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沉固安远撞檐晕厥,段子殷将其抱至无事殿安置,差遣人前来确认沉固安远并无大碍后,刚与四皇子攀谈几句。
门外叩叩几声,冒出个小脑袋,原是姜韫玉奉浔阳公主命前来唤段子殷。
檀香满室,宛若仙境,只剩浔阳公主和段子殷二人,“说说,今日究竟拉着沉固安远做什么了?”
浔阳公主一面垂眸处理政务,一面含笑询问,“怎么还同简勋闹起来了?”
段子殷自然知晓雍王拙劣的谎言骗不到浔阳公主,双手托着脸颊,胳膊肘撑在案几上,“好姐姐~当然是那家伙找事!”
浔阳公主不置可否,“你可曾想过,你能帮他一时,总不能帮他一世吧,不妨缓几日,倒让他自己应对一二。”
“再者,宫里人多眼杂,你总在他身边晃,即便生了七头六臂,也难保不被发现。”
“对啊!”段子殷豁然开朗,凑到浔阳公主左侧。
双手握住她的左手,双眸程亮,“好姐姐说的是~我这两日便回家去,保证不踏入宫中一步。”
浔阳公主当即抬眸,腾出右手,捏了捏段子殷的鼻尖,“你这皮猴,又想到什么馊主意了?”
段子殷笑脸吟吟,“什么一时一世?什么人多嘴杂?既如此~光明正大的不就行了么?”
如此,段子殷同浔阳公主讨了个名为“莫须有”的小官。
回到无事殿,段子殷左等右等,整整三个时辰沉固安远都没醒。
没办法,临走狠狠揪了揪沉固安远的脸颊,不忘同四皇子托付沉固安远之事,应诺归家了。
至于柳家段家遭创之事么?党派斗争,纷纷扰扰,段子殷从不在意,段家上下心照不宣,吃喝照旧。
就在段子殷离宫的两日内,宫中西角废弃已久的偏隅之地,悄然多了几个忙碌的匠人。
晨露劈黄叶,天晕绀青,尚舍局今日格外喧闹,青袍紧簇,相继探向一处,不时压着声音偷笑两声。
还是绿袍管事来了,嘘开众人,嚷出条道,原是一人不小心摔倒,无意将旁人官服撕毁了。
跌倒的事主身旁,还蹲着个格外惹眼的面具男。
只片刻,沉固安远将委屈同喉间的闷痛尽数敛起,他不愿让段子殷觉察出来,深挖这两日之事。
他不愿段子殷因此作出任何,得罪权势之举。祸积忽微,更何况段家近日并不太平,若是有人借题发挥,恐增段家之忧。
比起自己,此刻他更想问,段子殷这两日究竟去哪儿了?当然,他其实也不敢问。
绿袍管事一声怒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沉固安远猛地眨了眨眼,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顾不上身上的灰,手忙脚乱将手中的破官服条遮掩在那人官服破损之处。连连躬身道歉,表示自己会尽数赔偿。
那人方才缓和了些,得了绿袍管事的应允,前去换衣了。
众人见事毕,便也散开了。
再看段子殷,倚在沉固安远的肩上,笑得前俯后仰,“我看你家定不缺剪子,有你这双爪子就够了~”
断掌一下接一下拍在沉固安远的后背,熟悉的力道,仍旧把打得他直往前倾倒。
沉固安远明知这人在揶揄自己,略微别过脸,特地避开段子殷,还是禁不住垂眸低笑起来。
看样子,段家之事并未影响到段子殷。
笑归笑,闹归闹,画卯不能落,沉固安远前脚迈入队列等候,后脚段子殷竟也跟了上来。
沉固安远紧张的打量着周围,伺机让段子殷站出去,压低了声音,“这边是画卯的,你来做什么?”
生怕让旁人觉察出段子殷只是个偷穿官袍的。
段子殷环抱起双臂,不以为意。
“不就是画卯么?我当然知道,无非是随便挑个人,随便填个名字么~有什么难的?”
沉固安远嗔目结舌,半晌,抓耳挠腮,压声絮叨,“当然不是随便啊,况且你还不会写字...”
任凭沉固安远嘴巴皮子都要磨破了,段子殷仍是一副左耳朵右耳朵出,置若罔闻的模样。
眼看就差一人,马上要轮到沉段二人,火烧眉毛尖了。
沉固安远意识到不能再坐以待毙,暗暗擦掌磨拳,观察着退路,看准时机,准备拽着段子殷一起出列。
沉固安远眼瞧着前头那人放下袖子,搁下笔。
就是现在!
