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给沉固安远反应的时间,段子殷膝骨砸在沉固安远膝盖内侧,致使其屈膝,重心不稳。
利用身体遮挡,遮蔽旁人视野,轻轻一推,再悄无声息拉开距离,一气浑成。
沉固安远眼睁睁看着段子殷在视线中飞速缩小,自己则不偏不倚,正巧撞上身后个路过的背时鬼。
冲击之下,背时鬼“哐当”撞上骰盘,震得骰盘上物件乱成一团,堪堪扒住边上,不至于倒地。
葛老不动声色,摆正骰盘,关切起身询问,“没伤着哪儿吧?”
沉固安远好不容易站定,刚将人扶起,便被反手甩开了。
背时鬼嫌弃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本欲指摘,余光瞥见葛老,又咽了下去,“看在您的份儿上,我不多计较。”
拂袖而去。
葛老一派和蔼,双手抻开衣摆坐下,探出只手,“不过是个意外,不妨事,请坐。”
沉固安远不觉间已退至段子殷身后,利用段子殷挡住视线,“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么?”
沉固安远很清楚,段子殷顽劣,可他从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既然动手,自是有他一番道理。
“方才骰盘经历撞击,发生倾斜,正常的骰子,应该多次滚动至盘边,并且点数改变。”
“但是,这骰子不仅极少滚动,且离盘边有一段距离,点数还与先前别无二。”
沉固安远反应过来,显然,比起普通骰子,这个骰子更重。
要达到这种效果,最常见的手段,便是往其中一面灌铅,使其不论如何摇晃,最终灌铅那面朝下。
段子殷话毕上前,同葛老对坐,“我压小。”沉固安远也适时矗立段子殷身侧。
目光落在骰盘上,三个全是小点朝上是骰子上。
第一回段子殷压小,按理必赢,那么,怎么输呢?
老叟笑而不语,拿起骰盅,飞速盖住骰盘上的三颗骰子,飞快摇晃起来,“咚咚咚”。
提前觉察异样,仔细听,便会发现,灌铅骰比普通骰听起来多了一丝沉闷。
沉固安远紧盯着葛老的手,猜测极有可能,靠手速,将藏匿于袖口或是其他地方的骰子与原本的交换,达到点数呈大的效果。
很可惜,沉固安远并未找到破绽。
葛老的手扣停在骰盅之上,侧翻揭开,果然是大,和容悦色,“看来这把我运气略胜一筹。”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回,段子殷依旧压小,葛老再次扣上骰盅,摇晃。
不合时宜的“啪嗒”,段子殷袖口一块碎银掉了出来。
几乎是在碎银掉出袖口的同一刻,沉固安远没有犹豫,当即蹲下,他很清楚,段子殷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耳畔飘过句,“注意他的脚。”
脚?
段子殷坐着,稍微往后仰,视线下移便能看到桌下,沉固安远站着,则需得蹲下才有机会窥视。
也就是捡起碎银,扫过桌底的一刹那,沉固安远窥见葛老往左脚明显有踩沉而后松脚的动作。
飞速起身,将碎银揣进袖口,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脑中飞速设想,出千无外乎骰子,骰盅,骰盘。
既然底下有机关,而机关需得“固定”二字,从始至终不会发生变动的是什么呢?
显然是骰盘。
那么,最有可能是,往骰子灌铅的过程中,加了铁粉,致使骰子不仅会因为铅的影响始终一面朝下,还会受到磁的影响。
骰盅作为掩护。
骰盘设下与底下相连的磁石机关,每当需要磁吸的时候,踩下相应机关,便会对骰子产生影响。
当其倾斜到一定的角度,铅原本和磁共同维持,突然解开磁吸,便会朝着含铅的一面倾倒。
并且由于其势过强,便会导致铅面本应始终处于底下的一面落地后不停,接着滚至侧面,达到改变点数的效果。
简单来说,骰子好比一只乌龟,壳类似于灌铅的那面,磁是条鱼线勾住乌龟。
一旦鱼线突然消失,乌龟(骰子)则会因为壳的重量(铅面)翻面。
第三回,段子殷压上三千两,如此大的手笔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葛老再次扣上骰盅,沉固安远知道,他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咚咚...”
“咚!咚!”此声非彼声,并非出自骰盅,而是出自赌坊门的方向,葛老停下了手,转而注视着门口。
什么人?能让他停手?
沉固安远敏锐捕捉到了他下意识将骰盅往自己身前收了收。
“例行检查!”
