,何必苦闷。想的太多,愁绪也多了。

最后一抹黑红化灰,沉固安远终是离开了书房。

按部就班不到两日,宫里竟又来消息了。

内侍上前,弓身,“公主口谕,召沉固安远入宫,任巡宫录事,协理文书,即刻觐见。”

沉固安远滞了片刻,还是沉恪胳膊肘了下他,他才回神,“大人,您没传错吗?确定是召我?”

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可浔阳公主前脚刚说了让他想明白,后脚召他入宫当官,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自然是传您,还请沉大人尽快入宫。”

沉恪塞了一锭银子给内侍,同沉固安远说大抵是因严郜之事。

为了不让沉恪看出破绽,沉固安远努力维持往日的模样,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绝不可能是因为严郜。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因为段子殷。

沉固安远心沉了沉,手不觉攥了起来,若是因为段子殷,那他必得同浔阳公主请辞。

往日见那些攀上关系的,他虽无感,到底明白若是传出去,他必要被人嚼口舌的。

若因此被人指摘,他受不住,更何况若是传入二位哥哥耳中,如何交代?不行...断然不行!

行至宫门,沉固安远已下定了决心,想好了措辞。

刚跨过偏门,拐弯的功夫,沉固安远埋头快步,尚未反应过来,迎面撞上道人影。

遭了!沉固安远顾不上鼻子被撞的生疼,连连弯腰致歉,恐冲撞了旁人,“实在抱歉,在下一时...”

戏谑的口哨声打断了沉固安远的长篇大论。

沉固安远一抬头,瞬间慌乱,“你!”怎可如此肆意妄为!下意识寻找那内侍的踪迹,这可是在宫中,这还有旁人在场呢!

怎可...怎可如此轻佻!更何况若是让人传出去怎么解释...诶?那内侍人呢?

沉固安远疑惑的左顾右眄,狭长的宫道空落落的,除了沉段二人,哪还有旁人。

段子殷侧身挡住沉固安远的视线,略微昂首,唇角半扬,“呆子~找什么呢?”

那内侍早在撞见段子殷之时,被其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提裤腿跑路了。

沉固安远咳嗽了几声,总算想起前来的目的,语气中带了些质问,“是你同浔阳公主说的么?”

段子殷掏了掏耳朵,一脸淡然,“说什么?”

段子殷脸上看不出半分心虚,倒让沉固安远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自作多情,犹豫半晌还是出口。

“让我来这儿做什么巡宫录事...”

沉固安远稍稍颔首,视线始终锁定在段子殷的神情上,见他毫无触动,愈加不确定,声音愈小。

连带着神色都畏缩起来,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

段子殷面不改色,“同我有什么关系?”

“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我犯得着么?”

三连问,逼得沉固安远节节败退,不敢正视。

还是定神弱弱开口,“那你怎么在这儿?”

段子殷哼笑一声,“怎么,你当你身上抹了蜜?我就不能是来找太子?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罢~”

沉固安远耳朵烧红,踉跄后退几步,差点一个脚滑摔地上,胳膊撑在了宫墙上,顾不上狼狈,“我...是我想多了...我先走了...”

也不知绕了多久,沉固安远总算经宫人指引到了浔阳宫。

他总共进宫三次,一次埋头啥也没看,剩下两次都是让段子殷拎进来的,别说怎么走了。

他迄今为止不知道宫里大概长啥样。

浔阳公主正修剪着枝叶,“咔嚓”一声,“你肯定很疑惑为什么我突然召你入宫当差罢。”

“现在你知道山虞镇的老头是谁了罢。”浔阳公主笃定沉固安远必会去打听。

沉固安远老实点头。

浔阳公主放下了剪子,“既是严郜替你求情,那我便再给你个机会,三年期限。”

“第一,巡宫录事隶属尚舍局,必须得获得尚舍局直长的认可,起码得让他主动来向我替你求情。”

“第二,替我当这宫中的眼线,朝堂上下,事无巨细,仔细记下,按月告知于我。”

“若你两项都做到了,便留在宫中,提任...到时候再看哪个官职适合你罢。”