谁知手还没碰到段子殷的衣角,“哐当”一声,沉固安远人已飞了半里地,狼狈扑在画卯的桌上。
腰侧多了道灰白的靴印,与某个戴面具的不谋而合。
沉固安远一抬眸,正巧对上绿袍管事满写着“又是你!”的双目,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讪笑几声。
硬着头皮画完卯,站开了。
到段子殷了,沉固安远焦头烂额,思虑如何解围,却见绿袍管事神色有异。
屈腰侧目探看,只见绿袍管事瞄了段子殷一眼,清了清嗓,心照不宣长袖挡住旁人的视线。
不动声色的将画卯的册子翻至最后一页。
墨迹晕染着“莫须有”三字,这字一看就是新誊上去的,瞧着比旁的字浊多了。
段子殷五指胡乱握住笔杆,画了个圈,拍了拍手,完事。
沉固安远直起腰,他可算是看明白了,段子殷又在逗他玩呢!还说什么随便?
看这模样,估摸是跟浔阳公主上面通好了气,早早预备下了,感情把沉固安远当狗逗呢?
段子殷单侧靠着墙,略微歪头,将头也抵在墙上。
沉固安远虽看不见段子殷底下的表情,从他两轮新月般含笑的双眸,大抵也能想到,段子殷唇边漾起梨涡的模样。
撑不过半刻,也忍不住笑起来。
做戏做全套,所谓“莫须有”即为“任意为”,沉固安远特地准备了个簿子,插在段子殷腰侧。
东坊本就是个草台班子,旁人看见了,也只会觉得段子殷同沉固安远一样是巡宫录事,不会细究。
沉固安远将前两日之事笼统同段子殷交代了,但将案裘威逼他前往一事,偷换成了他刻意前往搜查。
段子殷并未多疑心,大抵他从未料想,沉固安远看似不善言辞,骗人的话却张口就来。
至于巡宫录事的本职,沉固安远干脆破罐子破摔,彻底不干了!
当然是根据的,既然案裘能准确找到自己,说明先前早有人瞧见报信,倒不如什么都不做,省的惹人怀疑。
再者峯督心中只怕早已烙印下了他是个酒肉之徒的印象,加之偶尔才巡视一次。
即便沉固安远每日都守职,往后再遇见,也只会被当成偶然,难扭转其态度。
不如腾出时间,好好深挖东坊的门道。
看似是明码买官,可必有其专门的渠道,绝非简单的银货两讫,此事见不得光,更何况也不能落旁人把柄。
东坊之事,自然是要从东坊内部入手,从谁呢?沉固安远当即想到了一个绝佳人选——周渤。
为了防止案裘等人起疑段子殷的身份,沉固安远孤身踏入“苦行居”,略过人群,直奔周渤。
周渤一见是沉固安远,顾不上口中的酒都没咽下,高兴的举起手中的玉杯,“好兄弟,来尝尝,这可是上好的陈酿!”
沉固安远借口身体有恙,婉拒了,而后故作为难,几番欲言又止,“周大哥...”
周渤果然上当,板直上身,拍了拍胸脯,“好兄弟!有事你尽管说!你既唤我一声大哥,我自然是要帮忙!”
沉固安远左右瞥了几眼,手掩着唇悄声道:“此处人多,还请周大哥借一步说话。”
二人遂行至一处僻静之地,段子殷早已侯在距离二人一墙之隔的位置。
沉固安远垂下眼眸,敛下算计,微微蹙眉,“怪我太无能,虽曾中过什么亚元,却连我老家的旧友都帮不上。”
沉固安远说这话时,带了几分哽咽,倒不是演的太入神,而是说中“亚元”这种王婆卖瓜般的自夸让他自己都害臊。
不过效果倒是极好。
“他带着三千两前来投奔我,指望我能给他在宫里谋个小差事,可我...我父母早亡,我年纪又小,向来是人微言轻。”
“兄长只告诉我这官花了三千两谋来,可却不曾告诉我怎么谋来的。”
“兄长本就不喜我同旁人交往...眼下,我那旧友拖家带口,指望着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周渤手摸着下巴,“嘶~”光他自己进来就够呛了,上下打点都要不少银子呢,再者才跟沉固安远认识几天啊?
没一点好处,帮这种大忙?
沉固安远话锋一转,带了几分期冀,抬眸看向周渤,“于是我想,若是周大哥,定会有过人的法子。”
先借机贴金,再贬低自己,抬高他人。
尤其是对于周渤这种家境分明比寻常人家好,却长期处于东坊底端的人,经历巨大落差,最为有效。
稍微给这种无用之人一点有用的暗示,他便会迫不及待的彰显自己的能力。
周渤一听这话,瞬间打了鸡血般,双眉高挑,手抹着嘴角,掩盖不住的得意,“那是当然,你算是看准人了!”
“这样”周渤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沉固安远,“你让你旧友三日后,持此玉佩在三尺巷等着,我派人接应!”
沉固安远微微躬身,拱手作揖,稍稍眯着眼,咧开唇角,同周渤一并笑着,“那就有劳周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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