赌坊瞬息涌入十几人,原本畅通的空气被挡住,多了几分闷热。
若问什么最惹眼?当属这帮捕快领头人别着的腰牌,刻着的“浔阳”二字。就差在脸上写,这是浔阳公主的人。
难不成浔阳公主已经提前查到了卖官之事?不...若真查到了,应当直接查抄,而非例行检查。
掌柜的满脸堆笑,迎了出来,命人呈上茶水,“大人们辛苦了,不妨坐着歇歇,有事慢慢说。”
领头人并未接下茶水,而是侧目挥手,“你不必奉承我,若没问题,我们自会走。”
掌柜的笑容僵在脸上,下人亦战战兢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捕快们见势而动,气势汹汹,如猫头鹰巡视领地般,他们腰间别的可都是真家伙,一时间,紧张的气氛蔓延。
即便是没做亏心事,也难保不心慌。沉固安远喉结上下一滚,难免忧心。
倒不是怕抓到现行,毕竟就算被发现,沉段二人也大可以装成被骗不知情倒打一耙。
而是担心打草惊蛇,若是不能一举揪出罪魁祸首,背后之人提防,再想深挖可就难了。
“又是浔阳公主。”虽不知是谁,极细极小的抱怨,沉固安远还是听入耳了。又?浔阳公主底下的人经常巡查么?
思索间,几名捕快途经沉段二人身后,忽然停住了脚步,灼热的视线穿透二人,打在骰盘上。
葛老面上维持着镇定,沉固安远不禁替他捏了把汗,难道觉察到异样了么?
好在有惊无险,那几人只是打量了几眼,转身离开了。
也是,精通机关之人,尚且需要仔细比对,外行人仅从骰盘,根本看不出区别。
眼看捕快们将整个赌坊巡视了个大概,并未发觉什么异样,掌柜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沉固安远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哪知那领头人再次冲掌柜的发难,言简意赅,“账簿。”
沉固安远揉了揉眉心,现在可不是好时机,即便是拿到账簿这个证物,也难保背后之人弃车保帅。
闻言掌柜的面露难色,“大人,我这儿都是做的良心生意...”
被领头人冷眼打断,“账簿”。
掌柜的面上强撑,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命人拿来账簿,挤出几分谄媚,双手呈上。
领头人权当没看见,翻开账簿,厉目刮纸面,一面看,一面在翻页的契机视线审视掌柜的。
意想中的清算并未到来。
一页又一页,账簿被轻轻合上,掷于掌柜的胸前,“我说过,倘若没问题,我们自会走。”
掌柜的忙应下。
领头人勾勾手,捕快们很快便在他的指引下鱼贯而出,前往下一处巡查地。
这么说,账簿没问题?
赌坊一般十抽一,譬如第一回段子殷压500两,葛老作为赢方便要抽其中50给赌坊。
三回加起来撑死四百两,天子脚下最不缺富户,这么看,其实也不算太夸张。
既然账簿没问题,则说明这些银子的大头,并没有实际经手赌坊,而是通过葛老这种托儿,流经别处。
赌坊回归了平静,没有了阻碍,段子殷与葛老赌局继续进行,第三回,以段子殷输光三千两结束。
不乏有围观者惋惜,“嗨呀~小公子,今日运气差了些。”亦或者是同葛老道喜。
葛老连连自谦,称只是侥幸罢了。
赌局落下帷幕,沉段二人随便寻了个由头,堂皇造势,从正门离开。不到一刻钟,葛老亦离开了赌坊,直奔最近的柜坊。
将剩余的银钱存入柜坊,不费吹灰之力,通过柜坊将银钱输送各地,此称为“飞钱”。
而这一切,被迂回暗处,沉段二人尽收眼底。
沉固安远不由再次感叹,背后之人精心谋划,银钱多次转手,纵深散乱,达到彻底洗白,且难以查处的目的。
是夜,柜坊掌柜正收拾着物件准备打烊,并未注意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闪至身后,忽的鼻尖一痒,昏昏睡去。
被段子殷无情踢至一边,沉固安远则确认其不省人事后,迅速翻找起今日葛老的银钱去向的记录。
翻箱倒柜,几乎把柜坊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未发现什么特殊记录,似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
沉固安远不死心,翻找出账簿,仔细核查,仍找不出什么破绽。
就在沉固安远规整好物品,安置好柜坊之人,以为线索就此中断,准备明日再打探葛老的背景。
心有不甘回首之时,夜色中,一抹飘扬的黄蓦然闯入了沉固安远的视线。
上前抚平旗帜,这个图案...沉固安远看向段子殷,“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个?”
段子殷脱口而出,“有么?”他向来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放心思,不清楚再正常不过。
沉固安远凝视半刻,两个袖口捣鼓半天,最终在怀中掏出了个商牌,比在图案上。
段子殷倚在沉固安远身侧,“哦...这不是一样的么?”商缘牌上刻着的图案竟然同这旗帜上的图案别无二致。
上手夺过沉固安远手中的商牌把玩,“你哪儿来的?”
沉固安远面色凝重,“这个,你也有。”
段子殷半压眉头,似是在回忆,“我也有?”
“还记得么?我们一行人从濮阳回到云岫,分别之时,徐姑娘,给我们每人赠了一个商牌。”
徐昔璇....东厢商会,这个柜坊,隶属东厢商会。
沉固安远再次抬眸看了眼柜坊,一种隐隐的预感,悄然在沉固安远心中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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