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章 旧簿

沉固安远不由侧蹲下身来,探出头询问,“韫玉,他是?”

姜韫玉翁声翁气,“同我们一样都是伴读,不过他是雍王殿下的伴读。”

听到“我们”二字,沉固安远目光即刻移至姜韫玉身后那形销骨立的身影,“那这位便是...”点到为止。

那人拱手上前,“久仰大名...咳咳,在下乃太子伴读,虞椿龄。”

虞椿龄...沉固安远喃喃几声,猛地忆起,虞家医药世家,可谓医遍疑难杂症,偏出了虞椿龄这么个医不好的药罐子。

虞椿龄打娘胎里气血亏损,自幼体弱多病,若非生在虞家,变着法儿用大补的吊着他的命,只怕早走了。

姜韫玉似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拢着嘴巴,大幅度做着口型,声音却刻意压低了,“安远哥哥,这里不宜久留,你们快走吧。”

“浔阳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马上到,等宣政殿下朝,我们便要去觐见陛下了。”

此话刚入耳,踢踏的脚步声已至,沉固安远的眼珠在眼眶里乱撞,最终锁定在一处转角。

一片衣摆倏忽闯入沉固安远的视线,他的呼吸蓦然短促,疯了!真是疯了!

姜韫玉等人已面向拐角处俯首。

“太子殿下”

“浔阳公主殿下”

疾风劲吹,明明没有眨眼,瞬息之间,腰间后知后觉传来一阵暖意。

段子殷胳膊环抱着沉固安远,二人半压低着腰身,早已退居一处隐蔽的房檐后。

浔阳公主轻笑着,“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沉固安远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即使不供出沉固安远,只供出段子殷,以浔阳公主的精明程度,必会想到沉固安远。

姜韫玉虞椿龄即便是想帮忙圆谎,也得先看雍王的眼色,眼下只看雍王如何开口了。

雍王温润的声音如同清泉注入沙漠,“不过是我突然想试试简勋的身手,倒是添麻烦了。”

沉固安远眼底亮起一抹惊诧,不由对雍王多了几分好感。

太子克制中蕴着愠怒,“注意些,快些走罢。”

几人的脚步声渐远,沉固安远这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头。

浔阳公主太子雍王三人并肩,他们的伴读则井然有序,跟在其主身后,其阵势不可挡。

偏巧撞上姜韫玉回头的视线。

只见他偷摸招招手,做着口型,“若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尽管来浔阳宫找我,我定鼎力相助。”

沉固安远眉尾下垂,唇角上扬,初来乍到,除了段子殷,也就只有姜韫玉会给他点慰藉了。

眉尾忽然传来炽热的温度,沉固安远的头也被一股力道摁得头往后仰,好不容易扶着脖子抬起头。

四目相对,瞳孔中倒影出对方的脸,沉固安远这才恍然发现两人挨肩擦背,几乎是完全贴在了一起。

尤其是段子殷的胳膊还揽在他的腰上,单眉上挑,“还不多谢我?没我,你能知晓他们今日被召见了么?”

沉固安远视线下移,盯着段子殷的双唇,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剧烈的心跳声完全占据了他的全身。

咚咚咚...咚咚咚!似是全身都变成了鼓面。

沉固安远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身,“咚!”一声巨响。

落下几点碎屑。

沉固安远一头撞上了房檐,眼冒金星,双目逐渐模糊,晃荡两下,往旁一倒,彻底昏死过去。

银月满枝头,鸟鸣三两声。

沉固安远忽的睁开眼,捋开被褥,蓦的坐起身,环顾四周,别具一格的青色帘帐,这儿是哪儿?

沉固安远愣愣盯着被褥,努力回忆着先前发生了什么...对!段子殷!

段子殷这又是把自己带哪儿来了?遭了,现在几时了?还得去画卯呢!

顾不得三七二之一,沉固安远一把掀开被褥,焦急的俯身穿鞋,倏忽,隐隐约约听见屋外传来低哼。

沉固安远的动作登时放缓了下来,侧耳仔细听着声音,若是段子殷,他必能第一时间听出来,可这的确不像段子殷。

轻手轻脚,迈出大门,顺着声音探去,沉固安远不由被眼前一幕所震撼,月华如水,两棵参天大树之间悬吊着如同蜘蛛网般的密丝,呈现下坠弧度。

依稀可见仰面躺在密丝中的人,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浅吟低唱,浅浅慢慢。

凉风大力摇晃着树冠,密丝也跟着晃荡起来,起起伏伏,荡漾,那人的脸不偏不倚被抬起的胳膊肘挡住了,只能从这人愈加欢快的小调中辨得他的喜乐。

沉固安远几度欲言又止,一面不忍破坏这和谐的场面,一面又不得不为了自己着想,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微尘悄然被风卷入鼻腔,瘙痒在鼻间蔓延,沉固安远赶忙双手捂住鼻子,蹑手蹑脚往后倒退拉开距离。