这第一项要求很好理解,无非是考验沉固安远如何博得人心。

而这第二项,琢磨起来,意味深长,且不说朝堂之下,就朝堂之上的事情沉固安远一个不能上朝的小官怎么知晓?更何况要求事无巨细。

除非七窍玲珑,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可谓极大考验。

沉固安远长吁一口气,看来真是自己多想了,此事与段子殷无关,躬身应下,并在浔阳公主内侍指引前往居所。

内庭偏殿,东坊。

沉固安远放下行囊,打量着屋内陈旧的陈设,虽然是两人一屋,但也比西坊好多了。

西坊与东坊就隔着两棵歪脖子树,方才路过西坊可把沉固安远惊出了一身冷汗。

整整十人满满当当的大通铺,乱糟糟,闹哄哄,今日没轮班当值的内官一同嬉闹着。

沉固安远还以为西坊便是自己的居处,两腿发软,差点两眼一黑,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苦。

好在是东坊,虽然比起沉固安远从小住的地方差远了,有西坊在前,东坊简直是仙境。

沉固安远大致扫了眼隔壁床,这人被褥缠成一团,其他东西也都七零八碎散落着。

倒是让沉固安远多了几分心安,一般来说这种不爱规整的人,也不会斤斤计较,比较好相处。

沉固安远铺好床、收拾好东西天色也渐晚了,正巧对床也回来了。

那人懒洋洋打了个哈切,“我叫祝其卿。”也不管沉固安远作何回应,倒头就睡。

不热络,倒让沉固安远放松了下来,二人便这么相安无事度过了第一晚。

次日卯时,沉固安远尚在睡梦中,便被衣物砸脸,睡眼惺忪起身,往外头一瞧,还是一片漆黑。

迷迷瞪瞪换上官服,亦步亦趋跟着祝其卿。两人哈切连天,恨不得比谁哈切更多似的。

半只脚迈入尚舍局的大门,沉固安远登时清醒了不少,三两成群,还有些昨日经过西坊见过的人。

一群青袍中,一抹绿袍开道,“挨个来画卯。”

沉固安远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打量着此人,小心翼翼同祝其卿询问,“这人便是直长么?”

祝其卿言简意赅,“不是”。

沉固安远还想问点什么,在嘴里炒了遍还是咽了下去,贸然询问恐被觉察异样。

画卯,即在卯时,在官簿册子上签名,提笔落笔一气呵成,沉固安远满意的瞟了眼自己的字,终于有了些当职的实感。

接下来便是各司其职了,巡宫录事顾名思义,巡宫,即四处巡查,录事,即记录宫中大小事务。

沉固安远理了理衣襟,有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祝其卿抛下本宫簿,扭头欲走,沉固安远当即慌神,“其卿兄,你这是要去哪儿?”

祝其卿略过沉固安远,只留个背影,大步摆手,“今日是你自个当差,我领你来画卯已是仁至义尽,剩下的靠自己罢。”

徒留沉固安远一人不知所措,无助的贴着宫墙,胡乱翻着手中的宫簿,试图获得一丝安慰。

这下糟了,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

沉家不是没有当官的,可大都不过是来宫中上个朝,或者在外当个地方官,甚少当个小内官的。

沉固安远颔首低叹,眉间蓄满愁绪,在这宫里,沉固安远也就认识段子殷...还有姜韫玉。

倘若段子殷在就好了,他是顽劣、手段毒了些,可比起沉固安远这么个优柔寡断的,倒显得靠谱多了。

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上。

堪堪一个时辰的功夫,六宫才巡过两宫,让人当臭虫似的赶了六回,说他拎不清自己管的地儿。

他...他的确拎不清呀,又没人指点,刚还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偏他嘴笨,不会回嘴。

直叫人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天可怜见,委屈极了。若是段子殷在,断不能叫他这么当孙子。

蹒跚几步,稍稍抬眸,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沉固安远两眼放光,微微张口,三个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昂首跟着那人的身影跑出几里,眼瞧着那人远了,终于忍不住脱口,“段子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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