鼻翼皱起,嘴不受控制的张大,他实在憋不住了,“啊邱——!”肩颈乃至腹部都跟着巨大的喷嚏颤了颤。

“你醒了?”那人轻巧翻身,踏月而下。

沉固安远心下一惊,做贼似的,手胡乱抹了几把,好歹确认没把鼻涕打出来。

方才屈膝跪地,空首,“臣参见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崔天游薄纱大敞,青丝流泻,解衣般礴,逆光而立,双眸澄净,抬手示意起身,“既是子殷的朋友,不必拘礼。”

“是...”沉固安远回答时带了几分颤音,不怪他反应这么大,四皇子这人名声在外,出了名的疯癫狂徒。

单一点,其生母逸嫔薨世时,他不仅毫无感怀伤感,还整天载歌载舞仰天大笑,荒谬又可笑。

此人虽无心参与党派之争,甚至不属于中立党,而是完完全全游离于权势之外,但其时常做出惊世骇俗之举,比起段子殷,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不得不畏。

沉固安远虽清楚以段子殷那种性格,断不会结交什么正常人,可这也...

“放心好了,还未到卯时。”四皇子从袖口抖出一本老旧斑驳的簿子,递给沉固安远。

淡淡的霉味,陈旧的四个大字格外显眼——“巡宫录事”。

“这是子殷特地托我找的,虽然有些年头了,但里头详细标述了巡视范围以及记录内容还有宫中各处大致方位,和现在的应当也大差不差。”

“多谢殿下”沉固安远双手恭敬接下,偷瞄着四皇子的赤脚,他比沉固安远预想中好多了。

段子殷...特地吗?沉固安远不自觉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总觉着胸口有什么滚烫得骇人。

眼看四皇子转身就要重回密网上,沉固安远纠结半晌,还是出声,“敢问殿下,段公子...人呢?”

四皇子背身闷笑一声,“你倒提醒我了,过几日,你自会见到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走了?沉固安远顷刻想到大哥口中,柳家遭创,段家受牵连,难不成段子殷因此事!

神情愈发紧张,“莫非是他家中...”

四皇子飞快否认了,“你不必忧心忡忡,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有事的。”

沉固安远这才定了些神。

辞别四皇子,有了旧簿,沉固安远也三下五除二便找回了东坊,收拾收拾,准备到点画卯。

沉固安远本还有些忧心,祝其卿会不会追问他为何夜半才归,亦或者将此事告知他人。

为此沉固安远还特地在两人画卯分道扬镳后,偷摸跟了他一段路,只见他找了个僻静地儿,将宫簿盖在脸上,呼呼大睡。

说来巡宫录事,本就是个闲官,压根没人管理,所以祝其卿即便天天找个角落睡觉也没事,只要按时画卯,一切都好说。

沉固安远总算放下心来,祝其卿只关心自己睡得好不好,别的一概视若无睹。

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了旧簿,沉固安远顺利完成了份内之事。

接下来便是...沉固安远的手落在一处名为“止语台”的地方,旧簿上横七竖八批注着几个小字——“此地专供偷闲”。

若非沉固安远来回细致翻阅,还真要把这个当成乱笔了。

好地方呀,既然偷闲,必然嘴杂,打探消息再方便不过。

沉固安远按着旧簿的指引,七绕八拐,最终卡在一处死胡同,沉固安远照着旧簿比划了半天,的确是这儿没错。

大抵是旧簿时间太久远,此处早已改道了罢...

沉固安远打道正准备原路返回,却见一行小宦官,迎面说说笑笑,略过死胡同,朝沉固安远相反方向走去。

沉固安远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当即调转方向,小心翼翼跟着一行人向前。

弯弯绕绕,终于得以窥见“止语台”的真面目——几个长板凳,几张石桌,半截草台。

老宦官坐在石凳上,一本正经唠着宫中乱七八糟的野史,下面的小宦官听得目不转睛。

亦或者是同沉固安远一样的小文官,或将脚搭在长凳上,磕着瓜子,谈天说地。

宫女们聚成一团,论哪家的脂粉最好,或谈及心上人,又娇娇怯怯,掩面嬉笑。

同外面那些个集市,竟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少了点吃的玩的用的,人还是照样热闹。

“站住”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呵,“你打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原是个小宦官,板着张脸,围着沉固安远转了一圈,眯着眼,上下打量,“莫非?你是哪个主子派来的?想把我们一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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